摘 要:美國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是在內戰結束以及公立學校開始普及的社會背景下形成的,為了廢除這種制度,非洲裔美國人進行了長期不懈的努力,其斗爭的鮮明特征是組織性和法律性。廢除學校種族隔離的過程集中體現了法律的神圣性以及司法部門的獨立性,同時聯邦政府也進行了有效的干預和控制。
關鍵詞:美國;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非洲裔美國人
中圖分類號:K7124;K712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0559-8095(2006)03-0040-08
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早期的美國教育史常常被看作是一個神話,一個學校教育勝利的神話,人們要贊美的是霍拉斯·曼(Horace Mann)這樣偉大的改革家,正是他卓有遠見地在美國創造并推進了令人羨慕的公立學校教育系統。①然而,在這個神話的背后卻也存在一個同樣重要的事實:公立學校的種族隔離制度幾乎也與此同時在美國形成。我國史學界對美國公立學校的研究多以白人學校為例來研究它的發展過程及特點,而對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這段歷史的研究卻相對匱乏。鑒于此,本文擬以非洲裔美國人的經歷為例,對美國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的形成和發展歷程做一個初步考察,以期對美國的公立學校教育史有更本質、全面的了解。
一、 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的形成
非裔美國人的生活歷程最早是與17世紀早期的奴隸販賣聯系在一起的,從1619年第一批20名黑人奴隸被販至當時的英屬殖民地弗吉尼亞開始,到1775年美國獨立戰爭前夕,北美殖民地已有50萬黑人,其中9/10是奴隸。[1](P155)20世紀50年代以前在受教育方面,非洲裔美國人大致都經歷了一個從完全被剝奪受教育的權利到進入種族隔離學校學習的過程。
早期殖民地的法律明令禁止黑奴受教育,就連倡導全民教育的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在他的“全民教育”概念中也不包括黑奴在內,因為在他看來黑奴還不是公民。的確,黑奴的受教育權與黑人的公民資格問題有關,美國獨立戰爭以后的早期黑奴解放運動,僅僅是黑奴解放的一個開端,并沒有使南方奴隸的身份得到改變。這種狀況直到關于廢除奴隸制的第13條修正案頒布3年后,1868年憲法第14條修正案才正式承認以前的奴隸具有公民資格,在此以前黑奴還不被認可為公民,自然也就談不上包括教育權在內的公民的合法權益的保障了。
美國北方種族隔離的學校形成時間較早,并且最初是在黑人自己的主動要求下建立起來的。北方的黑人奴隸較少,如新英格蘭地區(包括馬薩諸塞、康涅狄格、新罕布什爾和羅得島等)1700年奴隸人口不到總人口的1%。到19世紀初,整個北方地區的黑奴數量不及總人口的3%。[2](P82)并且大部分黑人屬于雇傭勞動力。因此,北方各州到19世紀早期也沒有明確的法律條文拒絕黑人進入公立學校。以波士頓為例,“1790年,其人口數為18,038人,而其中黑人僅有766人,在19世紀初期的時候既沒有這個傳統,也還沒有法律規定把黑人從公立學校中排斥出去,黑人兒童可在公立學校注冊,也可進私立學校?!保?](P95)但實際上入校學習的黑人兒童還是寥寥無幾,一個原因是當時黑人經濟上較為貧困;另一個原因是北方黑人絕對數量少,在總人口中所占比例低;第三個原因,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公立學校中普遍存在對黑人兒童的歧視性敵意態度。也正是由于第三個原因,黑人主動要求為其子女設立隔離的學校系統,以盡量避免黑人孩子受到歧視和傷害。在波士頓,1798年非裔美國人委員會提出為黑人孩子設立隔離的學校系統的要求,黑人家長們從白人慈善家那里籌集了一點錢,自己開設了一所黑人學校,但這所學校僅存在了幾個月。兩年以后,黑人社團開辦了一所私立隔離學校。但是,幾年以后波士頓學校委員會的態度卻發生了變化,1806年,該委員會用公共資金和白人慈善家的捐款開辦了一所種族隔離學校。1812年,學校委員會投票決定永久資助并且直接控制這種學校。[3](P95)
