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紀澤,字劼剛,湖南湘鄉人,曾國藩長子,出生于1839年,即鴉片戰爭前一年;1890年去世,距離甲午中日戰爭四年。他是處于內憂外患大變局時代少有的開局先鋒之一,杰出的外交家,也是當時秉承“經世致用”新思維的知識分子。
曾國藩以其道德文章治兵方略,加上唐浩明的小說精彩,其名頭家喻戶曉,可知道曾紀澤的人就少多了。曾國藩鎮壓了“太平天國”,是對內對同胞的勝利,而曾國藩調教出來的才華橫溢的兒子,真正的“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是對外的勝利,比如出色的對俄交涉〔1〕。如果沒有曾紀澤當年成功地對俄交涉,今日中國版圖的雄雞尾部,大片的國土就會失去,且將新疆南北分割,不管是戰略上還是資源上,對中國都極為不利。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更應該紀念曾紀澤,而不是他父親曾國藩。
公歷1878年11月22日(光緒四年十月二十八日),曾紀澤乘法國“阿馬松”號郵船離開上海,遠赴歐陸,出使英法。曾紀澤使西時中國面臨的國際背景是:俄國強占了伊犁,法國攻入了河內,日本割去了琉球,英國吞并了緬甸;帝國主義派駐中國的使臣威妥瑪等,公然在呈遞給清政府的文字中叫囂:“將來中華天下,不免分屬各邦”,“不在各國有無侵占之心,而在各處有易侵占之勢”。中國被瓜分的危機迫在眉睫。
在國內,“清議”之流詆毀西學和洋務。中國向來以天朝大國自居,視他者為夷狄蠻邦,可是一敗再敗于西方列強,天朝心態不免大受沖擊;物議派為代表的士大夫覺得列強還是蠻邦,不過一時“奇技淫巧”武器上占上風,承認天朝落后于夷狄,心理上卻承受不了。因此,對洋務人士詆毀甚烈,如對郭嵩燾,就是顯例。后來,郭嵩燾的使西游記把西洋的文明說成兩千年,不同于從前的夷狄,顯示了他的非凡見識,卻在京城上下卻掀起軒然大波,激起“滿朝士大夫的公憤”,《使西紀程》被毀版。之后不到一年,郭嵩燾即從任上被撤回,從此未再啟用。郭死后多年,還有人上書,“請戮郭嵩燾、丁日昌之尸以謝天下”。以此可見一斑。但清流也分三等境界:
上焉者,硁硁自守之士。除高頭講章外,不知人世更有何書。井田學校必欲遵行,秦漢以來遂無政事。此泥古者流,其識不足,其心無他,上也。中焉者,好名之士。……或陳一說,或奏一疏,聊以自附于腐儒之科,博持正之聲而已,次也。下焉者,視洋務為終南捷徑,鉆營不得,則從而詆毀之。以娼嫉之心,發為刻毒之詞。此其下矣。
以上這段話就是引自曾紀澤答復好友楊商農的信。楊商農“來函諄諄懇懇,以清議為言”,“不甚以洋務為然,規余(曾紀澤)與松生不應講求西學”。而這些清議之流都認識不到的,而為曾紀澤指出來的真實狀況是,“中西通商互市,交際旁午,開千古未曾有之局,蓋天運使然”。“天運”也就是時代的潮流,形勢如此,“中國不能閉門而不納,束手而不問,亦已明矣”。曾紀澤告訴他們,空談高論于事無補。“窮鄉僻左,蒸汽之輪楫不經于見聞,抵掌拊髀,放言高論,人人能之。登廟廊之上,膺事會之乘,蓋有不能以空談了事者,吾黨考求事理,貴能易地而思之也”。從來都有明理之人、辦事之人以及庸俗愚蠢攪局之人。曾紀澤既是明理之人,亦是辦事之人,因此就要和庸俗愚蠢的攪局者斗爭。
