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次和朋友聊天,說起現在的中學除了講硬件設施、以升學率作為唯一衡量指標外,早已無暇他顧。學生面對的是做不完的習題、補不完的課、考不完的試,既沒有多少自由閱讀的時間,更不用說通過社團自治等活動展開活潑的生命。老師同樣被捆綁在應對各種考試的戰車上,失去了所有創造的樂趣、精神的自主、和學生一同探索未知的可能性,純粹成了枯燥乏味的教育鏈條上的一個環節,幾年下來,什么棱角都會被磨平,最后一點個性色彩都會消失殆盡。我們由此說起過去的中學,朱自清、錢穆、夏丏尊等許多第一流的學者都有過長期在中學教書的生涯,開明書店那些編出了一流的教科書、教輔以及學生課外讀物的編輯們幾乎都有教書育人的實踐,不禁感嘆那個年代的學生有福。
《老照片》第三十輯刊出過一組回憶北京師大附中的文章,讓人對過去的中學神往不已。其實不僅是北師大附中,而且天津南開中學、江蘇揚州中學、浙江上虞白馬湖畔的春暉中學等等,都足以勾起一個個美麗得令人心傷的記憶。就說不太為人所知的春暉中學吧。在上個世紀二十年代初曾一度聚集了夏丏尊、豐子愷、朱光潛、朱自清、匡互生……這些在各自領域成就非凡的人物。老實說,衡量一所學校尤其是大學、中學好不好,主要不是看它的占地面積、高樓大廈,也不是先進儀器之類,而是看它能在多大程度上吸引、凝聚最優秀的老師,能在多大程度上培養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學生,開啟他們的心智,激發他們求知、求真和創造的欲望。與這些關乎到教育本身目的的指標相比,那些只能讓平庸之輩、趨附之徒用來自豪、自夸甚至作為晉身之階的硬件都將失去重量。
遙想李健吾、何兆武們在北師大附中就讀的當年,校園里充滿了生氣和活力。這生氣和活力來自一種與近代以來人類主流文明相接軌的開放的教育理念,來自校長、老師對教育神圣的使命感和責任感,以及他們對學生發自內心的關愛,更來自學生學習、實踐、創造的自由與歡樂。石評梅在那里教過書,她的早逝曾讓數百名受過她關懷的學生痛哭失聲。李健吾在那里開始了他的文學生涯,鄭天挺、黃仁宇、錢學森、于光遠、張岱年、于浩成、藍英年……都從那里走出。
散木的《感念師大附中》在記述他父親青少年時代在這所學校留下的生命軌跡時,把更多的目光投向了無比豐富的課余生活。沐浴著五四的余暉,他們自行組織自治會、校友會、文學社團、劇社,創辦會刊、新聞刊物、文學刊物,校園里到處是壁報和文藝園地;他們聆聽過魯迅、郁達夫、徐志摩等人的演講……這一切讓后世的人們恐怕都只有羨慕的分。值得一提的是,《校友會會刊》因為發表紀念馬克思的文章,當局要抓人,校長林礪儒毅然站出來頂住,說此事不能由學生負責,“是我們教師沒有仔細審稿,我們要做檢查”。僅憑此舉,歷史就將記住一個中學校長的偉岸形象。
即使王學泰到師大附中上初中時已是上個世紀五十年代,但流風余韻仍在。“思想改造”、“批胡風”雖已揭幕,并未蔓延到中學校園。他在《師大附中生活點滴》中回想起那些老師們的教學依然充滿溫暖和驕傲——“講課能讓學生如醉如癡”:比聽梅蘭芳的戲都過癮的語文老師時雁行,翻譯過“范氏大代數”的數學老師韓滿廬,得過北京“三鐵冠軍”的體育老師張汝漢,精通古典詩詞的自然地理老師也是他初一的班主任王樹聲……這樣的中學又如何讓人忘得了呢。難怪他不無深情地說,后來自己之所以走上中國古代文化和文學研究的道路,周圍老師同學的影響就是一個重要因素。
二
在人的一生中,中學階段正是求知欲最旺盛、記憶力最好、想像力最豐富,對一切都充滿幻想的時期。許多在各自領域出類拔萃的人回憶起自己的中學時光,之所以會常常心存感念,就是因為他們的人生理想是從那里起步的,他們的知識基礎是在那里奠定的,他們的精神氣質是在那里形成的,最初的社會活動訓練是在那里進行的。像北師大附中、南開中學、揚州中學那樣歷史悠久的名校,創辦人的辦學理念、長期積累起來的校園文化、高水平的教師隊伍以及整個學習的風氣,共同構成了一個不可取代的精神坐標。人生有幸在那樣的學校里求學、生活過,那是終生都不能忘記的幸福。