與北方不同,南方許多專收黑人的學校是在南北戰爭后的“重建”期間建立起來的,指美國內戰結束后1865-1877年間,為了推進南部各州的民主化歷程所進行的種種努力,這期間國會通過了憲法第13條(1865年)修正案、“南方重建計劃”(Reconstruction Plans)(1866年)以及憲法第15條修正案(1870年),其中“南方重建計劃”中的“自由民管理局法案”(The Freedmen's Bureau Bill)、“公民權法令”(The Civil Rights Act)、“憲法第14條修正案”(The Fourteenth Amendment)涉及確立黑人的公民身份、保障黑人的人權。“自由民管理局”(The Freedmen's Bureau)在其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白杂擅窆芾砭帧背藥椭杂擅瘢ń夥帕说呐`)開展農業生產、重建生活外,最重要的工作是創建學校,為他們提供教育。該局所設立的學校達4,000多所,1870年在這些學校中學習的黑人學生達200,000名,占黑人兒童學齡人口的12%。除此之外,宗教團體(特別是許多北方的基督教傳教士團體)、北方白人慈善家以及非裔美國人自己也在創辦學校,但建立黑人學校的資金主要還是來自政府稅收。經過“重建”時期后,黑人受教育的人數大大增加,如南卡羅來納州的黑人學生的數量翻了4倍,達12萬之眾。[1](P98)“重建”期間形成種族隔離的學校體制與一些白人不愿意為種族混合學校付稅有關。最初,南方的一些州,如南卡羅來納州的憲法要求全部學校都實行種族混合,部分社區黑人和白人兒童也在一起上課,該州甚至還建立了一所兼收黑白人的師范學院。然而,南部各州普遍面臨的嚴重問題是白人納稅者拒絕付稅支持這些兼收黑白人的種族混合學校。此外,一些基金會也不愿意捐款給兼收白人和黑人的學校。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皮博迪基金會 (The Peabody Fund)的行為,該基金會的創始人喬治·皮博迪(George Peabody)是內戰后第一個捐助南方辦教育的北方慈善家,在他去世前兩年,即1867年捐贈一百萬美元建立了基金會,這是當時頗具影響力的一個基金會。皮博迪本人強調基金“主要用于資助南方年輕人受教育,應惠及所有人,不存在區別對待的問題。”[4](P147)然而他去世后基金會的代理人巴納斯·西爾斯(Barnas Sears)卻對種族混合教育持反對態度,認為實行種族隔離的教育才是一條最有希望的道路,在他的影響下,基金會先是把資助黑人學校的金額限制在比白人學校少1/3的水平上,繼而宣布只對那些保持了白人和黑人隔離設施的社區進行捐助。不僅如此,他還在國會游說,認為1874年民權提案(Civil Rights Bill)中有關學校綜合化(學校兼收白人和黑人)的條款會毀掉南方的公立學校,與此同時,他又去找總統尤利塞斯·格蘭特(Ulysses S. Grant)協商此事,沒想到總統也和他有同樣想法。事實證明西爾斯的游說是有效的,1875年當民權提案變為正式的法律時,其中備受爭議的學校兼收黑白學生的條款卻被隱去了,顯然,西爾斯對待種族混合教育的看法并不孤立。
