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從歷史題材的獨特把握、人物形象的鮮明塑造、電視連續劇的風格與類型等審美形式的探索三個方面,全面評價了電視連續劇《大宋提刑官》所取得的成就,分析該劇在思想藝術方面著意探索的意義和價值;指出這是一部值得總結并能夠給我們今后的電視劇創作帶來很多啟示的作品。
關鍵詞:題材把握 形象塑造 審美形式探索
電視連續劇《大宋提刑官》已經播出一些時日了,盡管有讓人遺憾的瑕疵,但總體來講, 這部電視劇在對歷史題材的獨特把握、人物形象的鮮明塑造、特別是在電視連續劇的風格、類型及其多種藝術表現元素的交叉與融匯方面所作的可貴探索與大膽嘗試,還是頗有意義并值得總結的。
首先,《大宋提刑官》對歷史題材的獨特把握,是它切入歷史角度的別具新意。這就是它選擇了以往電視劇創作中從未涉及的古代刑獄審勘為表現對象,通過對南宋法醫學家宋慈一生審勘斷案的過人才智和求實精神的生動描寫,全面展示了我們民族一千年前在這一領域所表現出的高度智慧和所達到的勘驗刑命的專業水準,同時也凸顯了宋慈作為世界法醫學鼻祖在審斷各種懸疑命案過程中面對各方壓力“不唯權、不唯上、只唯實”的人格境界和“人命關天,豈能兒戲”的悲憫情懷。但是,電視劇尤為值得稱道的還不僅此,因為這部電視劇在極力開拓古代刑獄審勘這一題材本身內涵與價值的同時,它又沒有陷入以往這類劇僅靠懸疑、探案、緝拿真兇構成其撲朔迷離情節,因而往往流于只見事而不見人、只見環境或大致背景而不見對社會、歷史作深刻揭示的常見模式,而是在充分展示該題材獨特魅力并借此塑造好人物的基礎上,將整個南宋時期的廣闊社會生活及世間百態都納入到了劇作表現的審美視野,并給予了較深刻的描寫與生動的刻繪:這里有圍繞著每一個案情進展而漸次展開的錯綜社會矛盾、復雜人際糾葛;有為了金錢與美色鋌而走險的利令智昏、弒夫奪妻;有“朝中有人好做官”的上下串通、行賄受賄;有“天高皇帝遠”而在當地有恃無恐的欺壓鄉里、魚肉百姓;有官商勾結、權錢交易、沆瀣一氣;有工于心計、陷害無辜、終成大錯;有屈打成招、累及家人;有氣節不保、眾叛親離。總之,上至朝廷、下至民間、皇宮內院、州府縣衙、市井里巷、勾欄瓦舍、青樓紅粉、黎民百姓……作品都無一不涉筆,無一不給予盡情描繪,因此電視劇在牢牢吸引觀眾關注整個劇情發展的同時,也從一個廣闊的視角,如同“清明上河圖”一樣逐一展示了南宋時期的宮廷政治、內外矛盾、百姓生活、經濟狀貌、民情世相,這無疑使這類電視劇的內在容量和反映生活的深度得到了大大的豐富和加強,無形中也深化了整部劇作的思想意蘊。例如該劇的“袁通判盜取銀庫案”,雖然從故事表層看,它只是講述了一個州府通判如何“一箭三雕”,既監守自盜庫銀二十萬,從而用這筆錢為自己升遷買通朝中要員,又借機搞掉影響自己升遷的知州范方,同時還嫁禍于人──除掉阻礙其盜取官銀的庫監公孫健。按理說,這一情節在劇中如編排得好,是可以使劇情盤根錯節、懸念迭生、引人入勝,同時還可就此刻畫出宋慈在斷案審勘中重憑據實、思維縝密、智慧超群。從創作的層面講,這類劇如此這般描寫,也就夠了。但該劇偏不“淺嘗輒止”,而是作更深入開掘,著重從袁通判出身寒苦、為官清廉、志存高遠一變而為冷酷、無恥的小人入手,通過現實描寫、往事回敘和人物自白,在不回避袁個人原因、咎由自取外,還聯系當時的社會歷史背景,深入揭示了南宋封建社會的諸多弊端,如朝廷的用人失察、忠奸不辨以及還有社會的丑惡和官場的腐敗等等,從而使整個作品融入了更深廣的社會歷史內容,提升了這類劇作的創作檔次和思想境界,同時作為某種“暗合" ——它對于我國當前的社會現實也有著比較深刻的警示意義。
