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愈“不平則鳴”說新論

摘要：本文從“因何而鳴”和“怎么鳴”兩個角度來闡釋“不平則鳴”說的具體內涵。關于前者，本文確立情和辭兩個層面探討，認為只是不平憤懣愁苦之情；關于后者，本文認為是浩然之氣內蘊不平之氣。韓愈的文學創作正是鮮明的體現。

關鍵詞：不平則鳴；因何而鳴；怎么鳴；浩然之氣；不平之氣

中圖分類號：12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06)03－0029－04

韓愈“不平則鳴”說是我國古代的著名文論之一，歷來就受到研究者的重視，但評論不一，分歧甚大。本文從“因何而鳴”與“怎么鳴”兩個角度來闡釋“不平則嗚”說的具體內涵，并在此基礎上略論不平則鳴說的內在矛盾。文章疏漏之處，祈請方家不吝指正。

關于“因何而鳴”，本文確立“情”和“辭”兩個層面探討，認為只是不平憤懣愁苦之情，并不包含歡愉欣喜之情。韓愈論文中關于“辭”的論述，給筆者很大的啟發意義。關于“怎么嗚”，本文認為是“浩然之氣”內蘊“不平之氣”。韓愈的文學創作正是鮮明的體現。浩然之氣與不平之氣融合的紐帶，正是他所提倡的“氣盛言宜”說。文氣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始終貫穿于文學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中。文氣的醞釀、提煉、爆發是一個前后相繼的文學創作的全過程。文氣從最初的浩然之氣，歷經蘊涵的不平之氣，最終又達到了浩然之氣的境界。

一、因何而鳴：不平憤懣愁苦之情

關于韓愈提出的“不平則鳴”說中“不平”指的是什么，大致有兩種說法：其一，認為“不平”既包括“自鳴其不幸”的憤懣愁苦之情，也包括“應鳴國家之盛”的歡愉欣喜之情；其二，認為“不平”不等于內心的“不平靜”，實質上就是一種憤懣愁苦之情。

寇養厚從儒家傳統文論的文學“美”“刺”功能出發，解讀韓愈的“不平則鳴”說，有一定的代表性。他認為：“其實，‘不平’是指內心‘不平靜’，不能只理解為‘不滿’。而內心不平靜既可因哀怨不滿之情所致，也可因歡愉欣喜之情所致，舉凡喜怒哀樂之情，都可以使人之內心不能平靜。因此，‘不平則鳴’既包括抒發哀怨不滿之情，也包括抒發歡愉欣喜之情。……而韓愈的‘不平則鳴’正包含了‘美’‘刺’二端。他所說的‘鳴國家之盛’，如周公之鳴，這是歡愉欣喜之情的抒發；而‘自鳴其不幸’，如屈原之鳴，就屬于‘刺’，這是哀怨不滿之情的抒發。”唐曉敏撰文認為：“總之，韓愈講‘不平則鳴’，‘不平’指的是‘郁于中’的‘不得已’之情，它并不包括欣喜歡樂。”該文運用大量的歷史史實，準確分析了韓愈論文中關于周公“應鳴國家之盛”的問題，頗有說服力。

筆者認為，單就韓愈的《送孟東野序》一文而言，“不平則鳴”毫無疑義地只代表那種受到壓抑郁積心中的不平憤懣愁苦之情，而不是指內心的不平靜。他在《原人》一文中，說道：

故天道亂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亂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亂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天者，日月星辰之主也；地者，草木山川之主也；人者，夷狄禽獸之主也。

韓愈在這篇哲學論文中，指出只有道不得其行的時候，天、地、人才會不得其平。那么，在韓愈心中，什么是道，什么又是道不得其行呢?請看《原道》：

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仁與義為定名，道與德為虛位。……老子之所謂道德云者，去仁與義言之也，一人之私言也。

