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記》游戲筆法及其藝術魅力探微

摘要：《西游記》的藝術魅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那貫穿作品始終、濃郁而富有鮮明個性的游戲筆法。作品運用游戲筆法述神語怪，馳騁于遠離塵俗、色調斑瀾的神話世界，自始至終洋溢著喜劇和鬧劇相交融的色彩。這些諧謔的游戲筆墨構思奇巧、莊諧并作、妙趣橫生、內涵深刻，在給讀者帶來無窮無盡藝術享受的同時，也蘊含著深刻的社會批判價值。

關鍵詞：西游記； 游戲筆法； 藝術魅力

中圖分類號：Ｉ207．4 文獻標識碼：Ａ

《西游記》的藝術魅力，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它那貫穿作品始終、濃郁而富有鮮明個性的游戲筆法。作為一部游戲之作，《西游記》是游戲筆墨的藝術結晶，游戲筆墨是《西游記》最鮮明的藝術標志。充分認識這一根本性質，是把握作品獨特藝術風格和藝術特征的重要前提。

文學作品中的游戲筆墨和幽默詼諧的風格，早在《西游記》問世以前已經出現，但主要體現在輕松幽默的語言和細節上，用得最多的是插科打渾的諧詞戲語以及夸張、對比、誤會等手法，而《西游記》的作者憑借其天才的藝術創造，將這一藝術滲透到作品的每一個情節構思上，體現在作品的整個創作過程中。筆者曾經撰文分析《西游記》成功運用游戲筆法，塑造了一組滑稽詼諧、生動逼真的人物形象，為我國古典小說人物畫廊增添一批令人耳目一新的成功典范①。事實上，無論是作品的情節安排，抑或細節描寫、語言運用，抑或隱藏于表象之后的真實意義，無不顯示出作品創作藝術上的高超獨到之處。

通觀《西游記》全書，作品運用游戲筆法述神語怪，馳騁于遠離塵俗、色調斑瀾的神話世界，自始至終洋溢著喜劇和鬧劇相交融的色彩。這些游戲筆墨構思奇巧、莊諧并作、妙趣橫生、內涵深刻，構成了《西游記》的主要藝術特征。

其一，構思奇巧，詩情畫意。唐僧師徒四人西天取經的路上歷經重重艱險與困難，神通廣大的孫悟空與妖魔鬼怪殊死的爭戰雖是九死一生，但是，吳承恩卻以他輕松的筆調，以其獨特的方式來描述這些惡斗。他把斗魔游戲化，讓激烈戰斗的場面向著大自然延伸，自成“一幅五光十色的畫卷……不斷吸引我們喜愛”②。如小說第六回，孫悟空在攪亂蟠桃盛會，偷吃太上老君的仙丹之后反下天宮，玉帝派二郎神前去擒拿，二人在水簾洞外展開了激戰，由于雙方實力相當，戰斗難分勝負，后來猴兵抵敵不住天兵天將的進攻，四散逃命，孫悟空見此情形無心戀戰，便使出七十二變的神通，企圖逃脫天兵天將的天羅地網，二郎神也不甘示弱，在其后緊追不舍，這場面不可謂不緊張，戰斗不可謂不激烈，然而讀者卻絲毫不感覺可怕。在這里，沒有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呈現于讀者面前的卻是一幅由餓鷹撲麻雀、海鶴大鶿老、魚鷹捕魚、灰鶴啄蛇等一個個鏡頭組成的生機勃勃、五彩繽紛、情趣盎然的大自然圖景，它給人的感受如同攀登險峰，雖然緊張得喘不過氣來，但呈現于眼前的優美奇麗的大自然景象卻令觀者沉醉其中，流連忘返。又如在高老莊，孫悟空將豬八戒攆到云棧洞外，兩人在半山之中打斗起來。這本該是一場非常驚心駭目的賭斗，然而作者卻寫道：“行者金睛似閃電，妖魔環眼似銀花。這一個口噴彩霧，那一個氣吐紅霞。氣吐紅霞昏處亮，口噴彩霧夜光華。金箍棒，九齒鈀……鈀去好似龍伸爪，棒迎渾若鳳穿花”（第十九回） 。仿佛他們不是在生死相拼，而是一對龍鳳在自由地嬉戲，從容地飛舞。吳承恩正是利用這種創作方式，使孫悟空除妖降魔的故事變得風趣從容，亦真亦幻，帶有濃郁的神話色彩。