在這種內憂外患情況下,辦洋務就尤為困難了。曾紀澤在出國前兩宮召見對話中表達了他對辦洋務的遠見卓識。曾紀澤認為“辦洋務難處,在外國人不講理,中國人不明事勢。中國臣民常恨洋人,不消說了。但須徐圖自強,乃能為濟;斷非毀一教堂殺一洋人,便算報仇雪恥”。慈禧對曾紀澤說:“這些人明白這理的少。你替國家辦這等事,將來這些人必有罵你的時候,你卻要任勞任怨。”曾紀澤對曰:“臣從前讀書到‘事君能致其身’一語,以為人臣忠則盡命,是到了極處。觀近來時勢,見得中外交涉事件,有時須看得性命尚在第二層,竟須拼得將聲名看得不要緊,方能替國家保全大局。”
兩宮召見之后,曾紀澤去接被朝廷上下譏諷辱罵從而罷了官的郭嵩燾的缺,可以想象是什么樣的壓力。面對時局,曾紀澤認識到必須做到“辦事之人不怕罵”。他不僅要做到“不怕罵”,還要不辱使命。郭嵩燾為國人士大夫所罵,而郭的杰出外交作為卻為西方人士所贊賞,所以曾紀澤對內要頂得住,對外還要拿得出手,至少不能表現得比郭嵩燾差,辱沒父親曾國藩。曾紀澤在日記中表達了自己出使前的心情:
奉旨以來于此二者(道路遙遠和風濤兇險)尚不甚措意。所懼者,事任艱巨,非菲材之所堪稱。現任名望,海外聞知,偶有失誤,上累前徽。郭筠仙長在歐洲甚得西人敬重,承乏其后,深恐相形見絀。夙夜兢兢,實在于此。
曾國藩晚年就是栽在天津教案處理的外交上的。曾紀澤深知外交事務其中的艱難,能夠忍辱負重,要何等勇氣和胸懷!后來的實踐證明,曾紀澤不僅沒有辱沒先人盛名,而且由于其卓越的表現,彌補了曾國藩在天津教案中所受的委屈,難怪左宗棠說他“孝不違親”。
為了不被罵成“賣國賊”,當時多少英才不敢作為。連恭親王、李鴻章這樣的人物都束手束腳,畏首畏尾。在郭嵩燾的日記里有這樣一則,他“與威妥瑪論兩宮、恭王及李鴻章”,威妥瑪謂中國無意求進步。郭對曰:“……恭王能諳悉一切情形,不敢任耳。”威問何故,郭曰:“直苦人言尨雜,不敢任耳。”威曰:“亦知之。動輒怕說是漢奸。合淝伯相亦是半明半昧”郭曰:“合淝盡透徹。”威言:“吾與辦事甚多,純是一種猜疑。”郭說:“合淝直是不能主持,無從直切定議。但使恭王肯任事,外得合淝助之,天下事盡可為。中國地利、人才原自不乏,勿輕視也。”威曰:“我持論亦如此。政府無人便無如何。”郭亦不能置對也〔2〕。中國有人才,政府又無人才,真是一對矛盾,而后來恭親王和李鴻章還是沒有逃脫賣國賊的罵名!
在中國開始辦現代外交的草創期,奠定制度基礎是很重要的。作為開局先鋒的曾紀澤凡事從長遠打算,從以下兩件事情可見一斑。一是駐外國買房還是賃房的小事。慈禧問:“你去住房如何定局?”曾紀澤答:“郭嵩燾早經賃定房屋,臣去悉當照舊。近與總理衙門王大臣商量,將來經費充足時,宜于各國各買房屋一所作為使館。外國公使在中國,其房屋皆系自買自造。中國使臣賃房居住,殊非長局;且賃價甚貴,久后亦不合算。”二是學習語言文字與做外交官的關系的處理也是從制度建設上著眼。慈禧問:“你既能通語言文字,自然便當多了。可不依仗通事、翻譯了。”曾紀澤答:“臣雖能通識,總不熟練,仍須依仗翻譯。且朝廷遣使外洋,將成常局。士大夫讀書出力后再學洋文洋語,有性相近性不相近、口齒易轉口齒難轉之別。若遣使必通洋文洋語,則日后擇才更難。且通洋文洋語洋學,與辦洋務系截然兩事。辦洋務以熟于條約熟于公事為要,不必侵占翻譯之職。臣將來于外國人談議公事之際,即使語言已懂,亦候翻譯傳述。一則朝廷體制應該如此;一則翻譯傳述之間,亦可借以停頓時候,想算應答之語言。英國公使威妥瑪,能通中華語言文字,其談論公事之時必用翻譯官傳話,即是此意。”
在這段對話里,使用翻譯又反映出曾紀澤考慮的是朝廷體制,是“常局”。語言文字能力和辦外交辦洋務確實是兩種才干,“術業有專攻”,后來紀澤與沙俄談判,他并不通俄語,而獲得了大成功,即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雖然曾紀澤說翻譯之不可少,但同樣強調學習外語的重要,自己聽懂了,可以在翻譯傳述的時候想應對之策,他自己就是身體力行學習外語的,不僅英語,還有法語。
