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于中國歷史與文化的研究賜惠頗多的《四庫全書總目》亦有紕漏之處,我們發(fā)現(xiàn)該書在明代史料鑒別上出現(xiàn)了兩處失誤:將《姜氏秘史》與《革除編年》、《續(xù)藏書》與《熙朝名臣實錄》各自看作兩本不同的書,并給予迥異的評價。通過考證,《革除編年》即《姜氏秘史》,《熙朝名臣實錄》即《續(xù)藏書》。《四庫全書總目》一書兩收兩評的失誤,讓我們體會到當時政治對學術(shù)的干預及做學問之難。
關(guān)鍵詞:四庫全書總目;姜氏秘史;革除編年;續(xù)藏書;熙朝名臣實錄
中圖分類號:K204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0559-8095(2006)03-0076-06
薈萃名家手筆的《四庫全書總目》,對中國古代典籍勾勒提要,于中國歷史與文化的研究賜惠頗多。但金無足赤,《四庫全書總目》亦有紕漏之處。筆者近日在對相關(guān)明史資料的研究過程中,發(fā)現(xiàn)了該書在明代史料鑒別上出現(xiàn)的兩處失誤。本著實事求是、有錯必糾的原則,筆者不揣冒昧,將自己的意見貢獻出來,以求證于方家。
一、《姜氏秘史》與《革除編年》
《姜氏秘史》與《革除編年》是記錄建文時期歷史的著作。以前人們一直認為它們是兩本不同的書,各有不同的作者,這種看法的代表是權(quán)威的清代官修《四庫全書》的作者。《四庫全書總目》于《姜氏秘史》條下言:“明姜清撰。清,弋陽人,正德辛未進士,官至尚寶司少卿。”[1](卷53)同書同卷于《革除編年》條下云:“不著撰人名氏。《浙江通志》作嘉善袁仁撰,而朱彝尊又稱陳洪謨有《革除編年》一書。《明史·藝文志》俱不載,未知孰是也。”盡管沒有指明該書的作者是誰,但四庫館臣將《姜氏秘史》與《革除編年》看作兩本不同的書、各有不同的作者是確定無疑的,因此才將兩本書同時收錄進來。這是兩本不同的書嗎?余在近日的研究工作中,發(fā)現(xiàn)所謂的兩書內(nèi)容異常接近,應是同一本書的不同鈔本,《四庫全書》的編者把它們誤作兩書了。
《姜氏秘史》為北京圖書館藏清初鈔本,《革除編年》為遼寧省圖書館藏明鈔本,《四庫全書存目叢書》收錄。兩種鈔本都不分卷,文中除個別字句及少數(shù)內(nèi)容稍有差異外,其余部分幾乎完全相同,無可懷疑的是同一本書,至于個別字句的差異,恰是手抄時容易出現(xiàn)的錯誤所致。因為內(nèi)容高度一致,我們在此不可能、也無必要一一列舉出兩書的相同處來證明它們是同一本書。我們只擬對兩書的不同之處,作一些分析說明。第一種情況,個別字的抄寫失誤。如晉王?逆謀,隨太子至京,太祖欲賜之死,《姜氏秘史》作“皇太孫叩頭乞哀”,[2]而《革除編年》作“皇太子叩頭乞哀”,[3]很明顯《姜氏秘史》有誤,后者改作“皇太子”;又洪武三十一年十二月,《姜氏秘史》作“四日復置照磨所”,[2]《革除編年》作“四月復置照磨所”,[3]顯然是《革除編年》有誤,應為“四日”。諸如此類筆誤造成的不同還有很多,我們僅舉此兩例,以見一斑。第二種情況,文字的刪削。如《姜氏秘史》載燕王于建文元年十一月上書,長達2200余字,《革除編年》刪掉一段,少500余字。第三種情況,文本的缺失。《姜氏秘史》保存下來一個完整的手抄本,首尾相接,而《革除編年》鈔本有缺失,記載建文四年五月癸未以后事情的文字闕如(《四庫全書總目》謂“自庚辰以后致乙丑破金川門凡十日事俱闕焉”有誤),約有1800字。以上列舉的兩書的不同處,總共只占全書內(nèi)容的百分之五不到,并且這些差異明顯是由抄寫過程中的刪減、筆誤和遺失造成的,并非本身文字表述和內(nèi)容的差異。它所能說明的,恰恰是兩書同源、而鈔本不同罷了。
