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趙永春(1953-),男,吉林榆樹人,吉林大學文學院歷史系教授,研究方向為遼金元史、東北地方史和民族關系史。
摘 要:興定元年(1217年),金宣宗在三面受敵的形勢下,又發動了攻宋戰爭,不但未能達到拓展疆土、掠取宋朝淮南之地財物以及迫使宋人重新交納歲幣的目的,反而將宋朝推向敵方聯盟,造成四面受敵以及“兵財俱困”的窘境,嚴重地削弱了金朝的抗蒙能力,加速了金朝的滅亡。
關鍵詞:金宣宗;攻宋;政策;失誤
中圖分類號:K245;K24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0559-8095(2006)03-0021-06
興定元年(1217年)四月,金宣宗在三面受敵的形勢下,又發動了攻宋戰爭,最終將宋朝推向敵方聯盟,造成四面受敵之勢,嚴重地削弱了金朝的抗蒙力量,加速了金朝的滅亡。關于金宣宗攻宋之事,有關金史和通史著作雖然有所提及,但均未從金宣宗對宋政策失誤角度去分析,且未做深入論述,至今尚無專文探討。因此,筆者不避淺陋,擬就這一問題談點不成熟的看法,不正確之處,敬請讀者批評指正。
一
金宣宗攻宋之前,地處西北的西夏與金朝關系已經破裂,北方的蒙古已經開始大舉攻金,并將金宣宗趕到南京(今河南開封),山東地區爆發了紅襖軍起義,東北地區又有耶律留哥叛金和蒲鮮萬奴建立的東夏國,金朝已經處于西、北、東三面受敵之勢。
1西夏反目,屢攻金朝
蒙古因其先祖俺巴孩被塔塔兒捉送金朝處死,與金朝結下了冤仇。金泰和六年(1206年)成吉思汗統一蒙古以后,就有意發動攻金戰爭,以報前仇。但成吉思汗對金朝的內部虛實還不甚清楚,一時未敢輕舉妄動,只是對西夏展開了進攻。
西夏一直對金稱臣,是金朝比較重要的盟國。成吉思汗以為,蒙古進攻西夏,既可以對金朝進行某種試探,又可以剪除金朝羽翼,削弱金朝勢力,以方便日后對金朝的進攻,可以取得一舉兩得的功效。蒙古發動對西夏的戰爭以后,西夏即向金朝求援,可那時的金章宗根本不懂唇亡齒寒的道理,不僅不出兵救援西夏,反而幸災樂禍地認為:“敵人相攻,中國(中原,這里指金朝)之福,吾何患焉”。[1](P288)西夏得不到金朝援助,無法抵擋蒙古大軍的進攻,只好向蒙古投降。
由于西夏在遭受蒙古進攻之時,金朝沒有出手相幫,只是坐山觀虎斗,于是,西夏對金反目成仇,并于金衛紹王大安二年(1210年)發兵萬人進攻金朝的葭州,金朝與西夏的“友好”聯盟關系徹底破裂。此后,西夏不斷在金朝西部和西北部邊境進行騷擾,給金朝造成了不小的麻煩。
2蒙古攻金,金宣宗遷都南京
蒙古在壓服西夏、西夏與金朝關系破裂并不斷出兵對金進行騷擾的形勢下,對金發動了大規模的軍事進攻。金大安三年(1211年)二月,成吉思汗調集軍隊,自克魯倫河南下,一路過關斬將,連破金兵,順利奪取昌州(今內蒙古太仆寺旗九連城)、桓州(今內蒙古正藍旗東)、撫州(今河北張北)等地,于野狐嶺(今河北萬全西北)擊潰金朝30萬大軍,追至澮河堡(今河北懷安東),將金軍主力殲滅大半,接著攻入懷來(今河北懷來),大敗金朝完顏綱的精銳部隊,于金崇慶二年(1213年)逼向金朝首都中都(今北京)。