從文章中，我們可以了解到韓愈所說的道，其實就是一種儒家遵奉的為人處世的人生哲學法則，或者說是社會規范。而這種社會規范，必須與“仁”和“義”這樣的社會實體相結合。說白了，在韓愈心中，“道”與“德”是虛的東西，本身是虛無飄渺的，必須依附于“仁”與“義”這樣的社會實體。否則，就會流于道家的“一人之私言”了。所以，提到“道”，就必須指明“道”所處的社會環境。這也正是韓愈的一生著眼于社會現實批判的出發點。“韓愈雖然尊崇儒學，但又識實知變，在接觸到社會實際問題時，又能離經叛道，一定程度地擺脫了儒家傳統思想的束縛，是個務實主義、實用主義者。也就是說，韓愈比較注重事功，他的道同現實社會密切相關，帶有鮮明的經世致用的時代特色。”

理清了這點，那么我們就不難理解“道不得其行”的意思，簡言之即不仁不義。韓愈正是有感于中唐時代整個社會現實中仁義不行的狀況，而大聲疾呼；況且，他一生遭際坎坷，致力于儒學振興卻收效甚微。阮堂明著眼于韓愈個人坎坷經歷來說明“不平則鳴”說的內涵，指出：“韓愈一生除了晚年仕途穩定之外，大部分人生都是在不得志的情勢下度過的，可以說‘不平’成了韓愈一生遭遇的概括，而‘不平則鳴’則是他有感于自己的身世遭遇而言的。我們可以說，而由上述的分析我們還可以看出，‘不平則鳴’具有人生與現實的兩重意義，人生的困頓窮愁與現實的黑暗，構成了‘不平則鳴’形成的兩層因素。”在探討韓愈道統論的影響方面，黨天正指出：“因他的道統論帶有鮮明的經世致用色彩，于儒家義理探討方面缺乏建樹，以致在當時收效甚微。”

由此可見，韓愈遭遇現實和理想的雙重失落而導致的一種強烈的思想感情，決非可能是一種歡愉欣喜之情。我們只可能說他渴望儒學發揚光大，心中集聚了許多熱情，但是不能把他這種追求理想的熱情，簡單地當成一種歡欣喜悅之情。按照他的哲學思想來理解，“天道行而日月星辰不得其行，地道行而草木山川不得其平，人道行而夷狄禽獸不得其情”是說不通的。道不得其行，當然會引起人內心的不平靜，引起一種激烈的感情，但也不能因此認為是內心歡愉欣喜之情激蕩的結果。所以，認為“不平則鳴”的不平包含歡愉欣喜之情和憤懣愁苦之情，是不符合他本人思想的。

他在《送孟東野序》中，運用比興的手法，從自然萬物的“不得其平則鳴”這種普遍規律，而生發出“人不得其情則鳴”的觀點。所以，我們理解他的“不平則鳴”，應當確立物和人兩個層次來理解，否則就是片面混亂的。

“不平則鳴”對物而言，可以說是自然萬物的和諧狀態被打破，所以自然萬物不得不鳴。這里對物而言，他并沒有考慮怎么鳴，而只是下斷語地說出這個普遍規律的必然性。“不平則鳴”對人而言，可以說是人的情感表現的中和之美被打破，所以人不得不鳴。韓愈在《原性》中說：

情之品有上中下三，其所以為情者七也，動而處其中；中焉者之于七也，有所甚有所亡，然而求合其中者也；下焉者之于七也，亡與甚，直情而行者也。情之于性，視其品。

很顯然，他提倡的是自孔孟以來的儒家修身養性講究情感的中和之美，也即和諧美。他把人的情感程度按照適度原則，分為上中下三品，是符合人的情感事實的。他自認肩負振興儒學的歷史使命，卻身處中唐衰微的動蕩時代。正如前所言，他必然著眼于對現實的批判。這樣，他感嘆自身不幸、國家不幸、百姓不幸，感嘆情感的中和之美被打破，所以心中郁積的決非歡愉欣喜之情，當是不平憤懣愁苦之情。

