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飲食,古已有名。揚州飯店酒肆,名萊名點,馳名中外。清代,上自帝王,下至百姓,對揚州飲食精巧、味道鮮美無不稱道。凡到過揚州的客人都為揚州飲食的神奇魅力所吸引。乾隆皇帝曾經多次巡視江南。他有一次南巡至揚州時,御膳房進呈一道油煎豆腐菠菜,乾隆皇帝品嘗后贊稱“費省而可口,無逾此者”?;鼐┖?,乾隆皇帝常言“吾每飯不忘揚州矣”(湯殿三《國朝遺事紀聞》)。這道普通的油煎豆腐菠菜令乾隆帝贊嘆有加,足見揚州飲食魅力。
清代,揚州飲食得到迅速發展,名揚天下,得益于得天獨厚的自然及人文環境。一方面,揚州地處江淮平原,“物產之饒甲江南”(王士禎《東園記》),境內時鮮菜蔬,鵝鴨魚藕,珍禽水產,四季常備,“春有刀鱭,夏有鮰鮒,秋有鵝鴨,冬有野蔬”(李斗《揚州畫舫錄》)。另一方面,揚州地處南北大運河與長江的交匯點,南來北往的物資匯聚于此。揚州“鹽策之利,邦賦攸賴。若其人文之盛,尤史不絕書”(阿克當阿《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序),“懷才抱藝者,莫不寓居于此”(陶澍《陶文毅公全集》)。這種悠久的人文歷史環境,為揚州飲食賦予了獨特的人文色彩。更為重要的是,揚州鹽商的奢侈性消費直接推動了揚州飲食的發展,并使揚州菜馳名天下,最終形成獨具特色的淮揚菜系。朱自清《說揚州》稱揚州菜:“滋潤、利落,決不膩嘴膩舌。不但味道鮮美,顏色也清麗悅目。”
揚州人講究飲食,從富商大賈到平民百姓,自宮府至一般士庶之家,無不精于肴饌。其中,尤以揚州鹽商飲食奢靡響震天下。李斗《揚州畫舫錄》記載了揚州鹽商飲食的場面,“有某姓者,每食,庖人備席十數類。臨食時,夫婦并坐堂上,侍者抬席置于前,自茶面葷素等色,凡不食者搖其頤,侍者審色,則更易其他類”。揚州鹽商生活竟相奢麗,相互矜炫。兩淮總商黃瀠泰之子黃小園邀請朋友在家用早膳,“小碗十碗,各色點心皆備,粥亦十余種,聽客所嗜”,朋友“訝其暴殄,其仆則曰:‘此乃常耳?!舯匾钥投Y相視,非方丈不為敬”(金安清《水窗春囈》卷下)。
揚州鹽商生活豪奢,若遇婚喪大事、生辰冥壽,更是大擺宴席,耗費驚人。李斗《揚州畫舫錄》言揚州鹽務“一婚嫁喪葬,堂室飲食,衣服輿馬,動輒費數十萬”。揚州鹽商中,一部分人熱衷于治園林別墅,飭廚傳臚,享受美味佳肴,同時教歌自侈,虛浮無度。其中一些飽學之士,除居家飲饌外,還好與天下文人名士宴集。鹽商程晉芳“延接賓客宴集無虛日”(翁方綱《翰林編修程君墓志銘》)。兩淮大鹽商江春“招集名流,酒賦琴歌,不申旦不止”(袁枚《誥封光祿大夫奉宸苑卿布政使江公墓志銘》)。揚州鹽商飲食奢華無度,張宴設席耗費驚人。鹽商宴集活動,場面盛大。江春招待客人日以百計,不得不分不同亭苑宴請賓客。揚州鹽商飲食宴會絕非一般富室之家只看重酒菜的檔次,而是從宴集的形式到內容都非常講究。
如鹽商洪某,于同治七年在自己苑囿內舉辦了一場消夏會。苑囿內“丘壑連環,亭臺雅麗”,山林相間。林前有一池,池中“碧玉清波,滿栽芙蕖,紅白相間,灼灼亭亭,正含葩欲吐”。池東千垂楊柳中,置有舫室,室內設兩筵席待客?!懊靠痛詫D童二,一司執壺,一司供饌。饌則客各一器。常供之雪燕、永參以外,駝峰、鹿臠、熊蟠、象白,珍錯畢陳”,水果“榴、荔、梨、棗、蘋婆果、哈密瓜,半非時物”。所用器皿“皆鐵底哥窯,沉靜古穆”(孫靜安《棲霞閣野乘》)。揚州鹽商宴集,除場面盛大外,還講究環境雅致。宴會上,飲饌所用原料奇特,食器精美,甚至王侯也不及。