1929年畢業于北京師大附中的哲學家、北京大學教授張岱年深情地說:“二十年代,我在師大附中讀書,受到了深切的教育,奠定了我一生治學的基礎。”他永遠都忘不了林礪儒校長1924年對全校學生的一次演講,其中講到德國哲學家康德的三大律令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要把人人都看作目的,不要看作手段,認為這是康德的大發現。他在七十多年后表示:“當時我聽了非常感動,受到一次深刻的教育。”
同年畢業的科學家錢學森說:“我對師大附中很有感情。在附中六年所受的教育,對我的一生、對我的知識和人生觀起了很大作用。我在理工部學習,正課和選修課有大代數、解析幾何、微積分、非歐幾何(高一時幾何老師是傅仲孫先生)。物理學用美國當時的大學一年級課本。還有無機化學、有機化學。有些課用英文講,到了高二要學第二外語,設有德語、法語。倫理學課是由校長林礪儒先生教。我今天說了,恐怕諸位還不相信,我高中畢業時,理科課程已經學到我們現在大學的二年級了。”
當過華中理工大學校長的中國科學院院士朱九思先生曾說過,自己從中學到大學,都是在文、理、工綜合的環境中接受教育,親身體驗到這種教育的好處,所以立志把華中工學院辦成綜合性大學。其中特別是揚州中學給他的影響最為深刻:
我很幸運,青少年時上的中學是當時很好的一所中學——江蘇省立揚州中學。當時的社會輿論是“北有南開,南有揚中”。我在揚州中學接受了六年教育。這所學校一個突出的優點,就是文理并重。當時揚州中學的高中畢業生和其他學校一樣,在考大學時考慮到將來的“飯碗”問題,報考工科的比較多,但學校并沒有因此重理輕文。學校對語文(那時叫國文)和英語當然重視,對中國歷史和中外地理也同樣重視。課程內容很充實,因為史地教育實質上是愛國主義教育,是人文素質教育。課程設置也很豐富,如普通英語課程外,還開了“英語修辭學”。這本是大學英語系的課。又如植物學、動物學、礦物學,在一般的中學是一門課,我們中學分別開了三門課,內容就充實多了。另外,高中數理化用英文版教材;建了當時很有氣派的實驗樓,還有一臺很小的教學用X光機,可以表演給學生看;舍得花錢買書,圖書館館藏圖書比較豐富等等,都是當時中學少有的。那時我們學那么多課程,由于教師教得好,學生的程度也不錯,負擔并不感到重,還讀了很多課外書,照樣參加體育活動。由于教學質量高,我們學校高中畢業生只要考大學,沒有考不取的,而且考的都是報考人數遠遠多于錄取人數、競爭激烈的國立大學;私立大學只報考南開大學一所學校,對其他私立大學都看不上(教會大學因收費高,一般不去報考)。我中學時代母校的辦學模式,給了我終身難忘的印象,成了我思想深處辦學的一個重要榜樣。
揚州中學當時是全國有名的好學校。好在什么地方呢?首先就是教師水平高,教書教得好。那時校長叫周厚樞,留學美國,在麻省理工學院取得了碩士學位。他最大的功勞就在于聘請了一批好教師,不僅從本地聘,而且從江南聘,因為江南不論在經濟上還是文化上都比揚州所在的江北發達。不僅主課教師要聘好的,而且音、體、美各科教師也要聘好的。如音樂老師李崇祜,是上世紀二十年代著名教育家李更生的女兒。美術老師是從上海附近請來的,叫吳人文,頗有造詣。現在揚州中學大禮堂上方的浮雕就是他的作品。體育老師在揚州聘請不到好的,也到外地聘請。當時初中、高中的體育教師都是外地的。教師對于辦學之重要意義,我青少年時代就有切身體驗。
在許多老一輩知識分子的記憶中,不僅人們熟知的那些百年名校有許多可圈可點之處,就是許多散落在全國各個角落的那些普通中學,無論是私立的、國立的中學還是教會中學,有名的或默默無聞的,都一樣富有特色和個性,一樣卓有成效,培養出了許多杰出人才。地理學家、冰川學開創者、中國科學院院士施雅風先生,回憶自己上中學時,遇到一個優秀的地理老師,對地理的興趣就被激發起來了,后來毅然選擇了地理專業。被譽為“中國律師界良心”的張思之先生,于烽火連天的抗戰歲月中在四川讀的初中、高中都是國立的流亡中學,那里的課堂、老師的舉止笑貌一直銘刻在他的記憶深處。他后來從事律師職業,卻終生對宋詞、元曲有著濃厚的興趣,時時從中領悟漢語的美妙、感受生命的悲歡。這一切首先來自中學教育給他的熏陶。中美關系史學者資中筠女士說起她早年在天津耀華中學接受的教育,充滿了感激之情,認為自己一輩子都受用不盡。