人不得其情則鳴，是應講究怎么鳴的。他在《送孟東野序》中已明確表達了這樣的觀點。對于人講究怎么鳴，那就要求到文學創作中的言和辭的因素。他的《荊潭唱和詩序》專門就此問題進行闡述：

夫和平之音淡薄，而愁思之聲要妙；歡娛之辭難工，而窮苦之言易好也。是故文章之作，恒發于羈旅草野。至若王公貴人，氣滿志得，非性能而好之，則不暇以為。

這里，他把歡娛之辭和窮苦之言對舉，并不能以此來證明他的“不平則鳴”說中的不平就包括歡愉欣喜之情和不平憤懣愁苦之情。因為，言辭純粹是討論怎么鳴的問題。此文中，把和平之音與愁思之聲、歡娛之辭與窮苦之言對舉，只是為了說明后者相比前者而言，更易于表達作者的思想感情。然而情，是關于因何而鳴的問題，與言辭不是一個層面的問題。

對此，韓愈有過許多精辟的論述。他在《進學解》中指出文學創作的過程中要：“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夸。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云、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這里講的是對“辭”的要求。他在《送高閑人上序》說道：“喜怒窘窮，憂悲愉佚，怨恨恩慕，酣醉無聊不平，有動于心，必于草書焉發之。……天地事物之變，可喜可愕，一寓于書。”這里就講的是人的情感因素對文學創作的影響。他又在《答李翊書》中又說道：“養其根而俟其實，加其膏而希其光。根之茂者其實遂，膏之沃者其光，仁義之人，其言藹如也……其皆醇也，然后肆焉。”這里講的是文氣的修養過程。所謂文氣，實是作家在創作中情辭高度統一的精神狀態的體現。它本身就包含“情”和“辭”兩個方面。任何文學作品的形成都是文氣使然，好的文學作品是作家通過養氣，把內心的真切的激情轉化為文時的氣勢，并最終通過美的言辭淋漓盡致表達出來的結果。因此這里實質上講的是對作家的“情”和“辭”兩方面的綜合要求。

二、怎么鳴：浩然之氣內蘊不平之氣

韓愈的“不平則鳴”說顯然繼承了屈原“發憤以舒情”和司馬遷“發憤著書”說，尤其繼承發展了孟子“養氣”說，與古代文氣說有莫大的關系。對此，王輝、時爾認為：“韓愈‘養氣’論上承孟子的養‘浩然之氣’之思想，重視作家道德修養。……因而，韓愈論‘養氣’，雖以明道積義為根本，然亦兼及讀書練藝，既注重作家的道德修養，也注重藝術能力的提高。這也是哲學‘養氣’論向文論領域發展的必然現象。”

關于怎么鳴，韓愈強調：樂也者，郁于中而泄于外者也，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人聲之精者為言，文辭之于言，又其精也，尤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楚，大國也，其亡也以屈原鳴……漢之時，司馬遷、相如、揚雄，最其善鳴者也。韓愈在解釋怎么鳴時，列舉了古今許多按他的理解可算善鳴的作家，特意指明他們的愁思和不幸遭遇來說明，同時十分強調“人聲”、“言”、“文辭”三者的遞進關系。正如前所述，韓愈已經明確注意到自己的文論中“情”與“辭”兩個方面因素。

孟子提倡一種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見于《公孫丑上·第二章》：“敢問夫子惡乎長?”曰：“我知言，我善養吾浩然之氣。”“敢問何謂浩然之氣?”曰：“難言也。”“其為氣也，至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于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矣。”

通過韓愈的文學創作，我們可以明顯感受到，他正是追求孟子所提倡的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孟子的養氣說，僅指作家應當注重道德修養，還沒聯系到文學的特質。但是韓愈的時代，已經對文學的獨特審美品質有了深刻理解。韓愈“不平則鳴”說，包含了孟子“養氣”說的內容，即是注重從儒家思想立場出發加強道德修養，并且在此基礎上加強藝術修養。他在文中說：“行之乎仁義之途，游之乎詩書之源”，正集中反映了他在對待怎么鳴問題上的態度和方法。孟子“養氣”說更多滲入儒家“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色彩，故而充塞于天地之間的浩然之氣顯而易見；相較而言，韓愈“不平則鳴”說更注重道德修養和藝術修養的社會現實意義，更多滲入一種有感于現實不平而郁積于胸的不平之氣。韓愈“不平則鳴”說十分強調作家心中郁積的不平之氣對文學創作的重大影響。這正是其獨特可貴之處。

