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一山著《清代通史》,真是發狠之作,現在少有這種著史的風格和氣魄。那代學人的史與識,文字和議論難說不成絕響。他在總結近代教育時曾說:“……譬如教育制度,其始摹仿日本,其繼摹仿德國,最后摹仿美國、法國、英國,只有形式的機械主義,毫無民族的文化基礎,以致學校養成的人才,忘本逐末,削足適履,政治經濟,胥受其弊。”通觀當代,“其弊”猶在啊。
民國時期的清華國學研究院,新文化運動前后的北大,抗戰軍興后的西南聯大,它們一直在學人的心目中占據相當重要的地位,至今還在回響。其中,大師林立,戛戛卓見;兼容并蓄,謙遜互助;術有專攻,自成體系;教授治校,超然物外;全面發展,精神自由,這些恐怕是其大端。教育制度上,雖有“摹仿”,甚至“機械主義”,但萬變不離其宗,卻有“民族的文化基礎”,文理并舉,史事打通,中西合融,通才遍現,這決非是其小端。
技術時代,以先進為楷模,以效益為依歸,凡洋皆好,似成定勢。然矯枉過正,一味師“夷技
”,體用矛盾日益尖銳,在這些人眼中,方塊字也成了落后的象征,遑論傳統文化。于是,假洋鬼子的做派,技術買辦的恣睢,夾著洋碼字的言說,半生不熟的接軌,典雅涵詠與生吞活剝,豈止天壤?回頭看看南洋與北洋兩所工科大學的課程設置、制度建設和調查研究,它們的技術勢力和人文精神,怕是要產生今不如昔的嗟嘆。
現如今,分科愈細,壁壘愈嚴;擴招規模愈大,市場化的步伐愈快,這兩條“枷鎖”捆綁著今日大學發展,求大求全,盲目趕超,其后遺癥遠非就業形勢嚴峻那么簡單。條塊分割,互設籬笆,鮮能會通;量化盛行,指標優先,泰半失真。籠而統之的大學,模式化的教育,“忘本逐末”、“削足適履”的制度化作業,只會與真正意義上的大學背道而馳。或者說,應試萬能之下,中學與小學教育,哪來素質?
上個世紀五十年代的院系調整和九十年代的大學兼并,肯定是中國當代大學教育的兩場“巨變”,留下的話題之多,恐怕不是一時半會能理清,至于“文革”浩劫更是令人扼腕,也不用說各種運動所帶來的創痛。另一層,文化的斷裂,更是驚心動魄,“民族的文化基礎”恐非一、二代人能恢復和建立。如此,大師不出,怪不得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