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起源于何處?
追問的結果將溯源至水。盡管水不是生命,但它是培育生命最初形態的溫床。這已是盡人皆知的科學意義上的認識。可水對生命進一步的價值,只有在自然界生命的無數次輪回中才能體會得深切:沒有水,便沒有生命。
貴州“天無三日睛”,還會少水么?然而事實又是那樣的讓人失望。行走在高原深處,跋涉在黔中大地,向四野注目,能看到的多數是裸露筋骨的巖山,蒼涼地布滿雙眼,寂寞地在心上突兀。水在哪兒?何處是水的位置?雨下來沿著草葉和灌木枝梗落向薄土溝渠,又順著溝渠流向山外。土層太薄,草木太稀,留不住哩。經不起春去秋來,山依舊困頓,河依舊干涸,一瞥之下,你要頓生憂患之情哩,你要慷慨悲歌哩!山對水的期盼是太久了,人對水的渴望是太久了。遙遙地注目,默默地等待,千年萬年地守望……終于有一天,人振奮起精神,不是靠天而是靠自己。不是還有幾條河么?在山間筑壩,把水蓄起來,別讓它輕易流走。人終于大徹大悟,找到一條切實可行的路,盡管這是條極其艱難崎嶇之路。投進去,十年二十年。先有了紅楓湖,如今又有了夜郎湖,像兩決嵌在高原深處的翠玉明珠。
夜郎湖是在三岔河上筑壩蓄水而成的。顧名思義,三岔河是由波玉河、猛鋪河與主干河三河交匯而得名,成為不盡烏江的源頭。五十年代,以建造古比雪夫水電站聞名于世的蘇聯人在此勘測設計建設電站,藍圖剛剛繪就即因中蘇關系破裂,專家撤走,留下一個巨大的遺憾和一堆廢棄的材料。三十多年以后,改革開放的三岔河邊的普定縣人重振志氣,靠自己的力量和才智在一個名叫梭篩的美麗而險峻的地方攔河筑壩,蓄水四億多立方。高峽出平湖。壩底建起電站,裝機容量七點五萬千瓦。山勢的限制使湖區狹長,只在主河與支河互相交匯處稍顯開闊,空中鳥瞰如線串珠。船行湖上有涉江之感,不似天水蒼茫的紅楓湖那樣叫人胸襟開闊,卻是峰回路轉,妙景疊生。
一個早春暖氣微微的日子,我們在湖上放舟。船是能容二十多人的機動船,人來自四方,以筆墨為誼。從湖面最寬闊處的三岔碼頭啟船,溯河上行二十多公里至湖區西端;返回順流而下四十多公里,到達東端壩區;最后再逆水而行,折回原先的碼頭。一路春波,兩岸高崖,野鳧出沒,山雀點水,原始的粗放與野趣撲面而來,不時有山風卷起的水花,淋你一臉痛快。一個地方萬峰積攢,擁有這么一片湖水,是這個地方的驕傲和幸運哩!哪怕四周的山還是光山,一位擅寫隨筆的作家望著山頭夕陽衰草發出無限感慨,說我不知道如何.來面對這些群山,他是在表達自己對這些光山的憂慮——但,有這么好的水,還愁青鳥不來么!
人對水的憂患總是大多,水過盛的時候怕它吞沒一切,水少的時候望枯雙眼。對于水,人總在不斷調整自己的方略。大禹治水采取疏導,他父親鯀用堵的辦法。當然是禹成功了。但有一個先決條件,那是在平原,洪水滔天的時候。在貴州山地,在古夜郎,在我們黔中,水干貴的地方,只宜蓄而養之,讓涓涓細流匯成波瀾。一滴雨珠算什么呢?一線清流算什么呢?然而,聚之能成眾,蓄之能成勢,有熱就有能,有能就能造福一方。夜郎水不就是這樣的么?水是如此,人才也是這個理呢!
然而論到蓄水,又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這需要度量、耐力和艱苦卓絕的精神。在湖壩上,曾經領導這項工程的副指揮長徐天成,給我們介紹情況,說拱壩采用的是一次碾壓成型的新工藝,在國內屬首創,一流的水平。置身75米高的壩頂,憑高俯視,令人心驚。悠游時尚且勢如涉險,建造它當是百倍千倍的艱難了。眼下兩岸之間的索道尚未撤除,行車仍在運行,忙著收尾工程。谷底的電站已竣工,想想電機啟動的那一天吧,那時四周的城鎮鄉村將是怎樣激動人心的璀燦!那是歷經困難曲折的夜郎水在歌舞歡笑哩。
夜郎與水有奇緣。傳說古水(今北盤江)邊,有一女子在水濱浣衣,水中飄來一截大竹,竹中有嬰兒的哭聲,拾而剖之得一男孩。撫養成人,因有才武,自立為夜郎侯。漢武帝時歸順中央,受封為夜郎王,雄踞一方。這故事見于東晉史學家常璩的《華陽國志·南中志》。就像生命的最初形態,產生于水中一樣。夜郎也是從水中產生的,我們可以想象,那水是怎樣的神奇而富于魅力,難怪如今人們愿把三岔河這段水域取名夜郎湖。
作為地方政權,曾在貴州歷史上顯赫一時的夜郎王國早在西漢時期一舉淹沒,但水是不變的,從古到今流經許多歲月,依舊清醇,依舊迷人。要說變的話,只能說它在改革開放的大潮中變得更寬闊更富激情更富有風采,隨時準備釋放出所有的潛能。
(作者單位:安順市文聯)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