面對天朝的崩潰中華文化的先進和落后,曾紀澤試圖找到中國文明和文化自信的地方,以求獲得自信和勇氣,才能在外交上有底氣。比如這樣一則日記:“二十三日夜,與松生一談。松生言,西人政教多與周禮相合,意者,老子為周柱下史,其后西到流沙,而有周之典章法度隨簡冊而俱西,但苦無確證耳。其說甚新而可喜。余謂歐羅巴洲,昔時皆為野人;其有文學政術,大抵皆從亞細亞洲逐漸西來,是以風俗人物與吾華上古之世相近……或者謂,火輪舟車、奇巧機械,為亙古所無。不知機器之巧者,視財貨之贏絀以為盛衰……觀今日之泰西,可以知上古之中華;觀今日之中華,亦可以知后世之泰西,必有廢巧務拙、廢精務樸之一日……”從這里看,曾紀澤認為中華文明仍然是先進的,西方文明依然是落后的,而且西方學習的是上古時代的中國。
曾紀澤還將西方近代科學技藝的發展溯源于《易經》。“西人不信五行而言水、火、氣、土,以為創論。不知《易》以乾坤坎離為四正,即水、火、氣、土也。……即大地全體,中心皆火,大力相攝,斡旋不息,故得自轉以成晝夜,繞日以成歲之說也。……震、既濟皆言‘七日得’;則禮拜之數,亦圣人所前知。西人紀數號碼,九與六顛倒相背;《易》則九為老陽,六為老陰,凡爻之陰陽皆為九六別之。……則火輪汽機以制舟車,以勤遠略,圣人亦于數千年前見之矣。……即以西學而論,種種精巧,亦不能出其范圍,安得謂之無關學問哉!”這種將西學比附中學的說法,也不是曾紀澤獨創,頗能代表當時一些人的想法。今天看來,這類比附實在牽強。關于中西文化的優劣與落后和先進問題,見仁見智,我們不能苛求前人,但這種比附確實可以為曾紀澤找回一點文化上的自信和自尊。
盡管有這種不當的比附,曾紀澤還是以扎實的西學為起點和基礎,走的是從西學到洋務的路子。平心而論,曾紀澤學習西學的機會與他是曾國藩的兒子也有關系。曾國藩的幕府人才薈萃,有西洋經驗和西學背景的人才如華蘅芳、徐壽、薛福成、容閎等,并接觸西人如馬格里、戈登等,交往頗密,成為朋友,同時對西方傳入中國的器械新玩都有見識的優勢。比如,1871年,在其父兩江總督府邸中,他可以見到寒暑表、自鳴鐘、千里鏡、天文燈、照相機、顯微鏡、洋書、手槍等等西洋器械設備。因此,曾紀澤寫出來的《〈幾何原本〉序》、《〈文法舉隅〉序》和《〈西學述略〉序》,都有著對西學的真知灼見。在《〈幾何原本〉序》里,他說:“觀其象而通其理,然后立法以求其數。《幾何原本》不言法而言理,括一切有形而概之曰:點、線、面、體。……譬諸閉門造車,出門而合轍也,奚敝敝然逐物而求之哉?”但是,這種物質環境條件只是提供了可能,并不是充分條件。那么,另一個重要的成功因素是,曾紀澤沒有執著于科舉,而是實事求是地學真學問,這是非常難得的見識和罕見的選擇。在當時士大夫看來,科舉才是正途。曾國藩洞察到了科舉的弊端,一直不贊成曾紀澤早學八股時藝,而曾紀澤在科場上也實在運氣不佳,兩次應試,皆告落第,難得的是他絕意企求科舉,轉而專注于經世致用的學問,還自學了外語。
因此,曾紀澤熟悉了現代科學包括物理、化學、天文等等,更容易了解西方工業社會的發達之物質基礎;熟悉了西方的法規制度和國際關系規則,更容易了解西方社會的運作,從而采取應對措施。沒有西學做基礎的洋務是膚淺的,曾氏重視了解西方,從日記中長篇大論錄寫下馬建忠的上書,即是一個好例子。在現存的日記中,這種長篇幅日記確實很少。
現在來看看曾紀澤的杰作:對俄談判。無論曾紀澤如何博學多才,而且出使英法,如果沒有新疆一場驚天動地的叛亂發生,都不會有我們的杰出外交家曾紀澤。曾紀澤在對俄談判中的杰出表現,證明了一個真理:弱國同樣有外交。