種族隔離學校制度最終被確立下來是在19世紀90年代,當時,美國南方各州紛紛開始制定歧視黑人的法律,阻止他們獲得平等、提高社會地位,形成了實施種族隔離、歧視黑人的法律體系—吉姆·克勞法律(Jim Crow Laws),因而學校實行種族隔離得到了法律的認可和支持。佛羅里達州的法律規定白人學校和黑人學校應該隔離;肯塔基州的法律甚至將隔離學校的范圍擴大到整個有色人種學校;密西西比州法律規定凡有非洲血統的學生只能進入專為其準備的種族隔離教室;新墨西哥州法律要求非洲血統學生只能進入專為其準備的教室,不得進入其他血統的兒童使用的教室;北卡羅來納州的法律規定白人學校和有色人種學校之間不得互換教科書,不同種族的學生使用過的教科書只能傳給自己的本民族。1896年,普萊西訴弗格森案(Plessy v. Ferguson)的判決霍墨·普萊西(Homer Plessy)是一位30歲的鞋匠,他有7/8的白人血統,僅有1/8的黑人血統,但按照路易斯安那州的法律他也屬于黑人,火車上應該坐到有色人種車廂去,而他在1892年乘坐東路易斯安那鐵路公司的火車時卻坐在了白人車廂并拒絕離開,因而被捕入獄,做出裁決的是地方法院的法官弗格森。 普萊西上訴到路易斯安那州高級法院,州高級法院仍然裁決他有罪,理由是雖是隔離的客車,但卻提供了平等的服務,因而并不違犯第14條修正案的平等保護條款。1896年,聯邦最高法院審理了此案,聯邦最高法院支持州高級法院的裁決,判定“隔離而平等”的設施并不違背憲法。對種族隔離學校制度的形成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聯邦最高法院在此案中裁決“隔離而平等\"(separate but equal)的設施并不違憲,隨后這一原則迅速擴展到了許多公共生活的領域,所謂“隔離而平等”的信條變成了種族隔離的法律基礎,種族隔離學校制度最終被牢固地確立下來,成為“合理合法”的事。在20世紀初的二三十年間,由于州和地方政府由白人控制,給黑人學校的撥款非常有限,這段時期非裔美國人為種族隔離的黑人學校捐資出力,一些私人基金會,如瓊斯基金會(The Anna T. Jeanes Fund)、羅森沃德基金會(The Julius Rosenwald Fund)等都曾為黑人學校捐款,種族隔離學校得到了進一步的擴充和鞏固。
二、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面臨的挑戰
種族隔離學校制度確立的法律基礎是所謂“隔離而平等”的原則,然而,隔離的學校系統真的是平等的嗎?
事實上,隔離狀態下的學校是很難保持其所謂“平等”的。黑人學校的師資、設施等均比白人學校要差,學校數量以及使用的教材等也不能完全滿足黑人兒童受教育的需要,學校經費也比白人學校少。盡管“重建”期間黑人兒童接受教育的人數有了較大增長,但各種為黑人開設的學校加在一起也只能容納1/5的黑人學齡兒童,學校數量不足;白人教師數量有限,由于黑人整體受教育水平不高,要招聘到合格的黑人教師也非常困難;學校缺乏足夠的稅收支持,在設施上也較白人學校差;教學使用的教材是為白人學生設計的,不適合黑人學生的特點,與他們的日常生活嚴重脫離。另外,黑人學生放學后還得從事種植、收割等勞動,學習時間非常有限。在學校財政方面,到1900年,大部分公共財政支出都用于支持白人種族隔離學校,[3](P224)另有統計數據表明,直至20世紀初南方各州隔離的黑人和白人學校在學生年教育經費、教師工資、學期長短等方面存在顯著差異(見表1、表2)。雖然當時黑人兒童的學習熱情很高,家長們也寄希望于下一代,相信教育是他們獲得解放的一種力量,但是以上種種原因,使得非裔美國人受教育的狀況并不令人樂觀,南北戰爭結束五年后的1870年,其10歲以上人口的文盲率仍然保持在81%?;衾埂ぢぐ畹略谄浣浀渥髌贰睹绹鐣刃蛑械暮谌私逃分兄赋觯骸?900年,年齡在10-15歲之間的非裔美國人兒童,有439%的男童和306%的女童在被雇傭勞作。”[5](P153)
北方種族隔離學校建立的時間比南方早,最早對種族隔離學校發起詰難的也是北方的非洲裔美國人。早在19世紀20年代,非洲裔美國人就已意識到其子女就讀的隔離學校無論是師資、設施,還是教育質量都比其他白人公立學校要次一等。對于這個問題,地方學校委員會普遍做出的應答是要繼續開辦種族學校,只不過對學校的設施等作一些改進。像波士頓學校委員會就是如此,他們決定建立一所“新型”的黑人種族隔離學校,強調與過去的隔離學校不同的是要保證這所學校與其它白人學校平等,認為這是問題的關鍵。[3](P96) 但非裔美國人卻不這么認為,內戰后經過“重建”階段,黑人們的平等意識空前覺醒。他們意識到雖然已擺脫了奴隸制的桎梏,卻還沒有改變被歧視的命運;雖然初步獲得了受教育的權利,卻只能被納入種族隔離的學校。黑人們開始對種族隔離學校提出質疑,他們已不滿足于這樣的種族隔離學校,開始對隔離學校系統進行反思。