其二，寓緊于松，智趣交融。按照人物性格發展軌跡，通過獨特巧妙的情節構思，詼諧風趣的細節穿插，造成一種張馳相間、松緊有度的喜劇氣氛，是《西游記》創造性運用游戲筆法的一個重要方面。當殊死戰斗進行得正酣時，作者則常常蕩開筆墨，鋪寫些詼諧的插曲，使故事平添風波，橫生妙趣。如在小說四十六回中，唐僧師徒四人來到車遲國，受到了車遲國國師虎力、鹿力、羊力大仙的刁難。經過祈雨、坐禪、隔板猜物、砍頭、剖腹等斗法之后，羊力大仙要與孫悟空比試下油鍋，頃刻間，烈火熊熊，油波翻滾，這是何等緊張的場面啊！然而，作者筆鋒一轉，描寫悟空不服八戒在一旁指指點點，于是耍個花招，“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車遲國王以為悟空已死，唐僧等也因此獲罪被捆翻，豬八戒忍不住罵起娘來：“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斷根！”這一罵，罵得孫行者忍不住又在油鍋中現了本相。一場枯淡的戰斗、生活場景頓顯活脫與生氣，亦張亦弛、亦莊亦諧的藝術意境也由此生成。作品不僅在緊張的斗法場面時有戲劇性的穿插，而且孫悟空深入虎穴營救唐僧的緊要關頭往往也間有風趣的花絮。如第三十四回，在平頂山蓮花洞，豬八戒、沙僧、唐僧三人被金角、銀角大王捉去，悟空變化作魔頭的母親混入洞中，得意之際不免又生頑皮之心，魔王說要把唐僧肉蒸給母親吃了延壽，悟空則說想以豬八戒的耳朵整治下酒。八戒一聽著了慌，連忙喊道：“遭瘟的！你來為割我耳朵的？我喊出來不好聽啊!”呆子這一句話，泄露了孫悟空變妖母的真相，于是引起了一場惡戰。在險象迭生的惡戰中，孫悟空等人仍不忘相互逗趣、戲謔，使《西游記》的幽默氛圍更加濃郁更加活躍。

其三，莊諧并作，舒展自如。詼諧性是《西游記》最突出的特點，也是作者富有個性的游戲筆墨的藝術結晶。清林紓曾指出，“風趣二字，當因題而施，又當見諸無心者為佳”，“見地高，精神完，于文字境界中綽然有余，故能在不經意中涉筆成趣”③。這一評價是很有見地的。《西游記》之運用戲筆，不僅能夠根據作品既定的創作意圖和題材內容的特點、人物性格的要求、情節安排的需要，來作恰如其分的整體構思；而且作者出神入化地利用諧、莊這一對矛盾，構造各種富有特色的矛盾性，以達到和造成莊諧有致、風趣幽默的藝術效果。太上老君，想象中應該是法力無邊和道行高深的道家祖師爺，何等的威赫和尊嚴！但是，他在孫悟空面前卻總是顯出一副十足可笑的形相。他把猴頭推進八卦爐，讓熊熊爐火整整煉了七七四十九天，滿以為早已燒成灰燼，誰知猴頭一根毫毛未損。所以當老君開爐取丹時，卻被大圣一推，推了個倒栽蔥（第七回）；后來，孫行者為了救烏雞國王，到兜率宮向老君求丹，老君先是峻拒：“沒有，沒有！出去，出去！”后來又怕猴頭溜進去偷，只好勉強送給一丸，還現出一副小家氣的樣子（第三十九回）。這些描寫，活畫出道家祖師爺的老態龍鐘的不中用相和小心翼翼的顢頇神態；這與老官兒的高貴身份所應有的神通和品性，形成了鮮明強烈的反差！傳說中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卻言語俗陋（第十五回）；威赫無比的十殿閻王，卻以撈得南瓜為樂（第十一回）；西方極樂世界的神佛，卻原來也伸手掯財，而且還有一套冠冕堂皇的歪理和說教（第九十八回）等等，這種創造性地運用莊諧之間的矛盾，正是《西游記》游戲筆墨的獨具匠心之處。值得指出的是，《西游記》的作者并非為諧而諧，為游戲而游戲。如孫行者三調芭蕉扇故事中，猴頭曾變化為牛魔王混進芭蕉洞，羅剎女以為是自己的真丈夫，設宴接風，酒酣耳熱，未免忘情；但作者對此并未加以過多的渲染，而是根據孫行者的性格特征，在大可馳騁自己戲筆的場合，頗有分寸地刻畫了猴頭的音容動止，從而使作品免于流俗，在注重藝術性的同時也提高了思想性。