當然,《大宋提刑官》對這類以懸疑、探案為基本定位的電視劇的突破,更精彩、更有深刻寓意的,還當屬劇作最后幾集,即“如意苑莊主要挾京城高官案",而且這幾集在整個全劇進展中還可說是“點睛之筆”、“生花之筆”——因為看過之后,聯系到前邊的一些劇情,它既讓人感慨,同時又令人深長思之!其實,涉及這幾集的案情并不十分復雜,但應當說它環環相扣,最后引出了曾被宋慈揭發而丟官的知縣刁光斗。此人之所以在京城能呼風喚雨,左右局勢,并且各級官員都懼怕他,但又不能不奉承他,主要在于他心狠手辣,手中握有這些官員貪贓枉法的把柄,而刁正是利用這些不時要挾他們,甚至就連剛直不阿、膽大心細、前去辦案的宋慈也險些遭他暗算。劇作最有意味的是當宋慈沖破種種阻力和壓力,掌握了刁光斗為幕后元兇并以此帶出京城各位高官見不得陽光的真憑實據而面呈皇上時,宋皇竟然“難得糊涂”,不僅借故支走了宋慈,而且最后還謊稱皇宮不慎失火,八口大箱里所藏的物證全都焚毀,于是眾位高官額手稱慶、皆大歡喜,而宋慈大失所望,憤而辭官還鄉——正可謂這最后極具深意并飽含辛辣諷刺的一筆,不僅使劇作前面的很多對社會、對歷史的描寫,到此有了一個形象的“畫龍點睛”的歸結,并使該劇由此超越了這一類以懸疑、探案為主,更重故事性、消遣性、娛樂性的創作層面,深化了作品的主題,而且應當說也正是通過這些描寫,劇作準確而又一針見血地點透了封建社會的腐朽、沒落的本質,讓人不由不感慨系之!
其次,《大宋提刑官》對人物形象的鮮明塑造,也是本劇值得一提的看點之一。因為一般來說,這類劇由于把筆墨都更多給了懸疑、探案乃至撲朔迷離的情節編織方面,所以人物在情節當中往往容易被淹沒,不是性格不夠鮮明,就是形象單薄。而《大宋提刑官》恰恰在這一類電視劇較重故事、重情節、重懸念的類型化敘事層面,走出了一條既兼顧敘事、注重推理、制造懸念以增強情節的吸引力,同時又能夠在這其中恰到好處地依托相關人物關系的錯綜復雜,從多方面巧妙而又深入刻畫人物性格的成功的路子。而最能夠說明問題的,自然是劇作對主人公宋慈形象的刻畫。宋慈這一形象,其刻畫應當說有一定的難度,這不僅是因為宋慈在歷史上實有其人,同時還因為這部劇它又是一部類型特點比較突出、即如上所說主要是靠懸疑、探案來博取觀眾欣賞注意力的電視劇,因此如何在史實與想象之間、歷史與虛構之間、重情節與重人物之間達到一種平衡,這的確是一個分寸很難把握的大問題。但該劇通過巧妙構思、合理想象和多種描寫,在這方面卻獲得了極大成功,從而使宋慈這一形象在劇中塑造得生動鮮明又血肉豐滿(當然這離不開演員較出色的表演)。宋慈形象的鮮活,原因大致離不開以下三點:一是全劇雖然由十一個基本互不相關的命案串聯而成,但編導并沒有因此而隨意排列這些故事,而是依循著宋慈作為一個常人性格發展的邏輯和劇中人物總體刻畫的需要來有機組合上述命案,這樣,隨著這些充滿懸念、詭譎驚異的命案的逐一告破,宋慈在劇中由最初的刑獄審勘上的“喜愛”“癡迷”,到父親死后的“悲慟”“決絕”,再到后來的“誠惶誠恐”“不敢懈怠”,一直到最后“憤而辭官”——這樣一個性格發展、變化的過程,也即人物情感與心路演變的歷程,便非常自然地歷歷呈現在觀眾面前,看了之后既讓人信服,同時又感人至深,人物形象當然由此也得以逐漸清晰、飽滿。二是《大宋提刑官》還充分利用十一個命案中所牽涉的各種各樣的人和事,特別是編導在這其中有意安排與巧妙設計的一些錯綜復雜的人際關系,來展開對宋慈作為一個“活生生的人”的性格的多側面描寫,例如,通過與薛庭松的翁婿關系,主要是表現宋慈的剛正不阿、不徇私情;通過與玉貞的夫妻關系,主要是表現宋慈的忠厚善良、有情有義;通過與史文俊等周圍大臣的關系,主要是表現宋慈的不計前嫌、公私分明;通過與刁光斗等社會潑皮的關系,主要是表現宋慈的嫉惡如仇、凜然正氣……而作品正是通過上述這些描寫,使宋慈這一形象棱角分明,富于生命。三是這出劇雖然正像上面所說的是以撲朔迷離的情節取勝,但作品并沒有忽略整個劇情進展當中的關鍵之處的細節描寫,因為這些細節不但對情節表現,同時在人物塑造上,也有著不可小覷的重要功用。像劇作中多次出現的宋慈遇到棘手的案子一籌莫展時的洗腳,還有他查勘作案現場及觀察事物時的目光犀利、膽大細心等等,在宋慈的形象塑造中,也都起到了雖不經意但絕對缺之不可的作用。總之,宋慈這一形象是近年來國內熒屏一個比較獨特的且光彩奪目的形象。
