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報上就宣傳將結集出版錢先生的英文作品,如今手捧《錢鍾書英文文集》(外語教育與研究出版社2005年9月出版),真是興奮,可披覽未久,即悵恨不已。
編輯錯誤有六類。
第一,底本錯誤。
這是最致命的,最令人痛心。大家知道,錢先生愛好,不示人以璞,愛反復增訂舊作。本書的編者看來不怎么熟悉錢先生的作品,也不很了解錢先生作品的研究情況。全書一半篇幅是China in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來自國立北平圖書館英文館刊《圖書季刊》。這篇長文1945年計劃出版單行本(1947年初王辛笛《中國已非華夏》稱“最近已在美國由A. Knopf書店出版”),錢先生作了很多增刪,如第一個腳注只保留了前三行,85頁Before we proceed to seventeenth century references to China前有兩頁重大的增補:Very few seem to have notice that Leigh Hunt was really with the subject of China in European literature云云。題目也改為China in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 Seventeenth and Eighteenth Centuries:Three Essays,并作了兩頁序文(Preface)。補訂并非作于《圖書季刊》本上,而是重新打印在十六開白紙上,用鋼筆校改和潤色。手稿本共二百三十六頁,今存國家圖書館外文圖書子庫——實在應該珍藏于善本特藏部。三十多年后,錢先生又作了增訂(1979年4月26日復姜德明書:“我上月起著手修改三十年前少作——一部用外文寫的學術著作”)。錢先生曾說:“在寫作上,我也許是一個‘忘本’的浪子,懶去留戀和收藏早期發表的東西。”為編文集的人可不能“忘本”啊。善本不用用廢品,耽誤讀者猶可,埋沒作者的學識文心最惱人。這冊文集僅僅Chinese Literature一篇利用了錢先生增補本。錢先生屢屢堅拒搜集舊作,還和翻印《圍城》初刊本的出版家打官司,并謂身后有為此者,他“不能如鄭板橋之化厲鬼以擊其腦,亦唯銜恨泉下”。
Opening Address to the First Sino-American Symposium on Comparative Literature發表在Cowrie 1984年第二期,也有不少修改,如Comparing the Literature and, inevitably,改本作“Comparing the Literature”(to borrow the title of Harry Levin's much anthologised essay), and inevitably,又如There are proverbially many ways of skinning a cat or dressing a calf's head,錢先生修訂為There are proverbially many ways of skinning a cat, dressing a calf's head or catching a possum。改本優勝,固不待言。還有,這篇開幕詞的日期被脫略。
Classical Literary Scholarship in Modern China中的Time does not permit me to do so,錢先生當時在贈我的本子上親筆改為Time does not permit me to give a laundry list。錢先生的自存本一定還會有潤色處。
第二,失收。
此類錯誤當然產生于編者對錢著及其研究的陌生。序言表示愿意增補重版。The Art of Lying,發表于1932年《國立清華大學年刊》。1933年的《國立清華大學年刊》Epilogue也是錢先生的作品。
國立中央圖書館館長蔣復璁請錢先生編輯英文館刊,錢先生就在Philobiblon封面自己名位(Editor:C.S.CH'IEN)上面標示Director:CHIANG FU-TSUNG,并以他的名義寫了四篇散文、兩篇書訊:In the Beginning,Habent Sua Fata Libelli,Orientation Towards the Orient,The Minor Poet of the Southern Sung Dynasty,Hsuan-lan-t'ang Ts'ung-shu Second Series,Hsuan-lan-t'ang Ts'ung-shu Third Series。終刊號上的A Historical Sketch of Chinese Libraries則非錢先生所為。
The China Critic第七卷第二十號Unedited Biographies欄未署名的小品“George T. Yeh(葉公超)”,很可能出自錢先生手筆。錢先生序徐燕謀所編兩部選本:Foreword to Modern English Selections for College Students,Foreword to Selected Modern English Essays for College Students,也未為收錄。
不算書信,錢先生的英文作品想必還有一些——總感覺海外報刊會有錢先生文章。錢先生《休謨的哲學》“評者曾在一篇講懷疑論的英文文章中,把休謨的意見概括為三點”云云,《補評英文新字辭典》“有位在中國大學當教授的美國人編了一本極暢銷的教科書,我曾寫篇書評”云云,這兩篇猶待發掘。1935年11月出版的《清華同學會總會校友通訊》第二卷第九期介紹錢先生,有云:“其英文作品散見《中國評論周報》及《中國英文季刊》”。“中國英文季刊”不知英文名是什么,中文名叫“英文中國季刊”的The China Quarterly沒有錢先生的東西。邵綃紅《我的爸爸邵洵美》稱錢先生曾主編China Daily Tribune(《自由論壇報》),尚待考證。
第三,篇目錯誤。
On“Old Chinese Poetry”應該作On“Old”Chinese Poetry,看正文就會了然。另外,這篇文章應排在Great European Novels and Novelists后面。
The Mutual Illumination of Italian and Chinese Literature應作The Mutual Illumination of Italian and Chinese LiteratureA Big Theme: Some Small Instances,集中把A Big Theme: Some Small Instances另立作小標題了。
Correspondence: To the Editor of Philobiblon似乎未安,因為作者本人就是Philobiblon的Editor,Editor改作Reader庶幾名正,作To Mr. Paul E. Burnand亦可。
把Information Provided by G. Dudbridge(杜德橋提供的資料)作為標題,好像不妥。此篇非注莫解。
A Speech by Qian Zhongshu。不懂干嗎單單在這篇題目上加署作者姓名。又“(即1932年9月16日)”宜植諸腳注。
Critical Notice是Philobiblon的一個欄目,編者將那里的三篇書評分別標目為Critical Notice I,Critical Notice II,Critical Notice III。如依此例一以貫之,發表在The China Critic書評欄中的Great European Novels and Novelists,Myth, Nature and Individual,A Critical Study of Modern Aesthetics,亦當標目為Book Review I,Book Review II,Book Review III。Book Note I,Book Note II,原文都作A Book Note。
第四,誤注來源。
編者注了文章的來處,可幾乎沒有確切的。第一篇的注是“From Tsinghua Weekly(《清華周刊》),XXXV(1931),pp.93~99”。《清華周刊》是中文刊物,必欲用英文名,合該如此這般:“《清華周刊》(Tsing Hua Weekly)”。之后兩篇亦誤。“XXXV”是卷次,第三十五卷,為什么不進一步標明期號呢?