就在蒙古大軍兵臨中都之際,金右副元帥紇石烈執中(胡沙虎)發動政變,殺死衛紹王完顏允濟,另立金宣宗為帝。金宣宗即位以后,對進圍中都的蒙古大軍怕得要死,不敢堅持抗戰,遂于貞臘二年(1214年)春,派出使者,請求議和。
成吉思汗攻金雖然連獲勝利,但他知道金中都城防堅固,難于一時攻取,遂在金朝遣使前來求和之時,提出“欲得其公主及護駕將軍十人,細軍百人,從公主童男女各五百,彩繡衣三千,載御馬三千匹,金銀珠玉等甚眾”[2](P259)等條件。金宣宗全部答應了成吉思汗的議和條件,于貞臘二年(1214年)三月“奉衛紹王女岐國公主及金帛、童男女五百、馬三千以獻”,[3](P17)正式與蒙古達成和議。隨后,按照和議的要求,派遣丞相完顏承暉(福興)將成吉思汗大軍送出居庸關。
金宣宗與蒙古議和以后,害怕蒙古再來進攻,遂不顧一些大臣的反對,于貞臘二年(1214年)五月,將都城遷到了南京(即汴京,今河南開封)。成吉思汗聽說金宣宗拋棄中都南逃汴京,以為金朝缺乏議和誠意,再次發兵南下,于貞臘三年(1215年)五月,比較順利地占領了金中都。隨后,成吉思汗派遣三木合拔都等進兵河南,黃河以北大片領土盡為蒙古所有。
3耶律留哥叛金,蒲鮮萬奴建立東夏國
在西夏與金決裂、蒙古攻金的形勢下,金朝統治階級內部的矛盾和斗爭也迅速激烈起來。衛紹王崇慶元年(1212年),金北邊千戶契丹人耶律留哥聚眾十余萬于東北隆安(今吉林農安)叛金,自稱都元帥,次年,自立為遼王,并與蒙古聯結,對抗金朝。宣宗貞臘二年(1214年),令遼東宣撫使蒲鮮萬奴率兵攻打耶律留哥。蒲鮮萬奴在被耶律留哥打敗以后,于貞臘二年(1215年)在咸平(今遼寧開原老城鎮)叛金自立,正式建東夏國。東夏國不斷發展,逐步控制了東至日本海,北至上京(今黑龍江阿城),西南至婆速路(今遼寧丹東東北九連城),東南至曷懶路(今朝鮮咸鏡北道吉州)與恤品路(今俄羅斯烏蘇里斯克)等廣大地區。
耶律留哥叛金,蒲鮮萬奴建東夏國,使金朝勢力迅速走向分裂,東北地區不再為金朝中央政權所有。
4紅襖軍起義,山東等地已不聽金朝中央政權指揮
金大安三年(1211年),蒙古發動攻金戰爭以后,因賦斂加重而倍受痛苦的農民紛紛舉行起義。那時,山東境內主要有楊安兒、李全、彭義斌等領導的起義軍,他們都以身穿紅襖為標志,因此被稱為“紅襖軍”。貞臘二年(1214年),楊安兒率部由益都東進,在萊州(今山東掖縣)建立政權,年號“天順”。后來,遭金軍襲擊,楊安兒落海而死。余部在其妹四娘子楊妙貞率領下繼續戰斗。后來,楊妙貞與李全會師于莒州磨旗山(今山東莒縣東南馬髻山),以磨旗山為根據地繼續堅持斗爭。紅襖軍起義之后,金朝中央政權實際上對山東等地已經失去控制。
以上可以看出,在興定元年(1217年)金宣宗攻宋之前,金朝西北就有西夏騷擾,北方有蒙古進攻,東北有耶律留哥叛金和蒲鮮萬奴建立的東夏國,東有紅襖起義軍的不斷進攻等等,金朝已經面臨三面受敵之勢,只有南邊的宋朝還與金朝保持互不侵犯的關系。顯而易見,僅僅控制河南數州之地的金朝,如何處理好與南宋的關系,就成了關系到金朝生死存亡的大問題。
二
面對三面受敵之勢,如何處理金朝與西夏、蒙古、宋朝的關系,就成了金朝統治者面對的重要問題。