韓愈追求“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不僅是他本人性格特征的表現，而且是他的文章氣勢內涵本身。也可以說，他的文章氣勢正是他本人性格特征的外化，而他的性格特征正是他的文章氣勢的根源。但是，韓愈追求的至大至剛的浩然之氣，是以不平之氣為先導的。我們明白了他繼承并發展了孟子的養氣說，才能理解為什么“不平則鳴”中只包括憤懣愁苦之情，卻可以“鳴國家之盛”了。正因如此，他提倡“不平則鳴”的同時，也主張“氣盛言宜”，“氣醇而后肆”。“不平之氣”和“浩然之氣”融合的紐帶正是他提倡的“氣盛言宜”說：氣，水也；言，浮物也。水大，而物之浮者大小畢浮。……氣盛，則言之短長與聲之高下者皆宜。

在文中，他把氣與水、言與物相比照來論述。文氣就像水一樣，瞬息萬變，不可捉摸；文學作品所用的言辭，像浮物一般，依附于文氣，隨文氣的流轉而變化。文氣是文學作品的靈魂，始終貫穿于文學作品的內容和形式之中。文氣的醞釀、提煉、爆發是一個前后相繼的文學創作的全過程：平時注重“養氣”，加強人格道德修養，加強藝術修養，這是文氣(可謂“浩然之氣”)的醞釀過程；在創作過程中，有感于現實不平，胸中的憤懣不平之氣與言辭之間相互碰撞，這是文氣(可謂“不平之氣”)的提煉過程；將胸中的激情氣勢通過言辭來表達，轉化為文學作品本身的氣勢，進而達到“醇而后肆”、“氣盛言宜”的境界，便是文氣(可謂“浩然之氣”)的爆發過程。在這個全過程中，他所指的文氣都有每個過程側重的具體內涵。文氣從最初的浩然之氣，歷經蘊涵的不平之氣，最終又達到了浩然之氣的境界。這便是“氣盛言宜”說帶給我們的啟示。

讀韓愈的詩文，讀者可以明顯感覺到磅礴壯闊的氣勢和憤懣不平的思緒交織在一起。正是因為不平之氣與浩然之氣的完美結合，才使韓愈詩文特色鮮明，成就卓越。清葉燮評：“韓愈為唐詩之一大變，其力大，其思雄，崛起特為鼻祖，宋之蘇(舜欽)、梅(堯臣)、歐(陽修)、蘇(軾)、王(安石)、黃(庭堅)，皆愈之發其端，可謂極盛。”司空圖評：“韓吏部歌詩數百首，其驅駕氣勢，若掀電挾雷，撐挾于天地之間，物狀奇怪，不得不鼓舞而徇其呼吸也。”這些評論可謂中的。韓愈詩文所表現出來的奇崛險怪的特色，正是不平之氣和浩然之氣水乳交融的結果。并且，當不平之氣居于主導地位的時候，作者心中自然表達更多的是鏗鏘磊落不平之氣，為文自然給人奇崛險怪的感受。

其實，韓愈詩文給讀者的感覺，不僅是怪怪奇奇，而且是婉轉流暢。他評論自己的文學創作就說：“浩乎其沛然矣，吾又懼其雜也，迎而距之，平心而察之，其皆醇也，然后肆焉”。蘇洵評：“(其文)如長江大河，渾浩流轉”同時，韓愈主張“惟陳言之務去”，故其詩文常常創造許多新鮮的詞匯和語句，顯示出活潑自然的勃勃生機，展現出浩瀚無垠、波瀾壯闊的磅礴氣勢。這樣的時候，他胸中的浩然之氣，融合不平之氣，盡量營造一種雄偉壯麗的意境。