第四篇注的是“The Chinese Critic(《中國評論家》),VI,1933”。首先,Chinese是China的錯誤。其次,The China Critic的中文名叫 《中國評論周報》,由蔡元培題署,就影印在封面上。再次,上文還肯注明文章所在的頁碼,這次連頁碼都省去了。27頁的注甚至連卷次都不標。以下五篇皆誤。
“Quarterly Bulletin of Chinese Bibliography(《中國圖書季刊》)”(82頁)。這個刊物的中文名是《圖書季刊》。
“Chinese Year Book(《中國年鑒》),1945”(281頁),應作:“The Chinese Year Book 1944~1945(《英文中國年鑒 1944~1945》),1946”。
錄自Philobiblon七篇文章的來源注得都不認真。前三篇一律作“1(1946)”,實際后兩篇應作“2(1946)”、“3(1946)”,第四篇應注“4(1947)”。后三篇卻光注卷次。這個刊物沒有總頁碼,理應注明期號。
第五,擅自改動原文。
整理古舊籍最忌諱的就是自作主張改動原文。China in the English Literature of theEighteenth Centuries中的許許多多段落都是編者擅自分割的,如146、149、150、151、155、158頁等處。304頁將德文Januar改成英文January。52頁竟將兩處and易為“和”。11頁otherwise是either的妄改。
第六,排印錯誤。
錯誤遠超出行業標準的許可限度和讀者的忍耐力。這兒只能略舉幾例。
錯字。如8頁 campanion 是companion之誤。24頁infalllible是infallible之訛。32頁co是to之謬。40頁prelaces是prefaces之舛。72頁Wen Yuen Ning系Wen Yuan-ning之訛變。364頁itsef為itself之訛。404頁Do Sanctis乃De Sanctis之誤。325頁“pp.206,305”應作“p.206,p. 305”。397頁“干”、“鸞風”、“緣”、“老人”是“千”、“鸞鳳”、“綠”、“老大”的錯誤。
書名錯誤。26頁“學術”、42頁“適可齊記言記行”、317頁四處“癸已類稿”、318頁“郁岡齋筆塵”、364頁“大般涅磐經”,正確的是“《學衡》”、“適可齋記言記行”、“癸巳類稿”、“郁岡齋筆麈”、“大般涅槃經”。318頁“張爾歧《蒿庵閑話》卷一姚椿《國朝文錄》卷四《應為謙天主論》”應作“張爾歧《蒿庵閑話》卷一,姚椿《國朝文錄》卷四應撝謙《天主論》”。52頁應作“《山谷詩集#8226;子瞻詩句妙一世乃云效庭堅體故次韻道之》”、“《鷗堂日記》記李蓴客語”。365頁“《妙法連華經信解品》”為“《妙法蓮華經#8226;信解品》”之誤。未加書名號的如62頁“離婁”、365頁白居易的四個詩題。
脫文。如331頁注4脫首字See。282頁Ezra前原有The truculent“American”Poet。
符號錯誤。如41頁See后衍冒號,283頁“of a group”衍引號。70頁“已別”云云不可施加括號,而240頁的中文均應在括號內。
未作斜體者,如9頁Selections from the Works of Su Tung-P'o,64頁out,304頁Zeitgeistes,352頁epistrophe。誤作斜體者,如18頁Spring-time,20頁Fairyland Visited,42頁The。
有字號該大不大的,如18頁“Again”。有字號該小不小的,如83頁小序的后半。140頁下半的字號猛然增大。
應大寫未大寫者,如2頁pragmatism。不當大寫而大寫者,如296頁Illicit。
誤提行的,如34頁The行,此類甚夥。300頁“因病得閑殊不惡”及其譯文原本是提行獨立的。
文中另起一段的引文與上下正文有的隔開一行,有的不隔,殊不劃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