其四，以俗戲雅，寓意深長。《西游記》建構了一個縱絕古今，橫絕世界的奇幻藝術天地，同時也造就了它的雅俗共賞的美學風格。由于游戲筆法的運用，作者不受任何拘束地任意揮灑抒寫自己的奇思異想。作品中，孫悟空這個出身微賤的靈猴，以勇敢無畏的精神、全然不受禮法拘束的行動和俚俗的語言，盡情地揶揄調侃各路神仙。整飭的天廷秩序敗給了自由的精神，“威嚴”跌向了滑稽，“崇高”引向了俚俗。即使孫悟空被如來翻掌壓在五行山下，作者依然以調侃的口吻有意輕薄之。在第六回中，孫悟空三反天宮，打得“九曜星閉門閉戶，四天王無影無形”，嚇得玉帝忙令人去請如來幫忙。如來佛祖來到靈霄殿外，與孫悟空賭賽。孫大圣將身一縱，一路云光，無影無形去了，如來將五指化成撐天柱的模樣，孫悟空以為已經到了天邊，于是又不莊重，在第一根柱子下撒了一泡猴尿，并寫下齊天大圣到此一游就回轉天宮。西方極樂世界無上尊貴的如來佛祖，受到民間萬眾的頂禮膜拜，連天庭的最高統治者玉帝也對他禮讓三分，而一下界妖猴竟在他那純潔高貴的手掌心撒了一泡猴尿，這是個多么大膽的調侃和褻瀆啊！魯迅先生曾說：“世間實在還有寫不進小說里去的人。倘寫進去，而又逼真，這小說便被毀壞。譬如畫家，他畫蛇，畫鱷魚，畫龜，畫果子殼，畫字紙簍，畫垃圾堆，但沒有誰畫毛毛蟲，畫癩頭瘡，畫鼻涕，畫大便，就是一樣的道理。”④那么吳承恩在《西游記》中寫小便等情節，會不會有損于作品的思想藝術價值而使其流于輕薄庸俗呢？筆者以為這不僅沒有貶低其價值，相反還使作品有了更加深刻的內涵。魯迅先生的話是有道理的，但那是針對一般小說而言，由于《西游記》采用游戲筆法，作者在構思框架、組織情節的過程中比一般小說有著較大的自由度，不必遵循現實規則的束縛，而且作者也注意選取恰當的對象，孫猴子惡作劇戲弄的往往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統治者，這就使得這些滑稽可笑的行為中包含的是一種對反面權威的蔑視和否定。正如別林斯基在《智慧的痛苦》一文中所說：“在這笑聲里聽見的不僅是歡樂，并且還有為人類尊嚴被貶抑而進行的復仇。”⑤

《西游記》不僅是一部神話的、閃射出奇幻色澤的游戲之作，而且是一部社會的、歷史的、隱喻著深刻政治思想內涵和社會意義的幽默巨制。

文學作品的藝術魅力在于它的價值體現。這一價值不僅包括外在價值，而且包括內在價值。長期以來，把《西游記》當作“游戲”或“玩世”之作，這是《西游記》研究中的一種重要主張。早在清代，任蛟就曾指出：“以戲言寓諸幻筆，使無知愚賢不肖，皆能寓目以為逍遙游。”⑥胡適也說：“《西游記》至多不過是一部很有趣味的滑稽小說、神話小說；他并沒有什么微妙的意思，他至多不過有一點愛罵人的玩世主義。”⑦如果我們按照上述二人的思路去理解，假若作者真的只是為了追求游戲消遣的話，那么為何還需要罵人呢？這顯然在邏輯上是難以自圓其說的。我想對此比較合理的解釋只能是：作者存有難言之隱，他的游戲玩笑不過是表面的形式而已。《西游記》中的游戲筆墨，并非為游戲而游戲，而是“游戲之中暗傳密諦”⑧。“游戲”是手段，“暗傳密諦”才是真正的目的。那么，《西游記》又是怎樣以游戲筆墨來“暗傳密諦”的呢？筆者以為，這主要體現在：