黑人廢奴主義者大衛·沃爾克(David Walker)認為種族隔離的教育純粹就是白人制造的一個陰謀,他們想讓黑人接受劣等教育,永遠處于無知的狀態。[3](P96)他的思想對于喚起和促進黑人爭取種族混合教育的斗爭起了推波助瀾的作用。在學校種族隔離制度形成的過程中,非裔美國人在實踐中,尤其是通過法律對種族隔離的教育多次發起沖擊和挑戰。約翰·華倫(John Waller,1850-1907)是一個非裔美國人律師,他于1879年遷入堪薩斯州的勞倫斯市,被選入勞倫斯市的校務委員會后,在其任職期間多方努力阻止了該城學校種族隔離現象的發生,成為在行政實踐中成功遏止種族隔離的范例。黑人還在法律上對種族隔離的教育發起沖擊,最早的案例發生在1849年,黑人女孩薩拉·羅伯特(Sarah Robert)想進她家附近的波士頓公立學校卻遭到拒絕,于是由一名非裔美國人律師羅伯特·莫里斯(Robert Morris)和查理斯·薩姆納(Charles Sumner)作代理,羅伯特的父親向該校提起訴訟。雖然最后敗訴,但這起案件卻引起了人們對公立學校種族隔離現象的關注和爭論,1855年,馬薩諸塞州立法機構率先頒布了禁止種族隔離的法令。阿爾夫特德·費爾法克斯(Alfted Fairfax)1889年當選為肖陶擴縣的眾議員,是第一個在堪薩斯州議會供職的非裔美國人,他提出了一個讓所有兒童平等進入堪薩斯州公立學校的議案,以期廢除該州學校章程中的種族隔離條款,但這個提案未被通過。以黑人聚居的堪薩斯州為例,從19世紀80年代至20世紀50年代上訴至該州高級法院的有關\"學校種族隔離問題\"的典型案件就達11宗,其中1881年的提隆案(The Board of Education of Ottawa v. Elijah Tinnon)是較早的黑人贏得訴訟的案件。該案起因于渥太華的學校負責人拒絕黑人兒童萊斯利·提?。↙eslie Tinnon)進入他家附近的白人學校,提隆的父親埃利亞·提隆提請了訴訟,堪薩斯州高級法院裁決二級城市不能進行種族歧視。裁決提隆一案依據的都是憲法第14條修正案關于法律的平等保護原則。該案的裁決是國家支持種族混合學校的最早的案件之一。提隆案以后,黑人又在好幾起案件中勝訴。
內戰后,黑人們越來越意識到種族隔離的學校制度既是不公平的,也是沒有法律依據的,其中不乏黑人贏得訴訟的案例,但從法律上真正判定學校實行種族
隔離屬于違憲行為是1954年的布朗案。
三、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的終結:布朗案與小石城事件
布朗案是與“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National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Colored People, 簡稱NAACP)的名字緊緊聯系在一起的。該協會于1909年正式成立,從誕生之日起,它就致力于支持黑人的民權運動。它的早期目標是消除私刑(Lynch),并為黑人爭取司法審判中的公正性。到了20世紀30年代,NAACP的活動開始集中在取消種族隔離,促使黑人在美國社會獲得平等的待遇。其策略是讓黑人學生進入種族混合的研究型大學學習,目標瞄準一些無力設立所謂“隔離而平等”設施的州。從20世紀50年代起,NAACP開始在初等教育領域支持黑人向種族隔離發起挑戰,較為典型的案子有“布朗案”、“布瑞吉斯案”等五宗,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習慣,“布朗訴托皮卡地方教育局案”(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 of Topeka)被排在最前,因而人們通常將這幾起案子合稱為“布朗案”。