既已肯定兩書是同一本書,那么,該書真正的作者和書名是什么呢?筆者認為,該書的真正作者應是姜清。其一,《姜氏秘史》之書,作者姓氏赫然冠于其上,其冒名作偽之可能性大大減少;其二,明清以來,人們對《姜氏秘史》作者和書名的認識一直比較清晰。《姜氏秘史》后有號“信天緣生”的藏書者的一段跋記,曰:“姜氏不知何名何里,所著《秘史》,但歷數(shù)建文君仁厚好古,死難諸臣視死如歸,則知當時亦無難可靖。”[2]跋寫于萬歷乙未年,即萬歷二十三年(1595)。屠叔方于萬歷二十六年寫成的《建文朝野匯編》,朱鷺的《建文書法擬》也在征考書目中列出《姜氏秘史》。這說明,在明代,人們已普遍認為姜氏寫作《秘史》。但姜氏究竟為何許人,明人沒說清楚。直到清代,人們才把“姜氏”就是“姜清”說破。《姜氏秘史》“信天緣生跋記”后有一清代的讀書者和藏書者的記:“外祖父云是書為姜清所輯,清,江寧人,或云姜寶。……”[2]《四庫全書總目》提到清初著名史家朱彝尊稱“陳洪謨有革除編年一書”,但查朱彝尊文集,找不到此種說法,倒是有他為《姜氏秘史》寫的一篇跋記:“紀遜國事者不啻百家,大約惑于齊東野人之語,尤甚者《從亡遺筆》、《致身錄》也。弋陽姜清撰《秘史》,稽之故牒,以證其非,幸書成于《致身錄》未出之前,顧猶信程濟為有其人,則亦非信史矣。”“清,弋陽人。正德辛未進士,官考功司郎中,歷尚寶少卿。”[4](卷45,《姜氏秘史跋》)
除此之外,清代還有兩部書目著作對《姜氏秘史》有清晰記載。黃虞卿《千頃堂書目》稱:“姜清《姜氏秘史》一卷。”并謂清為“弋陽人。正德辛未進士,由考功郎歷尚寶司少卿,仿實錄編年法,記建文事,諸臣附見焉。”[5](卷5,《別史類》)《明史·藝文志》亦云:“姜清《秘史》一卷。”[6][HT5”K](卷97)
該書的另一書名《革除編年》,有關(guān)它的作者的信息卻是混亂的。《四庫全書總目》謂《革除編年》為嘉善袁仁撰,并稱此說法源于《浙江通志》,經(jīng)查嘉靖時《浙江通志》,無有此事,它書亦不載袁仁撰有此書,此一說法不能成立。《四庫全書總目》說朱彝尊稱陳洪謨有《革除編年》,經(jīng)查朱彝尊所著書籍,沒有找到相關(guān)記載。《千頃堂書目》又提出一種新說法,謂 “武陵免歸漁叟《革除編年》三卷”,但隨即又云“不著名,或云陳洪謨所作”。[5]總之,這些混亂的記載或孤證,正說明有關(guān)《革除編年》作者的種種說法是不確切的,《革除編年》實為《姜氏秘史》的抄本。
《姜氏秘史》的寫作時間,估計是在嘉靖時期。該書為第一部較完備的建文史編年著作,文中不少資料來自貼黃、南京吏部卷等今天我們已無法見到的原始檔案,所以對建文史的研究極有價值。明代官修正史,對靖難之役期間的明成祖頗多維護,而《姜氏秘史》卻能無所避諱,可以給我們揭示許多歷史的真實。如以朱棣第二次上書為例,“《姜氏秘史》所載,最得其真”,而由永樂御用文人編撰的《奉天靖難記》則“于上惠帝書頗有刪潤”[1](卷52,《史部雜史類存目一》“奉天靖難記”),而宣德時期的《明太宗實錄》則是全文改竄。我們只將《姜氏秘史》與《奉天靖難記》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對比,至少暴露出兩點:其一,靖難之役朱棣打著“誅奸臣”的旗號起兵,從《姜氏秘史》收錄的朱棣上書可知,當時朱棣劃定的奸臣是以齊泰、黃子澄為首的所謂“左班文職奸臣”,而后來《奉天靖難記》諸書奸臣只提齊泰、黃子澄等官,去掉了“左班文職”[7]四字,意味就大不一樣了。其二,朱棣開列“逆黨”,把宮中侍病老宮人、醫(yī)官等等都包括在內(nèi),并要挾“一一如數(shù)發(fā)來”,由“臣軍前究問”,否則“臣親率精兵三十萬直抵京城索取去也”,語氣咄咄逼人,一副霸道、兇狠的樣子。這樣的內(nèi)容,顯然不利于朱棣的形象,后來官方修史就或改或刪了。