金宣宗對蒙古畏懼如虎,一心一意想與蒙古議和,但蒙古并不買金朝的賬,在金宣宗即位之初與金朝議和后,很快就撕毀和約,再次發動了對金戰爭。實際上,金朝與蒙古議和已無可能。
在金朝與蒙古議和已無可能的情況下,金朝應該考慮與夏、宋建立聯盟共抗蒙古的問題,可這時的金人對西夏和宋朝仍然不屑一顧,不但不考慮與西夏重新建立和好關系之事,反而對宋朝發動了戰爭,最終將宋朝推向敵方聯盟,造成四面受敵之勢。
由于金初入主中原,占有宋朝大片領土及迫使宋人向金人交納大量歲幣等,導致宋人對金人恨之入骨,但經過宋金長期和平相處,特別是蒙古成為中原政權新的威脅以后,宋人在如何對待金人的問題上,逐漸產生了不同認識。
有的宋人認為“金人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4](P12752)應該乘金朝遭遇蒙古進攻之機,停止向金人交納歲幣,并出兵北上收復失地。何九齡就是這樣一個人,他意欲乘蒙古攻金之機,北上收復失地,并于嘉定七年(1214年)正月,在沒有得到宋朝政府允許的情況下,“率沔州中軍統制強德等,以所部夜襲秦州”,[2](P255)結果被金人打得大敗。真德秀也主張,在“金有必亡之勢”[4](P12958)的形勢下,停止向金人交納歲幣,并伺機收復失地,以報女真侵宋之深仇大恨。他在金人征索歲幣之時,先后于嘉定七年(1214年)七月和十一月兩次上書,強調“國恥不可忘”,[4](P12958)認為宋人應該時時刻刻想著報仇雪恨,并指出,歷史上對待仇敵之國的政策主要有四種,即:“有勢未能報而姑事之者,有勢雖不敵而不事之者,有勢可以勝而遂報之者,有勢可以報而反助之者”。他認為當時的宋朝對于金朝有“萬世必報之仇”,高宗和孝宗時期,由于金強宋弱,無法報此深仇大恨,如今,金朝“旱蝗頻年,赤地千里”,“韃靼群盜,四面交攻”,是天亡金朝之時。真德秀認為,在這種天亡金朝之時,宋朝實行何種對金政策,主要有三種選擇:“練兵選將,直搗虜巢,若勾踐襲吳之師,此上策也;按兵堅壘,內固吾圉,止使留幣,外絕虜交,若晉氏之不與敵和,而鑒其宴安江沱之失,此中策也;以救災恤鄰之常禮,施之于茹肝涉血之深仇,若謝元之助苻丕,此下策也。”即認為,上策是效仿越王勾踐滅吳,乘金人內憂外患嚴重之時出兵滅金;中策是扣留金使,停止向金人輸納歲幣,同時加強內部軍政建設,保持國內平安;下策是繼續與金保持“友好”關系,并幫助金朝救災解難。真德秀認為,“用上策則大義明,混一之機也;用中策則大計立,安國之兆也;用下策則大勢去,阽危之漸也”,[2](P266)即認為,用他所說的上策,有望收復失地,統一天下;用他所說的中策,可以保證宋朝穩定平安;用他所說的下策,宋朝將走上危亡之路。建議朝廷用他所說的上策和中策,不能用他所說的下策。
喬行簡不同意真德秀的看法,謂“強韃漸興,其勢已足以亡金。金,昔吾之仇也,今吾之蔽也。古人唇亡齒寒之轍可覆,宜姑與幣,使得拒韃。”[5](P23)認為新興的蒙古勢力很強,已經具備了滅亡金朝的能力,等到蒙古滅亡金朝以后,與宋為鄰,對宋朝并不是一件好事。他認為,金朝雖然是宋人的仇敵,但面對更加強勁的敵人蒙古的進攻,金人倒可以成為宋人的屏蔽。因此,喬行簡主張,不應該與金朝絕交,應該繼續向金朝輸納歲幣,以利金人抗蒙。實際上是主張按真德秀所說的下策行事。