揚州鹽商飲食奢華精美,流風所及無不受其熏染?!皬V陵不可居,風俗重鹽商”(孫枝蔚《溉堂前集》卷二)。清代揚州,白宮府至一般士庶,舉凡公務、節慶日,甚或賓朋雅集,宴會飲饌奢華之風泛起。“官家公事張筵陳列方丈,山海珍錯之味羅致遠方”,“若土庶尋常聚會,亦必征歌演劇卜夜燒燈,肴盡珍羞,果皆異品”(嘉慶《重修揚州府志》卷六十)。為顯耀門庭,或攀結權貴,沽名釣譽,士子、富賈爭相張宴設集。“揚州豪華之鄉,人家子弟,年未及壯,即張孝筵,邀賓客,雜彩繽紛,聲伎疊奏”(《孫尚任詩文集》)。清代揚州,吃喝之風日甚一日,宴會奢華攀比無度。
揚州為“人文薈萃”之地,飲食奢華,但不無文雅氣息。揚州鹽商中的飽學之士與文人交往密切,常備文酒之會。文人“好啖”,·崇尚美食。文酒之會與一般士庶宴集不同,不僅講究飲饌精美,而且常有詩詞歌賦比對,具有濃厚的人文氣息。袁枚常到揚州,以詩會友,多與文人名士宴集,曾嘆“席上嘗多味,筆端美味濃”(孫枝蔚《溉堂前集》卷一)。這種文酒之會,以文會友,以酒助興,為揚州飲食賦予更多的文化韻味。
清代揚州宴集之風盛行,形成了“揚州飲饌甚豐,習以為?!钡母窬?梁章鉅《浪跡叢擲卷十一)。揚州有一大批精于肴饌的廚師。在各類懷抱烹調絕技的廚師中,以揚州鹽商家庖為著。“烹調之技,家庖最勝。如吳一山炒豆腐,田雁門走炸雞,江鄭堂十樣豬頭,汪南溪拌鱘鰉,施胖子梨絲炒肉,張四回子金羊,汪銀山沒骨魚,江文密蚌螯餅,管大骨董湯、鮆魚糊涂,孔切庵螃蟹面,文思和尚豆腐,小山和尚馬鞍喬,風味皆臻絕勝?!?李斗《揚州畫舫錄》卷十一)揚州人善烹飪之技,連寺廟僧廚也不例外。揚州南門外法海寺設有素葷食品,素食甚精,葷食烹飪頗高。“以其所制燜豬頭,尤有特色,味絕濃厚,清潔無比?!薄耙哉呱?,攫以箸,肉已融化,隨箸而上”(徐珂《清稗類鈔》)。揚州食客非常喜歡這道葷食,紛紛預訂。這道菜味道濃香撲鼻,齒頰留香,余味不絕,頗具特色。此外,揚州百姓居家烹飪菜肴,亦奇招迭出,于平淡中見神奇。揚州民間善烹制“蛤蜊鯽魚湯”。其用料簡單,大鯽魚一條,大蛤蜊幾個。清燉白湯,味至醇,湯瑩潔,毫無油膩之感,魚肉用醋蘸食,勝似蟹螯,異常鮮潤。
揚州鹽商奢侈消費使揚州飲食風氣日益奢華。鹽商追逐享樂,講究飲食,一些人精于肴饌,成為美食家。如鹽商吳楷,善制廣陵名菜“肉笑靨”、“玉練槌”,并且首創著名的揚州小吃蚌鰲精涂餅。鹽商及文人,鐘情于肴饌之余,常記載飲饌烹飪之法。袁枚《隨園食單》、李斗《揚州畫舫錄》、梁章鉅《浪跡叢談》都有相關菜肴、細點的記錄。鹽商童岳薦著有食譜《調鼎集》,專門記載了淮揚萊的烹飪之技。另外,揚州鹽商走南闖北,他們善于學習、引進各地飲食的地方風味,使揚州小吃、維揚細點風味多樣,豐富了揚州飲食業風味,推動了揚州飲食的發展,并把自成一體的淮揚菜系推向全國,從而對其他地方的飲食風尚產生了影響。
(作者單位:江蘇省南京市中國傳媒大學南廣學院,211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