就“布朗訴托皮卡地方教育局案”而言,它的出現非常具有典型的意義。20世紀50年代初的堪薩斯州還處在種族隔離的狀態中,當時該州有18所白人小學,黑人小學4所,一些黑人孩子的家附近就有學校,但只因是白人學校拒收黑人兒童,因此不得不避近就遠,步行到離家很遠的黑人學校上學??八_斯州當地的NAACP分會多次要求改變這種局面未果,遂決定訴諸于法庭向堪州種族隔離的法律發起挑戰,而這需要有黑人兒童的監護人作為原告。但是充當原告很可能會遭到當地白人雇主的經濟報復,失去工作,因此許多黑人家長心存顧慮。就在這個時候,恰巧有一位名叫奧利文·布朗(Oliver Brown)的黑人家長找到NAACP托皮卡分會的負責人麥克金列·伯內特(McKinley Burnett)麥克金列·伯內特于1948-1963年間任NAACP托皮卡分會主席,在其任期內積極組織、領導了黑人廢除種族隔離的斗爭。請求幫助,原因是他家附近的白人小學拒絕他9歲的女兒琳達(Linda Brown)入學,琳達不得不步行1英里多穿過一個火車調車場去一所黑人小學上學。奧利文·布朗本人是一個焊接協會的成員,該協會給予他一定的經濟上的擔保。[6](P157)NAACP覺得他是一個理想的人選,于是布朗就“在合適的時間里成為了合適的原告”(“the right plaintiff at the right time”)。[7](P467) 1951年6月25至26日,堪薩斯地方法院審理了這起案子。NAACP法律保護與教育基金會(N.A.A.C.P. Legal Defense and Educational Fund)的律師波布·卡特(Bob Carter)在4名當地黑人律師的協作下為原告進行了辯護。律師們在法庭上指出種族隔離的學校實際上向黑人學生傳遞著這樣一個信息:他們比白人學生低人一等,因而種族隔離的學校從來就是不平等的,法院應當明令制止托皮卡公立學校中的種族隔離。被告方托皮卡教育局則辯解道,存在于托皮卡及其它地方的種族隔離遍布我們生活的方方面面,種族隔離的學校只不過是為黑人兒童今后在成人生活中還要面對的種族隔離做準備罷了。教育局還強調種族隔離學校未必就對黑人兒童造成了傷害,并且列舉了道格拉斯、沃生頓、卡文等杰出黑人的例子說明他們完全可以克服種族隔離學校的障礙取得輝煌成就。[7](P467-468)
雙方的辯論使法庭判決處于尷尬的兩難境地:一方面法官們同意專家提供的證詞,也認為:“公立學校系統中白人和黑人兒童的種族隔離已經對有色人種兒童造成了傷害……,低人一等的感覺影響了他們的學習動機?!保?](P468)另一方面,1896年普萊西訴弗格森案(Plessy v. Ferguson)的判決先例又允許“隔離而平等”的學校系統存在,還沒有哪個法庭裁決推翻過普萊西案。最后法院迫不得已還是做出了支持托皮卡教育局的判決。除布朗案外,其它幾個案子的原告在地方法院也都敗訴。
直到20世紀50年代以后,這種狀況終于有了轉機。1952年12月9日,美國聯邦最高法院第一次對布朗案、布瑞吉斯案、戴維斯案、波林案、格勃哈特案等五起有關學校種族隔離的案件進行了審理,聯邦最高法院每年接受審理的案件數量很有限,這次能把這幾個類似的案件集中在一起審理意義非同一般,它意味著學校種族歧視問題已正式成為一個國家問題,而不僅僅是美國南方的問題。
1953年12月7、8日聯邦最高法院開庭再次審理此案,這一次法院要求原告和被告雙方的辯論主要圍繞1868年正式通過的憲法第14條修正案來進行。1953年在華盛頓聯邦最高法院威嚴肅穆的法庭內,布朗案展開了激烈的法庭辯論。9位大法官正襟危坐面對當事人雙方的辯護律師,法庭辯護的時間只有半小時到一小時,辯護律師簡要陳述案情后,主要是由大法官來提問。桑古德·馬歇爾(Thurgood Marshall)作為原告的辯護律師出庭進行口頭辯護,這一次他在發言過程中竟然被法官的提問打斷了127次,現場的緊張激烈氣氛由此可見一斑。[8](P590)首席大法官沃倫就此案在聯邦最高法院內組織了長達6個月的辯論,并采用了大法官羅伯特·H·杰克遜的建議:延期舉行投票,直到把問題完全探究清楚,達成共識。