確實,一所好的學校,無論中學還是大學,都應該是能讓每一個從那里走出去的學生,在漫長的生命途中時時駐足回望的,是能讓學生有一種精神歸屬感的。中學時正值人生最美好的年華,是生命之花含苞待放的時段,一所好的中學給學生提供的除了知識之外,更重要的還是提供一種求知的方法、路徑。因為中學教育是一種精神的訓練,是打開學生認知世界、觀察社會的窗戶,或者說是提供他們一個眺望世界的平臺,是啟迪他們心智,點亮每個人心中的那盞燈,是對他們創造的鼓勵和激發。過去的中學,不光是那些名校,就是大多數普普通通的學校也在相當程度上做到了這一點。在那里,學校教育的目的從來都不是單純為了應付考試,升學率不是衡量一所學校的唯一指標,教育本身有著比考試更高的價值,教育的過程要遠重于結果,盡管考試成績作為檢驗方式無法回避。1936年科學家竺可楨初任浙江大學校長時,投考浙大的考生來自全國各地,成績出來,他在9月4日的日記中說,“蘇省上海中學占百分之六十,而南通中學、揚州中學均不惡。蘇州中學報考之人占第一位,計九十一人,較杭高之八十二人尚多。但所取則僅二十三人。南開中學并不見佳。北方以北師大附中為佳”。但是,在那個不是“一刀切”的時代,考試不是獨一無二的,一次考試“并不見佳”,并不影響南開中學的聲望,沒有人會因此而否定私立南開中學是一所好中學。曾就讀于天津南開中學的歷史學家何炳棣在回憶錄《讀史閱世六十年》中如此分析:“如專就狹義數理教學而言,南開中學的水準只是合理的高,但要略遜于北平師大附中和揚州中學等校的,因為它政策上沒有像后者特別注重督促學生演算習題,專門準備應考一流大學那種特殊‘節目’。”“事實上,二十年代江浙若干省立中學的數理化教學都比南開嚴格。……總的來說,南開的語文、史地、數理化課程水平是很不錯的,學校的傳統是注重學生全面的活動與發展,不專死‘K’數學和理化。”
過去的中學之所以值得我們追想、神往,最根本的就是它們常常是超越功利的,沒有把功利的目標凌駕在一切之上,陷入功利化的泥潭中,顯示出精神上的猥瑣和平庸。
三
對教育有很多獨到見解的愛因斯坦說:“用專業知識教育人是不夠的。通過專業教育,他可以成為一種有用的機器,但是不能成為一個和諧發展的人。”說得明白一點,包括北師大附中、南開中學以及過去許多成功的中學,它們之所以成功,無非就是最大限度地實施了人的教育,不是以培養考試能手、習題高手作為首要的教育目標,而是以培養人——具有獨立思考能力的人、具有公民意識的公民為目的。
抗戰前后的重慶南開中學就提供了這樣一個無法替代的活的先例。曾在沙坪壩求學的莘莘學子如今都已白發蒼蒼。張伯苓校長、許多任課老師、同窗學友的音容笑貌,那些一輩子都忘不掉的課堂,那些熱烈的課外生活,沙坪校園的一草一木,每一個生動的細節幾乎都已化入他們的血液,融匯為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養分。他們的回憶在相當程度上復活了一個時代。那是一個已飄逝的傳統,但在他們的生命深處卻留下了永遠也抹不去的印記。劉鶴守先生就是他們中的一人。在南開中學百年校慶的時候,他編了一本《沙坪歲月》,收入了兩百位校友的回憶文章或片段,受到廣泛的好評。
南開的校訓是“允公允能,日新月異”。1945年,即抗戰勝利的那個秋天,南開舉行作文比賽,題目是“論述南開精神”。一位高一學生突然想到南開精神就是五四精神,“允公”就是“民主”,“允能”就是“科學”,“日新月異”就是破舊立新。他“越想越激動,字跡潦草,墨跡斑斑,卷面骯臟”,結果竟獲得了第二名。一絲不茍的喻傳鑒主任親自找他談話,“你知道你寫得這樣亂為什么還得第二名嗎?”“就因為你論述南開精神有獨到之處……可見你肯于思索,有頭腦……現在的中國就是需要民主、需要科學啊!”這不僅是鼓勵學生獨立思考,也是無時不在實行公民教育啊!
