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翻閱中國民主維新思想的文獻時,總會發現宋育仁的名字。逐漸地,對其一生的卓識有了些許了解。洋務時期的宋育仁就已超越魏源《海國圖志》“師夷長技以制夷”介紹西學的階段,進入了仿效實踐階段。
時人陳熾尊稱宋為“管子天下才,諸葛真王佐”。宋育仁論時務、寫采風、記借籌、辦川報、開商務,都是以一個晚清翰林院庶吉士的身份創建,這一切既秉于宋育仁之天資,也承尊經書院之訓習。
宋育仁,字蕓子,人稱宋玉再世,深為清末大學者張之洞、王闿運器重。其故里在富順縣城西幾十里外的仙市鎮大巖凼。2002年初冬我落魄返鄉之際,經洪溝村順道探訪,卻憾無所聞見。
我在大巖下車后,頓覺此鎮真是太小,只有一街,公路從中分開,房屋顯不出多少特色。順行幾步有座石橋,橋下一溪,水綠如緞,似未流動,浮萍雜生其間,順溪望去,竹林搖曳,襯出整個小鎮如此恬然。民間傳說這里多出美女,然我一路走來并無所見,不知道是哪個年代發生的故事了。
順此溪前行,又是楊柳溪,盡山道,樹紛紜,蜿蜒數里,可通仙灘或沿灘,俱為釜溪河畔之大鎮。
問詢鎮上人氏,卻多不知什么宋育仁,一鄉民正好返家路過,聽罷問道:是不是個翰林大官?他的墓就在我家背后,不過早拆完了。于是跟隨其后,出了小鎮,再拐進右邊一岔路,過一果樹林,鄉民言此樹林處當年曾建有房子,以供守墓。下石梯,再穿田間道,前方便出現一座寬大農舍。
走到農舍后面即是一片竹林,光線幽暗,青石零亂堆放,斜坡上凸現出好幾個墳塋。鄉民領我至中間一個大墓,說這就是那個翰林的,原來全由條石砌成,還曾立有一塊很大的石碑,不過“文革”時就被打爛做了磨刀石。以前有石板道通往上面,現在石板都被拿走用在別處了。我聽著,黯然神傷,默然無語,又發現此墓有些地方泥土翻出,青石裸露于外,好是凄涼。再問是否有人盜過,鄉民不知,稱應該有人來過吧,不過沒聽說挖到什么。
在這個陽光幾乎照射不進去的地方,完全是一墳山,四旁還有十幾個,鄉民一一指明這是他的某某,好像在介紹活人似的,于是感到有點恐懼,但對此墓是否屬于宋育仁,我依然頗為懷疑。書傳宋死后葬于成都東山,而此墓卻有如此規模,究竟后來是否歸葬故里?若能問得宋家后人或可知之。
2004年初由滬返鄉探親,得知宋育仁舊宅在大巖凼倒石橋宋家灣,于是又專程再訪。那天天色已暗,山道泥濘,一路過大巖小學,即昔日的宋公祠。又得到仙市中學一位老師的指引,走過一個岔口,黑燈樹影,前方有條明亮的河灣,狗吠聲聲中詢至宋育仁后人家,是一百年老屋,梁高房多,雖顯破舊,當年卻是如同大觀園那樣宏偉雄麗。宋家后人告訴我,宋育仁就是出生在此屋,人較矮小,雙手極長,站可撫膝,桂花本是八月開,那年宋公中進士卻在六月就怒放了,死后沒有葬在故鄉,傳聞的樓房柏地并不是其墓地。
離開宋家灣,一路思及宋育仁生平為人,其破舊立新的膽識因何而起,在他諸多著作中我僅讀過詩詞文選、《泰西各國采風記》和時務論散章。填詞典雅,宛有宋風。曾作《庚子秋詞》,對清末詞風一變,有一定影響。1900年,八國聯軍侵占北京,宋感傷時局,一言《清商怨》,憂國之情,令人揮淚。詞曰:“草間蟄語,離宮吊月傷心處;亂山無數,不見高城暮。極目桑乾,腸斷回潮去。咸陽炬,可憐焦土,淚灑燕山路。”(注:按調此詞牌名應為“點絳唇”)
《泰西各國采風記》成于19世紀末變亂圖強時節,該書全面介紹西歐英倫制度,多以中國文化印證,雖是牽強,但也提出不少獨特見識,為人稱道,與郭嵩燾、薛福成、劉錫鴻并列為西學東漸出洋考察之力作,這遠比今人借出國考察附庸為文更有積極意義。近人視宋之采風無出孔子舊禮之轍,故淪為保皇派擁護宣統復辟也屬必然,為黨人不齒,卻終不湮宋之識見。試舉其觀點一二以示昭昭:“政非議不成,議非眾不公”;“富強提綱在錢幣”;“中國以無律之師統以不學之將”;“其(指西學)用心尤在破中國祖先之言,為以彼教易名教之助……學術日微,為異端所劫,學者以耳為心,視為無關要義。”
又以時務論廣為流傳,主張設議院、申民權,發展資本主義工商業,思想淵源于“復古改制”,與著名經學大師四川井研的廖平觀點相應,一并影響到康有為“托古改制”觀的產生,只是一字之間尤顯康之識斷卓越罷了。
2003年晚秋,我曾在四川圖書館三樓翻讀《渝報》,撫見其文,想見其人,一時在這古色古香的大廳里似曾見到宋育仁微笑著面對百年后我的造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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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育仁(1857~1931),字蕓子,四川富順縣大巖凼倒石橋人。幼喪父母,奮發苦學考上進士,曾進成都尊經書院學習,與經學大師廖平齊名,著有《周禮十種》、《說文部首注》等。先后任英法意比四國館參贊,1896年回川辦礦務、商務,大力興辦民族資本主義工商業,1897年創辦《渝報》,1898年主持成都尊經書院,并成立“蜀學會”,創辦《蜀學報》,開四川新式學校之風,還參與編修《四川通志》和《富順縣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