與宋慈形象相呼應,作品所塑造的其他人物形象也都各有千秋、各具色彩。像一生謹慎行事、熱衷功名、官高權重但晚節未保的薛庭松,以功臣自居、清高自傲、出言不遜、結果身陷囹圄時竟無人替他求情而出獄后又故態復萌的兵部侍郎史文俊,看似老邁昏庸而心里卻比鬼還精、雖然無才無能可偏會逢場作戲的馮御史,表面為官清廉、一副正人君子相而背地里卻陰鷙乖戾、野心勃勃的嘉州通判袁捷,此外還有老奸巨猾的刁光斗、成事不足的吳淼水、毒如蛇蝎的和員外、自作聰明的唐書吏、信口雌黃的唐二寶乃至心地善良的柳氏、玉娘等等。這些人物雖然來自于社會的不同階層,有朝廷重臣,有社會無賴,有平民百姓,但需要特別提及的是,在塑造這些人物時,應當說都逸出了以往影視劇創作中那種常見的、固定的描寫模式,也就是說這些人物形象都是從生活和人性的本身出發,并以人物在特定歷史時代的思想性格的全部豐富性和復雜性的這樣一個邏輯來進行刻畫的,因此《大宋提刑官》中的多數人物可以說幾乎個個都見出新意,人人都個性鮮明,符合生活的真實。當然,談到這里,還應當順便提到宋慈身邊的兩個女人英姑及玉貞,盡管這兩個人物尤其是英姑在該劇播出后曾有觀眾提出批評,認為人物過于現代,且還有些神經兮兮,但筆者不這么看:因為這部劇雖然是以歷史上的“宋提刑”及其所著《洗冤集錄》中的命案改編而成,但它走的是亦莊亦諧、好看耐看、既兼顧真實性、藝術性同時又考慮觀賞性、商業性的類型寫作的路子。因此,從這樣一種定位出發,我覺得,劇中任何人物形象的塑造,任何人物關系的設計,包括對社會、對歷史等多方面生活的描寫,只要是出于其創作與表達的需要,同時大致符合被概括的歷史,那么我們就不必去一一嚴格苛求。更何況“任何歷史都是當代史”,都是今天的人們對過去歷史的一種有所選擇的詮釋。而且,從實際的創作情況看,英姑及玉貞刻畫得還是比較飽滿的,像英姑的聰慧、機敏,玉貞的賢淑、大度,這些都在某種意義上“輔佐”了宋慈形象的塑造。試想,如果沒有這兩個可愛女人的“參與”,這部以爭取盡可能高的電視收視率為其追求目標之一的連續劇恐怕就不會好看而且無味。
第三,《大宋提刑官》除了上面我們所肯定的兩點外,它對電視連續劇的風格、類型等審美形式方面的探索,也是可值得稱道的。首先是體現在整個劇作的敘事上。因為這部劇正如上面所述,它既要以曲折跌宕的情節性取勝,又要對特定社會、歷史有兼顧的描寫,同時對所涉人物尤其是宋慈有相對生動、深刻的塑造;既要考慮它的藝術性,使其內容或形式在同一類型的影視劇創作中有較大創新,同時它又不能完全回避電視劇作為通俗藝術、大眾藝術本身所應當具有的消遣功能和娛樂特點;總之,既要使這部劇在創作上因為有趣而“好看”,同時又要使劇作由于有一定的思想深度及內蘊而“耐看”。