作為人的教育不可或缺的重要組成部分,公民教育的特點就是開放、多元、兼容,允許自由討論。例如,學校里并排張貼著《中央日報》與《新華日報》,學生都可以對照著看。高年級學生經常對各種思想觀點開展討論,“而老師絕大多數并不搞政治化的說教”。1943年1月,這些少年學子曾就真理標準展開過一場無拘束的討論。在每次的周會上,學校經常會邀請持各種不同觀點的社會名流來演講,周恩來、馮玉祥、馬寅初、孔祥熙、何應欽、陳立夫、孫科、翁文灝、王蕓生、王云五、胡政之、老舍、曹禺以及訪華的美國副總統華萊士等都在其中。“在那個講臺上,你能獲得不少雖然零碎但卻是課堂上沒有的知識。你也可以聽到各種不同的聲音。”
時事辯論賽也是南開的家常便飯。“戰爭促進抑毀滅文化?”“世界持久和平能否實現得了?”“第二次世界大戰誰勝?”……讓一位女生永生難忘的是,高二那年她參加全校男女生兩部舉辦的一次辯論賽。題目本來是一件生活瑣事,張伯苓校長散步時偶然看見海報,說沒出息,什么時候了,凈辯論這些小事。當夜題目就改成了“美國是否應該參戰?”其時離珍珠港事件爆發、美國參戰已不遠。無論他們的翅膀多么稚嫩,他們的思考多么膚淺,但他們在校園里獲得的這些訓練,對開闊他們的視野、培養他們的世界眼光,終將產生深刻的影響。
結社、演出、辦壁報,這一切都是自發的,是他們興趣、才華、理想的萌動,活躍了同學們青春的生命,使他們在實踐中學會表達,學會獨立思考。校園廣場上到處張貼著他們自辦的壁報,內容五花八門,既有探討人生,也有關懷國事的,《健報》、《公能報》、《曦報》、《晨鐘報》、《野猿報》以及以“民間報紙”(區別于班報、校報)自許的《翔翎報》等競相爭妍。他們甚至通過各種渠道親自登門采訪邵力子等政要。經濟學家茅于軾讀高三時,也曾和幾個同學一起辦過一個名為《旁觀者》的英文墻報。
作為一所著名的私立中學,南開學子中有不少國民黨政要的子弟,但他們在校園里未受到任何特殊待遇,他們也從不拿自己的家庭背景在同學之間逞威風。他們一樣的穿校服、一樣的吃食堂。這也是學校的規定。唯一特殊的是在辦壁報時,高一學生王次五曾利用特殊身份直接采訪他父親王世杰(當時的外交部長),寫出了像模像樣的獨家專訪。經濟學家茅于軾曾在南開就讀。在他的記憶中,“一些大官的子女當時我們也并不知道,到了畢業以后才慢慢聽別人說起。學校從不趨炎附勢,校園里絕對沒有任何特權的氣氛”。
操場上更是南開學子們自由馳騁的場地。每天下午三點半,所有學生都要走出課堂,融入火熱的課外活動中(主要是體育活動)。如果學生偷偷躲在教室里做功課被發現的話,要立刻記大過一次。對體育的重視已成為南開的特色之一。
當然南開對美育和鍛煉動手能力的技藝活動也一樣重視。音樂教室里,音樂教師阮北英幾乎是不分晝夜地教每個班、每個組,從中國民歌、抗戰歌曲直到西洋古典樂曲。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當幾個六十歲的學生在八十多歲的阮老師面前流著熱淚唱起老師從前教的歌時,已經幾十年沒有聽過這些歌的老師激動得哭了。