沙俄借口阿古柏叛亂影響了俄國邊界的安全,為中國“代收”了伊犁九城及附近地區,視新疆為其囊中之物。由此,在清廷引發了一場“海防”和“塞防”的爭論。當時以北洋大臣李鴻章為首的海防派認為,國家積弱,勢必不能兩面作戰,即使僥幸收復新疆,也是“千里空曠無用之地”,成為國家雞肋,食之無味,不如許其“自為部落”,成為朝鮮越南模式的藩屬國,“略奉正朔可矣”。以左宗棠為首的塞防派卻相反,主張武力收復。我們經常佩服左宗棠,就是因為收復新疆的偉業,但是很少談到另一位收復新疆的關鍵人物:曾紀澤。
當時對俄談判最佳人選就是曾紀澤,但是,清廷還是以他歷練不足為借口用了滿人權貴“尚能辦事”的戶部右侍郎署盛京將軍崇厚(地山)為駐俄使臣。此公無勇無識,又怕吃苦,不到新疆實地勘察了解情況。在沙俄的威脅下,在清廷不知情的情況下,崇厚于光緒五年(1879年)12月2日擅自與沙俄簽訂了喪權辱國的《里瓦幾亞條約》,除割去霍爾果斯河以西和特克里斯河流域大片富饒的領土外,還賠款五百萬盧布。伊犁名義上歸還中國,實際上卻是“已成彈丸孤注,控守彌難”的殘破空城了。據說,當時是因為崇厚家里出了點事情,造成急欲早日歸國的私念,為沙俄所利用。崇厚路經巴黎返國,曾紀澤問到對俄交涉,崇厚回答是:“事已了結,十分周妥!”這一不平等條約激起朝廷上下的憤怒,不但沒有批準,而是要“重談”。經多方努力,俄國又被迫同意再次坐到談判桌前。在這種“反悔”前約、天下洶洶的情況下,曾紀澤被推上了歷史的大舞臺,虎口奪肉,無疑是一個荊棘場,充滿兇險的戰場,這次真是“倉卒珠盤玉敦間,待憑口舌鞏河山”。沙俄代表在談判中傲慢蠻橫,語言放肆,曾紀澤不卑不亢,據理力爭。談判伊始,沙俄代表堅持不讓步,“吉爾斯面冷詞橫,始言約不可改,繼言各國訂約誠有商改之事,惟未經商改即罪其全權之使,增兵設防,有意尋釁等,詰難良久”。曾紀澤也利用了大國持久戰的思想,“中國不愿有打仗之事。倘不幸有此事,中國百姓未必不愿與俄一戰。中國人堅忍耐勞,縱使一戰未必取勝,然中國地方最大,雖數十年亦能支持,想貴國不能無損”。曾紀澤對俄國內外困境和國際局勢熟諳于心,加上左宗棠和李鴻章的軍隊后盾,巧妙運用外交技巧,做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讓我們用談判對方的話來看曾紀澤的談判表現:
“今天與曾會談以后,我們和畢佐夫一起從郵局給您寄上一信。……我堅信對于這些中國老爺們不能再抱任何幻想。他們十分傲慢,并且熟悉世界政治。我們的示威沒有使他們害怕,正如科托爾的示威沒有使蘇丹害怕一樣”(沙俄外交大臣格爾斯給若米尼的信,1880年9月27日)〔3〕。從這里的“熟悉世界政治”可以想見曾紀澤的西學對外交的助益。
在這次談判中,曾紀澤的一個觀點尤為重要,就是爭取以金錢換土地,因為錢可以再生,而土地不會再來。作為弱國,有些不能馬上定下來的,可以懸而不決,以后還可以談判,不能懸而不決的就爭取最大的利益。曾紀澤以非凡的毅力,“逐日爭辯,細意推敲”,于增減之中將此前條約造成的損失降到最小。于是,只由原來的五百萬盧布再加四百萬盧布賠償就換回了有“塞外江南”美稱的兩萬多平方公里的領土。新約傳回國內,受到戰和兩派的交口稱譽。這么一次成功的外交,在1840年以后的清代外交史上,實在是絕無僅有的事,是愛國主義歷史教材中不可少的一筆,可惜這類理性和智慧行為往往被淹沒在意識形態簡單的話語里。