讀韓愈的《調張籍》，我們便能真切體會到，不平之氣和浩然之氣水乳交融，在詩中流轉跌宕，生出無限婀娜多姿的韻味。在這首詩中，韓愈展現給讀者的是怪怪奇奇的畫面，為讀者營造一種瑰麗詭怪夸張的意境氛圍，但其中流淌的始終是作者心中憤懣不平之情和“俱懷逸興壯思飛，欲上青天覽日月”的激越情懷。

為什么韓愈“氣盛言宜”說，極其強調文氣當中的一種不平之氣呢?筆者認為，不平之氣與浩然之氣在他的文論和創作中得到完美結合，與其自身桀驁不遜的性格有關。而他的性格，本身就是其所處的社會環境造就的，因此又與當時代的社會現實環境密切相關。

就韓愈性格而言，無人不知他桀驁不遜、耿介剛直，敢于直言犯上，堅持己見絕不悔改。蘇軾稱贊他：“忠犯人主之怒，而勇奪三軍之帥。”歐陽修贊：“前世有名人，當論事時，感激不避誅死，真若知義者。”柳宗元針對時人對韓愈的譏笑非難，說：“今之世不聞有師，獨韓愈不顧流俗，犯笑侮，收招后學，作《師說》，因抗顏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可見，韓愈在這個世俗的社會里并不“各是其所是，各非其所非”，其性格之剛烈耿直極其鮮明。當然最為世人稱道的是，他寫《論佛骨表》上奏給皇帝，直言人人崇奉的佛骨是“枯朽之骨，兇穢之余”，且狠狠地指責皇帝迎佛骨此舉“傷風敗俗，傳笑四方”。此等勇氣、此等膽識，史無前例。在他因此受貶以后一直憤憤不平，依然堅持自己的正確主張，為此寫下了千古名詩《左遷至藍關示侄孫湘》。其詩云：“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貶潮陽路八千。本為圣朝除弊政，敢將衰朽惜殘年。”黃永年撰文贊：“其言行一致、不計安危且決不悔改的形象實在令人起敬。”正是因為韓愈的性格與傳統的士大夫性格迥異，他心中郁積的不平之氣，必然很多，體會更深廣。

就唐代社會現實對韓愈文學思想的影響而言，無疑少不了韓愈被貶這一話題。唐代文人基本上具有一種建功立業積極進取的人世精神，且大多有過或長或短的貶謫生涯。中唐文人(尤其是以元和五大貶謫詩人為代表)也不例外。現實的貶謫生涯無疑給他們增加了許多不平之氣。韓愈生在中唐，那正是一個跌入衰敗的失望的時代。他內心郁積著整個時代的不平之氣，他的文章代表并體現了整個時代的不平之氣。

韓愈“不平則鳴”說和“氣盛宜言”說是緊密聯系在一起的，以“不平之氣”為核心。他提出“不平則鳴”說，指出作家的不平之氣是郁積于胸中而有待宣泄于外，但必須“擇其善鳴者而假之鳴”。實際上，也就包含了“氣盛言宜”的意思在里面。他提出“氣盛宜言”說，實質上規定了文氣的具體內涵，指明了“不平則鳴”的方向。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韓愈“不平則鳴”說，本身就蘊涵著內在矛盾。這種內在矛盾，主要體現在他的文學創作與孔孟之道的矛盾，個性張揚的性格氣質、個人遭際的不幸與孔孟之道要求內斂的心態的矛盾。他把人的情感按照適度原則，分為上中下三品，提倡孔孟以來的中和之情。這與“不平則鳴”說所要表達的充塞于天地間的不平憤懣愁苦之情，是有矛盾的。產生矛盾的基礎，就在于他因個人遭際和國家的不幸，著眼于對現實的批判。從中我們也可發現，他的“不平則鳴”說，既是繼承孔孟儒道的產物，也是突破孔孟儒道的思想武器。

責任編輯 楊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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