在學業的傳授上,南開的老師更有獨到之處。不拘泥于本本,沒有成見,教學內容往往沒有現成的框架、整齊劃一的答案。一位同學的作文開頭第一句寫道:“遠遠的東方,太陽正在升起。”國文老師陶光在“的”字后面加了個逗號,變成了“遠遠的,東方,太陽正在升起。”這樣的作文課堂講評是能讓學生終生獲益的。首席語文教師孟志蓀是主編之一,在南開中學自編的國文課本中,他所選編的教材蔣介石所喜歡的王陽明的作品一篇也未能入選,曾國藩家書也只選了一篇。順便說一句,蔣介石幾次來看望張伯苓,也“未聞校方出來組織三呼萬歲之類的舉動”。在權勢面前不卑不亢,保持學府尊嚴,這些都顯示了老南開中學傲然獨立的精神氣質。
據說,重慶南開校友中有近百分之四十的人從事與化學有關的事業,就是因為受了化學老師鄭新亭的啟迪。鄭新亭常對學生說:“科學領域內現在仍不為人知的東西很多很多,任何一個問題都夠你研究一輩子的!”他的課更是深入淺出,生動活潑,而且與日常生活緊緊聯系在一起。學生又怎么忘得了他講醋酸鉛具有甜味的性質時所舉的例子呢:“在家鄉小孩摘吃沒有熟而酸澀的梅、杏時,往往偷來母親、姐姐的鉛粉抹在梅、杏上,梅、杏就由酸變甜了。”
老南開在莘莘學子的心田中種下的絕非只是知識的種子,而且植入了最樸素的科學精神和民主精神。從本質上看,南開的教育就是培養、鼓勵、激發學生的個性和創造性。因為比課堂上傳授知識還要重要的是,學校和老師總應千方百計地給學生創造一個開放、包容的成長環境,使他們健康成長,從而作出自己的人生選擇。一個人的青少年時代有幸在這樣一個環境中熏陶過、歷練過,無論走到哪里,他都不會迷失自己。這是什么樣的專業化教育都無法比擬的。經濟學家吳敬鏈說:“我雖然只在南開念過兩年書,但南開給予我的基本訓練方面的影響,卻是極其深遠的。除語文、數學等功課外,從邏輯思維、語言表達,‘公民’課上關于如何開會、如何選舉、如何表決的訓練……都使我終身受用不盡。總之,就我的親身感受而言,南開教育之所謂的‘高貴’,指的并不是生活上的奢侈和安逸,也不是目中無人和頤指氣使,而是對于德、智、體、美四育并進的高素質要求。”
在那里,考試不是衡量一個學生的絕對標準,課業授受也不是衡量一個老師的唯一標準,人本身始終是目的、尺度、根本,其他的一切都是從屬的、次要的。遙想當年,重慶南開中學的物理老師魏榮爵教學水平之高、教學態度之嚴謹都是有口皆碑的,絕不是不負責任胡亂評分的人。1941年畢業的謝邦敏富有文學才華,但數、理、化成績不佳。他在畢業考時物理交了白卷,即興在卷上填了一首詞。魏榮爵評卷時也在卷上賦詩一首:“卷雖白卷,詞卻好詞。人各有志,給分六十。”使這位學子順利畢業,并考入西南聯大法律專業,后來登上了北大講壇。這樣的老師、這樣的學校真的足以讓后人開眼界。
正是有了一代教育家張伯苓那樣的校長,有了魏榮爵、鄭新亭、孟志蓀等一大批有強烈責任感的教師,即使在烽火連天的戰爭歲月里,重慶南開中學也始終保持著高水平的教學質量,繼續弘揚激發、培育而不是扼殺每個孩子個性和創造性為核心的辦學理念,最大可能地踐行了人的教育,成為民族危亡時期弦歌不絕的搖籃之一,以其無比生動的實例書寫了中國教育史上值得永遠記憶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