在辦外交上,與李鴻章相比,曾紀澤確實高出一籌。李鴻章辦外交的主要目標就是,想在中外現行條約的基礎上應付各國,以抑制其在華勢力和既獲特權的進一步擴張。難怪梁啟超曾評價李鴻章:“要而論之,李鴻章有才氣而無學識之人也,有閱歷而無血性之人也。彼非無鞠躬盡瘁死而后已之心,后彼彌縫偷安以待死者也。彼于未死之前,當責任而不辭,然未嘗有立百年大計以遺后人之志。諺所謂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4〕李鴻章的外交政策是消極的,被動的,并無長遠積極目標,以致于逐漸被擠出和歐美列強并駕齊驅的國際地位。而曾紀澤學識兼備,則能不畏懼各國船炮的威力,能充分運用國際間的時勢矛盾和外交技巧,以增強中國在談判中的地位,而且能高瞻遠矚提出撤廢不平等條約和加強中國與藩屬間的宗屬關系等具體外交目標,他顯然抓住了中外關系中最具有關鍵性的實質問題。比如關于修約一事,他在日記中說:“清臣又言,‘修約之事,宜由中國發端。明告西洋各國云,某年之約,有不便于吾民者,現定于某年某月約期屆滿之時截止,不復遵行。則各國必求頒一新約,易就范圍。西洋諸小國,以此術更換英法之約者屢矣’。……此說赫德亦曾言之,蓋系西洋通例。如此,雖蕞爾小邦欲向大國改約,大國均須依從,斷無恃強要挾久占便利之理。蓋壤地之借屬,如香港九龍司之類,則系長約不變。其余通商章程,于時遷變,盡可商酌更改以求兩益,并非一定不易者。主人尋客,名正言順,無所庸其顧忌也。”在另一則日記中這樣記載:“余謂改約之事,宜從弱小之國辦起。年年有修約之國,即年年有更正之條。至英德法俄美諸大國修約之年,彼亦迫于公論,不能奪我自主之權利。則中國收復權利,而不著痕跡矣。”
曾紀澤接任郭嵩燾出使英法大臣時,只有三十九歲,加上延長的時間,才八年駐外時間,這期間,是紀澤事業的輝煌期。奉調回國后,雖然先在總理各國事務衙門行走并幫辦海軍事務,嗣后陸續在戶、刑、吏等部任侍郎等職,卻因為受滿人貴族的掣肘,等于是閑職,在琴、棋、書、畫中消磨時光。人說曾紀澤是接替李鴻章的最佳人選,可惜他英年早逝,享年才五十一歲,正是甲午海戰前四年,正當國家多難的多事之秋,一個開局先鋒走了。曾紀澤在英文論文《中國先睡后醒論》里所表達的宏偉目標,也只能留給后來者去實現了。
我們看看幾位中外人士對曾紀澤的評論。左宗棠稱道他“博通經史,體用兼賅”。“奉命出使,于交涉事件,隨事執中,寬而有制,內則成乃父未伸之志,孝則不違親,外仍慎與國邦交之儀,志殷補兗”。“張之洞雖名重一時,若論兼通方略,似尚未能及曾紀澤”。梁啟超則把他推崇為和魏源、郭嵩燾一起同為近代中國早期講求西學的先驅人物。美國史學家摩斯(Hosea B.Morse)則贊揚他為中國不流血的外交勝利開創了先例〔5〕。
最后讓我們以曾紀澤自己的兩句詩作結:
人間謗議南箕口,天上輝光北斗星。
幾年旋斡乾坤事,付與時人代計功。
(曾紀澤:《使西日記(外一種)》,湖南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曾紀澤遺集》,岳麓書社1983年版)
注釋:
〔1〕〔3〕李恩涵:《曾紀澤的外交》,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專刊》(15)1982年版,第327、329頁。
〔4〕鐘叔河主編:《郭嵩燾:倫敦與巴黎日記》,岳麓書社1984年版,第484~485頁。
〔4〕梁啟超:《李鴻章傳》,海南出版社2001年版,第171頁。
〔5〕Hosea B.Morse,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of the Chinese Empire,ol.2,3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