清代的明史研究,建文事件應是熱點問題之一,《四庫全書》的編者為何沒能分辨出《姜氏秘史》與《革除編年》是同一本書,確實令人匪夷所思,但也說明探索歷史真相之不易。有趣的是,內(nèi)容基本相同的兩本書,四庫編者給予的關(guān)注度和評價大不相同。《姜氏秘史》的介紹有333字之多,而《革除編年》的介紹卻只有112字,并且對《姜氏秘史》評價頗高:“自靖難之后,建文一朝事跡大抵遺失,是書于故案文集搜輯遺文,編年記載,至于地道出亡等事則未嘗載及,紀錄頗見精核。”[1](卷53)而于《革除編年》的評價,則要平淡得多:“其書提綱列目,用編年之體,諸臣列傳,即詳附目中,大致與諸書所記略同。”[1](卷53)對于內(nèi)容相同的兩本書,《四庫全書總目》給予的介紹與評價卻大不相同,或許可解釋為不是出自于同一人手筆,但負其總責的人恐怕多多少少有一點難辭其咎吧。威名赫赫、群英薈萃如《四庫》者,錯漏之處尚在所難免,學問之道,可不惕哉?
二、《續(xù)藏書》與《熙朝名臣實錄》
眾所周知,《續(xù)藏書》[8]是明代偉大的思想家李贄的著作。而《熙朝名臣實錄》,[9]作者署名是明代著名史家焦羍。《四庫全書總目》于《續(xù)藏書》條下注明“明李贄撰”。于《熙朝名臣實錄》下標注“明焦羍撰”。兩本書兩個作者,似乎是非常自然的事,沒有什么可以非議的。但筆者近日研讀明史,發(fā)現(xiàn)兩本書內(nèi)容幾乎完全相同:
(一)卷帙相同,俱為二十七卷。
(二)體例與篇章結(jié)構(gòu)基本相同,且兩書同為明朝開國至隆慶、萬歷年間的名臣傳記,只是《熙錄》去掉了《續(xù)藏書》各卷前的標目。《續(xù)藏書》內(nèi)容分名臣、功臣、內(nèi)閣、勛封、經(jīng)濟、清正、理學、忠節(jié)、孝義、文學、郡縣等目,并按如下順序安排:一卷開國諸臣總論,二卷開國名臣,三、四卷開國功臣,五、六、七卷遜國名臣,八卷靖難名臣,九卷靖難功臣,十一、十二卷內(nèi)閣名臣,十三卷勛封名臣,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卷經(jīng)濟名臣,十九、二十卷清正名臣,二十一、二十二卷理學名臣,二十三卷忠節(jié)名臣,二十四、二十五孝義名臣,二十六卷文學名臣,二十七卷郡縣名臣。《熙朝名臣實錄》在每卷前無標題,但其實際分目及卷次順序與《續(xù)藏書》是一致的,并且兩書收錄的人物相同,只是有些人物在《續(xù)藏書》兩見,如劉基傳列之于開國名臣,姓名又見于開國功臣;又如方孝孺?zhèn)髁杏谶d國名臣,姓名又在文學名臣復見,由之顯得體例不精。《熙朝名臣實錄》改變了兩見做法,以人物本傳所在卷為準,不復它見,如劉基傳放在開國名臣,不再列名開國功臣;方孝孺?zhèn)鞣旁谶d國名臣,不復見于文學名臣。兩書的這種差異只是形式上的,根本上是相同的。
(三)最重要的,文中內(nèi)容相同。兩書洋洋灑灑各幾十萬字,我們不可能一一指出它們的相同之處,因為那幾乎得把整本書抄一遍,所以只能略微指出幾處不同之處。最大的不同,恐怕是以作者名義在書的開篇發(fā)表的議論,《續(xù)藏書》的頭幾個字寫作“臣李贄曰”,而《熙朝名臣實錄》卻寫作“臣焦羍曰”,但該論約400字的內(nèi)容,則是一字不差。再有一個不同之處,卷七《遜國名臣·宋懌傳》,《續(xù)藏書》在傳后有陳仁錫寫的一個記,而《熙朝名臣實錄》未收錄,然其本傳內(nèi)容兩書完全相同。
由此,我們可以斷定:標著不同作者的《續(xù)藏書》與《熙朝名臣實錄》實為同一本書,它們版本不同,故稍有差異。那么,誰是該書真正的作者呢?