1954年5月17日,歷經曲折的布朗案終于有了聯邦最高法院的判決結果,沃倫大法官宣讀了聯邦最高法院法官們的一致意見:公立學校的種族隔離違背了憲法第14條修正案所規定的平等保護原則,公共設施的隔離實質上就是不平等。
這個裁決實際上是在法律上正式宣告在美國21個州被許可的或強制實行的種族隔離的違憲性,意味著近60年前聯邦最高法院裁定的“隔離而平等”原則的結束。司法行動主義的支持者認為聯邦最高法院在恰當的時間,恰當地運用憲法對時代的焦點問題做出了恰當的裁定。布朗案不僅對美國的種族關系,也對行政部門的政治運作過程,乃至教會與國家的關系等都產生了不可估量的影響,被美國法學界稱為具有里程碑性質的“世紀之案”(Case of Century)。布朗案的判決使包括黑人在內的少數民族深受鼓舞,增加了他們進一步爭取各項平等權利的信心,成為整個五六十年代民權運動的催化劑,初步奠定了美國公立學校系統實現種族混合的法律基礎。
布朗案的終審裁決雖然從法律上動搖了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的根基,使公立學校邁出了廢除種族隔離的關鍵一步,但是布朗案的判決沒有規定出公立學校廢除種族隔離的具體時間,因此接下來在判決的執行上遇到了各種爭議和阻力。尤其是在南方,種族主義頑固勢力對聯邦最高法院的命令十分抵觸,千方百計阻止種族混合蔓延到他們的州。1954年佐治亞州州長選舉的獲勝者就承諾,“即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不能讓佐治亞的學校進行種族混合”。[8](P158)在此情況下,聯邦最高法院不得不就布朗案裁決的執行問題又進行了專門的討論。1955年5月31日,即布朗案判決一年以后,沃倫代表聯邦最高法院要求各州“以十分審慎的速度”(with all deliberate speed)廢除種族隔離。這實際上是聯邦最高法院面對各種意見沖突而不得不進行調和、折衷的結果。遺憾的是“以十分審慎的速度”這樣一個非常謹慎的詞雖然獲得了聯邦最高法院全體法官的支持,卻未能掃除布朗案執行過程中的障礙,也未能消融社會生活中某些白人的種族歧視情結,一切矛盾和沖突在兩年后的“小石城事件”中暴露無遺。
1957年9月初,小石城地方法院根據1954年“布朗案”的裁決,決定消除該城公立學校中的種族隔離,宣布小石城中心中學將接收9名黑人學生入學。這立刻引起白人種族主義分子一片嘩然,表現出了強烈的敵對不滿情緒,他們在中心校周圍安營扎寨,嘲弄、辱罵黑人,有人還把聯邦旗幟掛在身上,以示堅決支持種族隔離,一些人甚至坐著敞篷車從各地趕來參加抗議活動。9月2日,阿肯色州州長奧瓦爾·福布斯(Orval Faubus)以“防止暴力沖突”、“保衛和平”為由,出動國民警衛隊到小石城中心校阻止黑人學生入學。9月4日,9名黑人學生試圖進入中心中學,但被國民警衛隊逐出。
時任總統的艾森豪威爾對小石城出現的危機事件感到十分棘手,他緊急約見州長福布斯,敦促其迅速解決小石城危機。
福布斯回到小石城后不到一星期,9月20日,阿肯色州地方法院裁定福布斯動用軍隊是為了阻止學校種族混合,而不是他所聲稱的是為了維護秩序、防止暴力事件,故要求他從學校撤走軍隊。福布斯不得不撤走國民警衛隊士兵,改由小石城警察署接管。9月23日,中心校受到千余白人極端分子的圍攻,9名黑人學生只好在警察的護送下悄悄從側門進入學校。當校外這伙暴徒了解到黑人學生已經進入中心校時,變得更加狂躁、蠻橫,甚至動手毆打在場的黑人記者,并且還與警察談判,要求交出黑人學生,或打或殺,任憑他們處置。警察署擔心局勢會越來越控制不住,于是在黑人學生入校僅3個多小時后,又把他們從側門送了出去。小石城的局勢日趨緊張,而福布斯卻沒有采取任何實際行動來阻止暴亂的發生,9月24日,市長伍得若·曼(Woodrow Mann)情急之下直接給艾森豪威爾總統發去電報求援,要求派聯邦軍隊來維持本城秩序,以完成學校種族混合的進程。與此同時,通過媒體的曝光,小石城事件不僅震動了美國,也震動了全世界。而且南方幾個州也先后發生了若干惡意襲擊黑人事件,局勢大有失控的危險。艾森豪威爾這時非常清楚地意識到是該他采取大膽行動的時候了,他立即派出101空降師部隊的1,000多名傘兵奔赴小石城中心校采取種族混合行動,同時讓阿肯色州的國民警衛隊也協助這次行動。這是美國內戰結束90多年以來總統第一次采取軍管措施來解決國內嚴重的沖突事件。9月25日,傘兵們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終于將黑人學生護送進了中心校。[9]