首先，宗教上的批判性。最突出的是表現在作者對道教的態度上。在西行途中，道士是禍國殃民、危害人間的罪魁禍首。在烏雞國中，妖道乘久旱不雨之機施展呼風喚雨、點石成金的妖術騙取了國王的信任，然后伺機謀害了國王，奪取江山社稷；車遲國中，三位妖道用妖術惑動君心，把持國政，大肆進行政治迫害，使得國中僧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黃花觀的觀主百眼魔君聽說唐僧肉能夠延壽長生，不禁垂涎欲滴，企圖用毒藥謀害唐僧師徒一行，當孫悟空拿住他的師妹（即蜘蛛精）時，他竟全然不顧師兄妹之情，一心只想吃唐僧肉，完全暴露了他的猙獰面目。作者為什么在作品中將道士寫得如此之壞呢？筆者以為，這與其生活的歷史時代是密不可分的。明世宗好方術，求長生，嘉靖二十年宮婢之變后，心驚膽戰的他更加貪生怕死，妄圖永遠地握有權勢與富貴，于是“日求長生，效廟不親，朝講盡廢”，因此眾多方士、道人紛至沓來，爭相諂媚，其中不少人由此權傾朝野，富甲一方。據《明史》記載，當時的奏章有前朝和后朝之分，所謂前朝是指行政部門即各司的奏章，后朝則是指“方士雜流有所陳請”的奏章⑨。這些道士還往往假借禱祀之由大興土木，并對發表不同意見的官員大肆迫害等⑩。生活在這樣的時代，憤世嫉俗、剛直不阿的吳承恩當然是有所感觸的，于是將滿腔怒火傾注到對道教的批判上之中。《西游記》對佛教也有一定的批判。唐僧堅持標榜的佛教教條“念念不離善心”在現實生活中是行不通的，離開了孫悟空的斗爭，他的取經之路寸步難行。作者不僅對佛教教義加以否定，對佛教教徒們所崇拜和尊奉的神仙菩薩也進行揶揄和諷刺。前文所述的褻瀆如來就是一例。

其次，政治上的批判性。吳承恩不僅將眼光放在宗教批判的層面，而且將筆觸深入到封建統治的核心。小說中，多次描寫人間國度國君的昏庸無道。如寶象國國君忠奸不辨、善惡不分，妖怪變成一個俊美男子前去認親，國王見他“聳壑昂霄”，便以為是“濟世之梁棟”，對他的花言巧語信以為真，使得前來報信的唐僧險遭陷害，因此作者送了他一個“水性的君王”的外號（第三十回）；朱紫國國君為了救回金圣娘娘不惜跪下乞求悟空，并許諾事成后愿意讓出王位，以一國江山酬謝。八戒在旁見此情景不禁笑道：“這皇帝失了體統！怎麼為老婆就不要江山，跪著和尚？”（第六十九回）與這些昏庸無能的君王相比，小說中的唐太宗李世民顯然是作者所渴求的明君，他治國有方、禮賢下士、體恤人民，在位期間，政治清明，人民安居樂業。但即便如此，作者仍對他有所諷刺。當唐太宗魂游地府，經過枉死城時，一群“拖腰折臂、有足無頭的鬼魅”攔住他，連聲叫嚷“還我命來”，原來這些人都是“那六十四處煙塵，七十二處草寇，眾王子、眾頭目的鬼魂”前來索命的（第十回）。通過這一游戲筆墨，作者含蓄地批評了唐太宗，它形象地告訴人們，在封建社會，即使再賢明的君主也會因爭權奪利而濫殺無辜、血債累累。小說作者不只把矛頭指向封建社會的最高統治者，還揭露和批判了封建吏治的腐朽黑暗。烏雞國國王為妖道所害，落井身亡，只因那妖道“神通廣大，官吏情熟”，所以“無門投告”（第三十七回）；西海龍王的外甥鼉精倚仗龍王之勢強占了衡陽峪黑水河河神的府衙，河神不服，來到龍王面前告狀，結果被無理駁回，龍王還蠻橫地叫河神“讓與他住”，河神欲啟奏上天，無奈“神微職小，不能得見玉帝”（第四十三回）。在這樣的社會中，品位低下、權勢低微的官吏有冤尚且無處申訴，那么處于社會最底層的廣大勞動人民的處境就更可想而知了。