當時,朝中大臣雖然在對金政策上有不同意見,但多以真德秀所論為是,以喬行簡所論為非,“太學諸生黃自然、黃洪、周大同、家演、徐士龍等,同伏麗正門,請斬(喬)行簡以謝天下”。[5](P23)于是,宋寧宗決定采納真德秀所建中策,停止向金人輸納歲幣。
從上述史實中可以看出,在蒙古攻金之初,宋朝確實有一部分人看到了蒙古的威脅,主張以金人為屏蔽,甚至于主張聯金抗蒙。就是主張與金絕交的一派,也沒有主張聯蒙攻金,而是對蒙古保持一定警惕。如,真德秀在主張與金絕交之時,就看到了新興的蒙古勢力的威脅,他認為將來蒙古滅亡金朝,與宋為鄰,“固非我之利也”,[2](P260)但他又認為金朝“奔竄敗亡之余,勢必不久”,“皇皇鉅宋,初非小弱,顧乃藉彼以為安,是猶以朽壤為垣”,[2](P268)認為想以金人為屏蔽是靠不住的。因此,他主張,應該“乘虜之將亡而亟圖自立之策”,“用忠賢,修政事,屈群策,收眾心”,“訓兵戎,擇將帥,繕城池,飭戍守”,認為宋朝“以自立為規模”,就會“國勢日張,人心日奮,雖強敵驟興,不能為我患”。[2](P260)即認為,宋朝應該盡快使自己強大起來,既可以改變原來低于金朝的侄國地位,又可以應付蒙古的進攻。也就是說,這一派雖然主張與金絕交,但在蒙古和金朝的斗爭中,則持誰也不幫的中立態度。
這時的金宣宗,根本沒有想到宋朝也會存在有利于金宋聯合的因素,更沒有想到去爭取宋人聯合抗蒙,相反,在得知宋人不納歲幣以后,對宋人大為不滿。專擅朝政的術虎高琪則以為,金朝遷都汴京以后,河北盡失,山東又為紅襖起義軍所據,金朝政府所能控制的地方僅有河南數州之地,地勢窮蹙,遂主張南攻宋朝,“以廣疆土”。[6](P327)金朝一些大臣也以為,“吾國兵較北誠不如,較南則制之有余力”,[1](P328)因此,力勸宣宗起兵攻宋。昏聵無能的金宣宗,不明事理,在這些大臣們的慫恿下,遂于興定元年(1217年)四月下令,“以宋歲幣不至,命烏古論慶壽、完顏賽不等經略南邊”,[6](P328)正式發動了南攻宋朝的戰爭。
其實,金宣宗是不應該發動攻宋戰爭的,因為那時的金朝僅僅局蹙于河南一帶,且處于三面受敵之勢,如果再發動攻宋戰爭,無疑會使金人處于四面包圍之中,處境會更加艱難。金宣宗如果明智的話,應該想方設法去爭取宋人,建立金宋聯盟,以應付金朝三面受敵的窘況。宋人不愿意交納歲幣,他可以乘機宣布取消宋人的歲幣,甚至可以說等到宋金聯合滅亡蒙古收回金朝失地以后再將原來的宋地交還宋朝之類的話,以取得宋朝對金朝以前侵宋的諒解,以便建立起比較穩固的金宋聯盟,共同抗擊蒙古。如果金朝能夠取得宋朝援助的話,說不定金朝和宋朝的壽命還會延長一些。
當時,有些金朝大臣就看到了這一問題,他們在金朝發動攻宋戰爭時發表過不同意見,金宋戰爭爆發以后,又有人積極主張與宋議和。如右司諫兼侍御史許古就積極反對發動攻宋戰爭,他在金宋戰爭爆發以后,上疏朝廷,“請先遣使與宋議和”。[6](P332)陜西行省胥鼎也反對攻宋,認為攻宋有六不可,上疏宣宗,請求停止攻宋。可專擅朝政的術虎高琪根本聽不進去不同意見,謂“大軍已進,無復可議”,[6](P2345)仍然一意孤行,繼續攻宋。