因此,這部劇在題材的處理及敘事上,便采取了主要借用宋慈的法醫學專著《洗冤集錄》中所涉及的十一個各種死傷疑難案件來構成其基本的故事情節,但同時它又把這些故事通過一定的豐富、生發而使其更加詭譎驚異、充滿懸念,然后再按照創作者的總體思路,將這十一個故事或命案按“民間案意氣風發”、“官場案舉步維艱”、“帝王案功虧一簣”這三個層層遞進但又分屬不同表現單元的結構方式有機串連在一起,既有嚴格忠于歷史事實的寫實描寫,同時又能夠依照現代人的思維習慣及好奇心理,在每一個故事進行中間或銜接之處層層設疑、制造懸念;再有,就是把西方影視作品中有關表現偵破、探案內容時所經常采用的內心分析和推理判斷等藝術表現手法,也大膽引進到創作中來并加以巧妙運用,這樣的好處:一是可以使劇情的曲折演進更加富有張力,同時也使這一類劇作在敘事方式上能夠有一定程度創新;二是它可以引逗觀眾積極參與劇情并一同進行推理判斷,從而在這其中實現電視劇娛樂和審美愉悅的最大化;三是這樣做還可以使劇作在這樣一種推理判斷、內心分析的鋪敘當中豐富劇情、塑造人物、揭示社會,更重要的是還可借此全面展示作為中國人的聰明和智慧。因此,整個劇十一個故事連綴下來,在其總的敘事及情節鋪展上很自然便形成了波瀾起伏、張弛有致、懸念迭生、引人入勝的效果。例如劇作中“李府連環案”“袁通判盜取銀庫案”“兵部侍郎史文俊被誣案”等命案都是如此編排的,情節撲朔迷離、扣人心弦自不必說,而主要是這些情節在延展跌宕過程中由于又加入了類似于電影《陽光下的罪惡》中的推理、分析、判斷及充滿詩意與情感的抒情性描寫,像薛庭松削官為民時,宋慈追至江邊為岳丈送行等,因此使整個劇作的敘事方式頗富新意,不僅觀賞起來情趣盎然,而且像有些場面的情感描寫還非常真摯感人;當然,也正是通過這些情節的生動且張弛有度、富于懸念的鋪敘,劇作應當說很好地交代了劇情,塑造了人物,不但順便介紹了我國古代在法醫學領域所取得的成就和相關知識,同時也深刻表現了南宋時期社會矛盾的錯綜和整個世態的炎涼。真可謂是匠心獨運。
此外,《大宋提刑官》在電視連續劇的風格、類型等審美形式的探索方面,還出于內容表現的考慮,有意打破以往這一類劇作由于受題材及類型劇特點限制所呈現的單一的風格樣態和表現程式,而是著意對此創新,像它把原本一般作分別運用的正劇、喜劇、悲劇等屬于不同戲劇美學范疇的表現元素雜糅、互融并整體綜合運用到自己的創作當中,從而使該劇顯現出其完全不同于以往同類型劇作的獨特的風格情致,形成了審美上十分難得的錯綜與復雜的美學效果。而這一點在此也是需特別提及的。舉例來說,像該劇由十一個命案連綴而成,主要以此來表現宋慈心憂天下的胸懷、剛直不阿的人格、重憑據實的科學精神和膽識過人的超常智慧,當然從故事層面講也是想通過對宋慈及其審勘斷案復雜過程的描寫,表現兇犯如何伏法而正義又是如何得到伸張。因此,從全劇最后完成的總體形態分析,其基本的美學表現是屬于正劇的。但是,為了使觀眾在欣賞時還能夠越過該劇故事表層的講述,而深入內里去體味作品所要傳達的更深一層的涵義,《大宋提刑官》在揭露社會丑惡、展示官場腐敗時,還有意融入了藝術表現上能夠直接深達事物本質的喜劇和悲劇的藝術處理,如為劇中昏庸無能的吳淼水、陰險狡詐的刁光斗、裝聾作啞的馮御史等人物畫像時,采用的顯然是一種略顯夸張、然而卻又是極具諷刺意味、一針見血的喜劇手法;另外,當該劇進行到最后一集,即宋皇面對咄咄逼人的宋慈,竟然以所謂不慎“失火”來息事寧人,以求相安無事,劇作則完全是用悲劇的方式渲染并以此作結的。因此像這樣一些著意穿越或悲劇、或喜劇、或正劇等單一表現形式而求錯綜運用的巧妙處理,一方面它的確是豐富了劇作的藝術表達效果并由此深化了作品的思想意蘊,而另一方面它給觀眾所帶來的審美感受也的確是十分復雜而獨特的!那么,至于像《大宋提刑官》在電視劇的鏡像語言、畫面構圖、色調用光等方面,所追求的視覺上類同唐宋時期山水畫式的場景效果,應當說也有很多可圈可點之處,其探索亦是成功的!
總之,這是一部應當引起重視并相信它能夠給我們今后的電視劇發展帶來很多啟示的創作。
作者簡介:孫政(1953- ),湖南隆回人,內蒙古大學人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