“小石城事件”標志著美國在實踐上取得了廢除學校種族隔離的重大突破。1964年美國頒布的《民權法案》(The Civil Rights Act)中有關教育機會均等的條款顯示國會將特別援助公立學校廢除種族隔離。1965年,國會通過的《初等與中等教育法案》(The Elementary and Secondary Education Act)對實行種族混合的學校予以經費方面的資助。1969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要求立即取消學校種族隔離,強制性地實行黑白合校。至此,美國延續百余年的學校種族隔離制度基本廢止。
四、結 語
美國公立學校種族隔離制度是在南北戰爭結束以及公立學校開始普及的社會背景下出現的,這個時期普及國民教育已成為國家生活中的大事,黑人受教育已是大勢所趨,但由于剛剛廢除奴隸制度,黑人的公民資格還沒有在法律上得到確定,就更談不上包括教育權在內的公民權利的保障了,與此同時,從17世紀就沿襲下來的種族歧視觀念一時難以消除,因而學校種族隔離制度就成了這一特殊歷史背景下的特殊產物。
為了廢除學校中的種族隔離,獲得平等的受教育權,非裔美國人進行了長期不懈的努力,表現出了強烈的民族平等意識和抗爭精神,其斗爭的鮮明特征是組織性和法律性。黑人團體通過有組織的活動給政府首腦和法院施加壓力,頑強地與種族歧視抗爭。這期間種族利益集團的力量初顯鋒芒,“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NAACP)發揮了積極有力的領導和組織作用,他們給司法部門施加了足夠的壓力,不斷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問題,表現出了對法律維護與調節社會生活秩序作用不可動搖的信念。
廢除學校種族隔離的過程也集中體現了法律的力量和它的神圣性,以及司法部門的獨立性。1865年美國憲法第13條修正案使奴隸制失去了法律保護,1868年第14條修正案保證了所有在美國出生或有美國國籍的公民的權利,包括法律的正當程序和平等保護。這兩條修正案與保護選舉權的第15條修正案一起,旨在消除殘余的奴隸制,并保護美國黑人的公民權利。1954年聯邦最高法院對布朗案的裁決判定學校實行種族隔離違憲。1964年美國頒布的《民權法案》以及1965年國會通過的《初等與中等教育法案》均大力支持公立學校廢除種族隔離制度,實現種族融合。1969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做出強制性的規定要求立即取消學校種族隔離,實行黑白合校。布朗案這個里程碑似的案例也證明,在美國,法院的存在不僅僅是用來起訴犯罪的,也是用來肯定和維護合法權益的。艾森豪威爾總統在小石城事件中的果斷行動表明聯邦政府堅決廢除學校種族隔離的決心,同時也表達了聯邦政府支持法院判決、維護法律尊嚴的用意,因為這樣做符合美國的國家利益。
美國公立學校的種族隔離制度形成后,歷經百余年走向了終結,這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必然結果,在這個過程中顯示出了非裔美國人強烈的民族平等意識與抗爭精神,展現了法律的力量和神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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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宋 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