在當時蒙古大舉攻金的形勢下,如果從宋朝發展的角度去思考問題,宋朝的對外政策不外三種選擇:第一種是保持中立,既不與蒙古聯合,也不與金人聯合,坐山觀虎斗;第二種是與蒙古聯合,共同滅金,以報不共戴天之仇;第三種是與金朝聯合,共抗蒙古。
上述第一種選擇,即宋朝在蒙金戰爭中“保持中立”的選擇,應該說不無道理,但這種選擇在蒙古滅亡金朝以后,如何與蒙古保持和平相處仍然是一個問題,弄不好,會在金朝滅亡以后獨立承擔起抗蒙重任。從當時的情況看,宋朝也在走向腐朽,與金朝處于勢均力敵的狀態,如果金朝不能單獨完成抗蒙的任務,那么宋朝也就不會具備單獨打敗蒙古的能力,等到蒙古滅亡金朝以后,宋朝也會隨之在蒙古的進攻下滅亡。顯然,這種外交政策存在著唇亡齒寒之憂。
上述第二種選擇,即宋朝“與蒙古聯合,共同滅金”的選擇,確實可以盡快實現報仇雪恨的夙愿,但滅金之后如何與蒙古保持和平相處的關系也會成為擺在宋朝統治者面前的重要問題。可能會有人說,與蒙古聯合,如果處理好蒙宋關系,也可能與蒙古保持和平相處。實際上,這不過是一種美好的愿望而已。因為,蒙古能夠滅亡金朝,其勢力就不會與宋朝處在一個水平線上,也就是說蒙古的勢力要超過與金朝勢力大體相等的宋朝。在當時弱肉強食的社會中,兩個勢力不處于均衡狀態的政權,要想保持和平相處的局面是很難的,勢力較弱的一方遲早要被勢力強大的一方所吃掉,或者受制于勢力強大的一方。因此,宋朝實行聯蒙滅金政策的選擇,也存在著被滅亡的危險。
上述第三種選擇,即宋朝“與金聯合,共抗蒙古”的選擇,實際上就是前述喬行簡所提出的建策。喬行簡認為,蒙古攻金,迫使金朝遷都汴京,蒙古勢力超過金朝勢力是很明顯的。如果蒙古滅亡金朝,宋朝也會面臨蒙古進攻的危險。為了保證宋朝的安全,最好繼續與金保持和好,支持金朝抗擊蒙古,那樣的話,宋朝既可以以金朝為屏蔽,又可以通過宋金聯合達到與蒙古勢力的相對平衡,從而保證兩國的安全。按照這樣一種思路,宋朝就應該繼續向金朝交納歲幣。實際上,宋朝幫助了金朝,也就等于幫助了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說,喬行簡所提建議,也不失為一種選擇。但這種選擇,也存在一個問題,那就是宋金雙方進一步走向腐朽,或者不能很好地配合,或者雙方的力量加起來,也抵擋不住蒙古的進攻,那樣的話,雙方的滅亡也就成了必然。
本來,在金宣宗攻宋之前,宋人多主張實行與金絕交但也不與蒙古結盟的保持中立的立場。也有一部分人主張與金聯合,共抗蒙古。還沒有人主張與蒙古聯合,共滅金朝。但到了金宣宗發動攻宋戰爭以后,那些主張與金聯合共抗蒙古的宋人大失所望,他們意欲以金為屏蔽、共抗蒙古的呼聲再也沒有說服力,其政策已經無法施行。金宣宗發動攻宋戰爭以后,宋朝只能被迫應戰,宋人意欲保持中立也無可能。金宣宗攻宋,終于將宋朝推上了聯夏攻金和聯蒙滅金的敵方聯盟,造成了金朝四面受敵之勢。
三
金宣宗攻宋,主要目的有二個,一是“國家自兵興以來,州縣殘毀,存者復為土寇所擾,獨河南稍完”,[6](P2405)金人僅僅局促于河南一帶,地域狹小,缺少回旋余地,金人有意奪取宋朝的淮南之地,作為北方失地的補償。二是由于金朝僅僅控有河南一帶,“止河南一路征斂”,[6](P2416)難以應付包括戰爭費用在內的各種物資需求,金朝財政已陷入十分緊張的窘境,他們希望通過對宋戰爭,掠取宋朝淮南之地的財物,迫使宋人重新交納歲幣,以解決金朝的燃眉之急。