再次，對世俗人性的批判。魯迅先生曾經評論《西游記》的描寫使“神魔皆有人情，鬼魅亦通世故”[11]，的確，《西游記》敘述的雖然是荒誕無稽之事，但作者并沒有使它成為空中樓閣，而是在塑造神魔形象時，有意識地將他們“人化”乃至平民化，從中揭示出人性的弱點。對孫悟空這樣一個神話英雄，小說既反復突出他神通廣大、機智勇敢、酷愛自由、頑強樂觀的優秀品質，也表現了他身上存在的諸如好名、急躁、喜歡炫耀自己和捉弄別人等缺點。對于頭上罩著神圣光環的神佛人物，如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怕凈瓶被孫悟空借去后耍賴不還，要他拔腦后的毫毛作抵押，原來竟也像市井中的俗人一樣吝嗇小氣，斤斤計較。獅駝國三個妖魔，在孫悟空的逼迫下，被迫答應抬轎相送唐僧一行過山，不料他們出爾反爾，不守信用，這里雖然寫的是妖怪，但不守信用、見風使舵卻恰恰是人性之弱點。作品還時常流露出對世俗風尚的不滿和嘲諷。在中國古代采用科舉制選拔人才始自隋唐，到明清之際，實行八股取士，嚴格限定四書五經的考試范圍，借以加強思想箝制。作者在小說中借題發揮，在第九十三回，假托八戒吃相斯文弄不飽肚子為緣由，通過沙僧之口加以引申，“天下多少‘斯文’，若論起肚子里來，正替你我一般哩”，說明那些看似“斯文”的舉子們也不過是一群胸無點墨、“肚里空空”的草包而已。對于作者的這一用意，李卓吾批語即直截了當地指出：“此回內說斯文，肚里空空處，真是活佛出世方能說此妙語。今日這班做舉子的斯文，不識一瞎字，真正可憐。不知是何緣故卻被豬八戒沙和尚看出破綻來也，大羞大羞。”[12]對世俗的儒生和八股取士制度加以極力鞭撻與諷刺，由此可見一斑。

綜上所述，作為一部游戲之作，《西游記》是游戲筆墨的藝術結晶，游戲筆墨是《西游記》獨特成就的最鮮明的藝術標志。游戲只是作品的一種外在表現形式，其目的并非為了淺薄無聊的世俗調笑，而是一種富有社會意義的批判手段，其中熔鑄著作者的人生感受和憤世嫉俗之情。這些諧謔的游戲筆墨構思奇巧，莊諧并作，妙趣橫生，內涵深刻，不僅給讀者帶來了無窮無盡的藝術享受，而且蘊含著深刻的社會批判價值，這正是《西游記》影響深遠、歷久彌新的生命活力之所在。

①方本新．張寧．西游記的游戲筆法與人物形象藝術［Ｊ］．淮北煤師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5。

②中國古典小說研究資料匯編·西游記評價（上）［Ｚ］．臺北：天一出版社，1982．47。

③轉引自胡經之．中國古典文藝學叢編［Ｃ］．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191。

④魯迅．魯迅全集卷6［Ｍ］．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1．599。

⑤吳世常．美學資料集［Ｃ］．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1983．388。

⑥朱一玄．劉毓忱．西游記資料匯編［Ｚ］．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2．360。

⑦胡適．中國章回小說考證［Ｍ］．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271。

⑧李贄．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第19回總批［Ｚ］．明刻影印本。

⑨張廷玉．明史（百衲本）卷307［Ｍ］．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824。

⑩張廷玉．明史（百衲本）卷307［Ｍ］．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98．821。

[11]魯迅．魯迅全集卷9［Ｍ］．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309。

[12]李贄．李卓吾先生批評西游記第93回［Ｚ］．明刻影印本。

（責任編輯許勁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