這一問題不難探尋。李贄與焦羍都是知名度頗高的人物,關(guān)于他們的著述情況有跡可尋。他們基本生活在同一年代,交誼匪淺,焦羍嘗為李贄的《續(xù)藏書》作序,交代了該書的寫作、梓行等相關(guān)情況。其云:
李宏甫《藏書》一編,余序而傳之久矣,而于國朝事未備,因取余家藏名公事跡緒正之,未就而之通州,久之宏甫歿,遺書四出,學者爭傳誦之。其實真贗相錯,非盡出其手也。歲己酉,眉源蘇公吊宏甫之墓,而訪其遺編于馬氏,于是《續(xù)藏書》始出,余鄉(xiāng)王君惟儼梓行之,而屬余引其簡端。余謂前史有紀、有志、有列傳,其體乃具。宏甫前后二編,列傳獨詳,于《紀》若《志》缺如也。而列傳之中,又獨存其美者。昔楚史名《舚杌》,《春秋》則亂臣賊子之戒每拳拳焉,豈宏甫意不及此耶?抑有所待耶?先圣學三代之禮,乃于周獨憲章之,恐后學者欲明習朝典,追蹤先哲,舍是編何之?余謂退可以修身而蓄德,進可以尊主而庇民,謀王斷國之大端,班班具在,貴善學之而已。近代名卿稱黃材伯為博古,鄭端簡、雷司空為通今,籍令三復宏甫之二編,其可與昔賢相頡頏也夫
此序明確無誤地指出,李贄所寫書的名字就叫《續(xù)藏書》,記明朝事,書無《紀》、《志》,只有列傳,寫作時間是在《藏書》刊行之后,也就是李贄生命的最后兩三年間。萬歷三十七年,眉源蘇公訪得此書,后由焦羍的同鄉(xiāng)王惟儼梓行。李贄在該書的寫作過程中,還參看了焦羍家里的藏書。這篇序文,是李贄寫作《續(xù)藏書》最有力的證據(jù)。
明人李維楨亦為李贄之書撰序。他指出李贄的“《藏書》始周末,迄胡元,筆削諸史,斷以己意。今所行《續(xù)藏書》,則自明興及慶、歷諸臣列傳也。其目有功臣、有名臣。功臣有開國、有靖難。名臣有開國、有遜國、有靖難。有內(nèi)閣,有勛封,有經(jīng)濟,有清正,有理學,有忠節(jié),有孝義,有文學,有郡縣。”“先生生平與焦太史揚羦為多,而絕筆趙人馬侍御家,閩人蘇郡伯得之,金陵王維儼行之。”[8]所言若合符節(jié)。
另外,清代人亦明確肯定李贄作《續(xù)藏書》。《千頃堂書目》與《明史·藝文志》均認為李贄著《續(xù)藏書》二十七卷。可見,由明至清,李贄著《續(xù)藏書》,是人們公認的一致看法。但考明、清時期有關(guān)焦羍著述的記載,卻不能說明他寫作了《熙朝名臣實錄》。焦羍門人許吳儒收錄其師刊行和未刊行的書目,有《焦氏類林》、《老莊翼》、《陰符解》、《焦氏筆乘》、《續(xù)筆乘》、《養(yǎng)正圖解》、《經(jīng)籍志》、《京學志》、《殉國忠節(jié)錄》、《東宮講義》、《獻征錄》、《詞林歷官表》、《詞林嘉話》、《明世說》、《筆乘別集》等共計十五種,[10](卷首)明人徐開任的《明名臣言行錄》中更詳列其著作二十種之多,清人陳作林的《金陵通傳》亦列其著作達十七種。以上書目均不見這部規(guī)模不小的《熙朝名臣實錄》。
我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李贄是《續(xù)藏書》的作者。《熙朝名臣實錄》只是《續(xù)藏書》的翻刻本,托名為焦羍所作并不可信。
雁過留聲,抄襲者總會留下一些痕跡。《熙朝名臣實錄》各卷均注“卷××終”,卷二三、二四末尾卻注“《續(xù)藏書》卷二十三終”、“《續(xù)藏書》卷二十四終”,留下了《熙朝名臣實錄》翻刻《續(xù)藏書》的佐證。尤其是《熙朝名臣實錄》(以下簡稱《熙錄》)前署名“秣陵焦羍弱侯甫撰”的自序,幾乎全部來自于《續(xù)藏書》的兩篇序文,尤與李序相同。為清楚起見,我們擬將《熙錄》的所謂“焦羍自序”全文按順序分段錄出,以列表形式與《續(xù)藏書》兩序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比較:
通過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熙錄》“焦羍自序”中的幾乎每一句話都有來處,除一段話取自焦羍所作的《續(xù)藏書序》外,其余部分,均來自于李維楨撰的《續(xù)藏書序》,只是行文順序有些調(diào)換、個別用詞稍有改動而已。不同書、不同作者的序文如此雷同,令人驚訝!這不可能是巧合,只能有一個解釋:抄襲, “焦文”抄襲李文。當然,抄襲者非真焦羍也,當是書商所為。明代雕版印刷業(yè)極為發(fā)達,一書暢銷,則盜印不絕。《熙錄》的刊刻就是其中一例。李贄在晚明思想史上有著巨大的影響,生前即名動朝野,“一死而書益?zhèn)鳎嬷亍保?1](卷首,汪本鈳《續(xù)刻李氏書序》)文人學士們恨不得人挾李氏著作一冊,“以為奇貨”。[12](卷16《李卓吾》)李贄的著作在明遭官方禁毀,在厚利的驅(qū)使下,書商將《續(xù)藏書》偽托名重一時的焦羍之名進行翻刻,以求取豐厚的利潤,就是可以理解的了。
有句俗話叫“以貌取人”。《四庫全書總目》的作者竟也看人說話。同一本書被誤以為兩本書、并被冠上不同的作者名姓后,世人的評價就不是依書而是依人了。因背了李贄之名,《續(xù)藏書》從四庫館臣那里得到的評價是:“因自記本朝之事,故議論背誕之處比《藏書》為略少,然冗雜顛倒,不可勝舉。如劉基也,既列之開國名臣,又列之開國功臣;方孝孺也,既列之遜國名臣,又列之文學名臣;經(jīng)濟本無大小,安見守令設(shè)施不足以當經(jīng)濟,乃于經(jīng)濟名臣外別立郡縣名臣;又王羨殉節(jié)滇南,不入之忠節(jié)傳中而列之開國臣內(nèi),種種義駁,毫無義例,總無一長之可取也。”[1]總算客氣了一點,沒有《藏書》那樣的“罪不容誅,其書可毀”的謾罵,但終究被認為“總無一長之可取也”。說句實話,《續(xù)藏書》的體例并非無可指摘之處,但不至于如館臣所說的那樣一無是處。而內(nèi)容相同、被誤冠名為焦羍所作的《熙朝名臣實錄》,得到的評語卻好得多:“蓋宋人實錄之體凡書諸臣之卒,必附列本傳以紀其始末,而明代實錄則廢此例,故羍補修之。其書郭子興諸子之死及書靖難諸臣之事,皆略無忌諱。又如紀明初有通曉四書等科,皆明史選舉志及明會典所未載。韓文劾劉瑾事,有太監(jiān)徐智等數(shù)人為之內(nèi)應,亦史傳所未詳,頗足以資考證。然各傳中多引《寓圃雜記》及《瑣綴錄》諸書,皆稗官小說未可征信。又或自敘事或僅列舊文標其書目,于體裁亦乖,所附李贄評語,尤多妄誕,不足據(jù)為定論也。”[1]雖有譏評,其中還有因為李贄的緣故,但終究是肯定大于否定、或褒貶相間。
清代編撰《四庫全書》,集中了全國的鴻學博儒、才俊之士。堪稱不朽之經(jīng)典的《四庫全書》在書籍甄別上尚有疏忽,尤其是同樣內(nèi)容的書被冠上不同的書名與作者后,給予的評價竟大不相同,可見在浩瀚的史籍中披沙揀金、辨別真相很難,而研究者要剔除有意或無意的成見,排除對學術(shù)的干擾、扭曲,秉持公道,尤難!吾儕能不引以為戒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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