金人原以為,他們雖然難以抵擋蒙古的進攻,但對付南宋則綽綽有余,他們可以通過發動對宋戰爭很快制服南宋,將北邊喪師失地的損失補回來。于是,“置河北不復為意,凡精兵皆置河南”,[6](P2346)但這時的宋金形勢已非金初的宋金形勢,戰爭爆發以后,再也沒有出現金朝初年那種叱咤風云、橫行天下的形勢。最初,金人雖然占領了宋朝淮南地區的一些州縣,但很快就為宋人所收復,隨后,即是宋金在邊境地區陷入長期拉鋸戰之中,有時金人攻入宋地,有時宋人又攻入金地,總起來說,攻略相當,不分勝負,金兵在攻宋斗爭中并沒有占到便宜,他們試圖奪取淮南以為回旋之地的計劃很快就落了空。實際上,金朝的損失不僅在于他們沒有奪取淮南之地,即使金人奪取了淮南之地,也會在與宋人爭奪淮南之地時兩敗俱傷。正如金人楊云翼所說的那樣,“國家之慮,不在于未得淮南之前,而在于既得淮南之后。蓋淮南平則江之北盡為戰地,進而爭利于舟楫之間,恐勁弓良馬有不得騁者矣。彼若扼江為屯,潛師于淮以斷餉道,或決水以潴淮南之地,則我軍何以善其后乎。”又說,“彼(指宋朝)江之南,其地尚廣,雖無淮南,豈不能集數萬之眾,伺我有警而出師耶。戰而勝且如此,如不勝害將若何”。[6](P2424)楊云翼認為,金人奪取淮南地以后,宋人必會拼死來爭,金人就會陷入無休止的宋金戰爭之中,對金人來說,有百害而無一利。他認為,金人如果戰勝宋人奪取淮南之地仍有如此不利因素,要是沒有奪取淮南之地,害處將會更大。因此,楊云翼極力反對攻宋。應該說,楊云翼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事實的發展正像楊云翼所說的那樣,金朝不但沒有奪取宋朝的淮南之地,相反倒喪失了許多有生力量,極大地削弱了金朝抗蒙實力。當時,金人在對宋戰爭中,雖有多次失敗,但多“以捷聞”,[6](P2474)因此,我們今天已經無法從《金史》中獲知金人戰敗喪師的真實情況,但結合《宋史》等書,還能看出一些金人戰敗受損的情況。比如,《宋史》等書曾記載,嘉定十年(1217年),金軍剛剛開始伐宋,就有宋將“廬州鈐轄王辛敗金人于光山縣之安昌砦,殺其統軍完顏掩”;[4](P767)“金人犯棗陽者,(孟)宗政敗之于尚家川;犯隨州者,劉世興敗之于磨子平”;“光化守潘景伯亦設伏敗金人于趙家橋;孟宗德又破之于隨州鴨兒山,擒(完顏)賽不妻弟王丑漢,金人遂誅賽不”。[4](P12205)嘉定十一年(1218年),宋朝“利州統制王逸等率忠義人復皂郊,金副統軍完顏臙、包長壽遁去,沔州軍士郭雄追斬臙首,長壽僅以身免”。 《宋史》卷40《寧宗紀四》,中華書局1977年版,第769頁。《金史·宣宗紀中》也記載:“宋人爭皂郊堡,擊官軍,軍潰,主將完顏阿鄰戰沒。”嘉定十二年(1219年),“金人犯西和州,守臣趙彥吶設伏以待之,殲其眾乃還”;[4](P771)“(扈)再興敗金人于臚河,又敗之(棗陽)城南;(孟)宗政自城中出夾擊,殺其眾三萬,金人大潰”,[4](P12206)“橫尸遍地,奪其銅印十有六,(金將)訛可棄帳走,獲輜重牛馬萬計”。[4](P12213)“訛可單騎遁,獲其貲糧、器甲不可勝計”;“(孟)宗政進破湖陽縣,擒其千戶趙興兒;(許)國遣部將耶律均與金人戰于比陽,戮其將李提控”;[4](P12206)“(扈)再興又破順昌縣,奮甲馬三千,破淅川鎮,殺金人三百,追至馬磴砦,焚其城柵。又敗其護駕騎軍于鄧河。入鄧州,破高頭,敗其步軍五千、騎軍五百,焚其積聚。遂營于高頭,進攻唐州,至三家河,金騎軍二千、步軍七千出城迎戰,又敗之,死者十七八,追及城下。金將從義者收殘騎三百奔城,再興據門拒戰,斬從義。遂圍唐州,分兵焚蕩州境,截其歸路,砦于久長,嚴陣以待之。搜剿殘兵,獲其副統軍廣威將軍枘撻達。金兵殲,乃斂髑髏立人頭堠”。[4](P12211)《金史》也記載一些金人戰敗受損的情況,如興定五年(1221年),“宋人襲泗州西城,提控王祿死之”;[6](P355)“唐州守將訛論為元帥賽不猶子,與宋人戰唐州境上,為宋人所敗,死者七百余人”。[6](P357)元光元年(1222年),金遣元帥左監軍訛可和同簽樞密院事時全率軍伐宋,時全“大敗于淮上,一軍全沒”。[6](P2425)《宋史》也說,嘉定十五年(1222年)“金將時全、合連、孛術魯答哥率細軍及眾軍三道渡淮”,宋將賈涉派遣張惠等“率諸軍出戰,自辰至酉,金人大敗,答哥溺死,陷失太半,細軍喪者幾二千”。[4](P12209)從上述零星記載中可以看出,金宣宗發動攻宋戰爭以后,曾多次失敗,金人所喪兵馬雖然難以統計,但從劉祁所說“士馬折耗,十不一存”[6](P2468)的情況來看,金人的兵馬損失是巨大的。后來,金人抗擊蒙古進攻時,一些將帥“屢以軍少為言”,[6](P2508)不能不說是金宣宗攻宋所造成的嚴重后果。
金宣宗攻宋,還有“貪其淮南之蓄” 以及迫使宋人重新交納歲幣的企圖,“訛可、時全之出,初志得糧”,[6](P1030)完全是為了解決他們所缺少的糧食問題,然而,由于對宋戰爭的失利,他們不但沒有得到想要得到的糧食等物資以及宋朝每年應該交給金朝的歲幣,反而增加了戰爭負擔,“軍興以來,用度不貲”,[6](P1086)“日之所出動以萬計”,[6](P1089)金人不但未能從淮南等地掠取到物資,反而使一部分淮北金朝控制地區的物資毀于戰火,不但未能迫使宋人重新向金人交納歲幣,反而增加了戰爭經費,金朝陷入更加嚴重的財政危機之中。
以上可以看出,金宣宗攻宋之日,正是蒙古主力準備西征而以偏師騷擾金朝之時,金宣宗本應籠絡西夏和宋朝,乘機收復北方失地,或者積極備戰,以防蒙古的大舉進攻,絕不應該與宋朝鬧翻以至發動攻宋戰爭。可金宣宗不務遠圖,在三面受敵的形勢下,又稀里糊涂地發動了攻宋戰爭,不但未能達到拓展土疆、掠取宋朝淮南之地財物以及迫使宋人重新交納歲幣的目的,反而將宋朝推向敵方聯盟,造成金朝四面受敵以及“兵財俱困”[6](P1030)的窘境。正像劉祁所說的那樣,“夫己所有不能保,而奪人所有,豈有是理?”“避強欺弱,望其復振,難哉”。[7](P72)后來在蒙古大舉進攻面前,已經喪失抗蒙能力的金朝再也無力回天,終于被蒙宋聯軍所滅亡。
(本成果得到吉林大學“985項目”資助)
責任編輯:楊 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