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進步運動研究評述

摘 要：從研究方法的角度看，國外主要是美國學界關于進步運動的研究大體可分為專題研究、綜合研究與比較研究。特別是在20世紀70年代以來，進步運動研究超越民族國家范疇，在跨國比較研究方面取得了重大進展。從構成進步運動的主體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進步運動是由復雜多樣的改革運動組成的，得到不同的變革力量的倡導與支持。作為改革的進步派不能簡單地以階級或階層劃線，他們因不同的問題忽而協(xié)同作戰(zhàn)，轉而又互為敵寇或各自為戰(zhàn)。盡管進步運動具有多樣性，但并不排斥其一致性或共性的存在。從進步運動的目標與內(nèi)容看，它是一場新的歷史條件下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運動，而作為支持進步運動的意識形態(tài)，即進步主義，究其實質，是屬于自由主義范疇的。作為全國范圍內(nèi)的首次變革運動，進步運動奠定了現(xiàn)代美國政治、經(jīng)濟與文化的基礎。關鍵詞： 進步主義；進步運動；進步派

中圖分類號：K712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0559-8095(2006)01-0088-09

作者簡介：

趙輝兵（1978-），男，內(nèi)蒙古通遼人，中國人民大學歷史系世界史專業(yè)博士研究生，導師為王皖強。

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美國掀起了一場全國規(guī)模的全面而復雜多樣的進步主義思潮與進步運動。它是在面對工業(yè)化、城市化與移民潮的國內(nèi)背景和革命與改革運動風起云涌的國際環(huán)境下，對美國的政治、經(jīng)濟、文化與生活等諸多方面進行的廣泛調(diào)整與適應。本文對進步運動的主體、進步運動的政治與哲學基礎、進步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進步運動的影響四大方面進行相對系統(tǒng)、全面的梳理，希望有助于加深對當代美國的理解，進一步加強對美國進步運動的研究；同時，深入研究美國進步運動也可為中國社會主義建設與改革進程提供某種借鑒與參照。

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說，國外主要是美國學界關于美國進步運動的研究大體可以分為三類。

一、專題研究。主要包括：1，對進步時代區(qū)域、州、市進步運動的研究。代表性的著作有：喬治#8226;E#8226;莫利的《加利福尼亞進步派》、^［1］威廉#8226;A#8226;林克的《南部進步主義的悖論》^［2］以及拉塞爾#8226;布萊因#8226;奈的《中西部進步主義政治：對其起源與發(fā)展的歷史研究，1870—1958》。^［3］2，對政治、經(jīng)濟、社會生活以及文化思想方面的進步運動以及進步主義的探究。此類研究數(shù)量龐大，成果顯著。較新的研究成果有：加羅#8226;B#8226;曼海姆的《商戰(zhàn)與失勢精英：進步左翼攻擊公司》、^［4］鮑勃#8226;P#8226;泰勒的《公民身份與民主疑慮：進步主義思潮的遺產(chǎn)》、^［5］羅伯特#8226;哈里森的《議會、進步改革與新美國》^［6］等。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研究者發(fā)現(xiàn)了以往被忽略的方面，不斷拓寬出新領域。例如，進步運動中婦女的作用、黑人的地位、宗教的影響等。如貝里爾#8226;薩特的《每一顆心靈，都是一個王國：美國婦女，性純潔與新思潮運動，1875—1920年》、^［7］羅伯特#8226;F#8226;蔡德爾的《移民、進步派與排斥政治：狄林漢姆委員會，1900年—1927年》。^［8］3，對進步時代的政治人物，主要指進步運動的領導者的研究以及進步思想家與理論家的研究。如約翰#8226;莫頓#8226;布盧姆的《進步主義總統(tǒng)：羅斯福、威爾遜、羅斯福和約翰遜》、^［9］南希#8226;C#8226;安格的《戰(zhàn)斗的鮑勃#8226;拉福萊特：正義的改革家》、^［10］克里斯托弗#8226;拉什的《美國新激進主義，1889年—1963年：社會型知識分子》。^［11］

二、綜合研究。即結合19世紀末20世紀初美國歷史的大背景，對進步運動進行系統(tǒng)的全方位的研究與分析，力求從整體上把握進步運動，探究進步主義。其中有代表性的著作有：本杰明#8226;帕克#8226;德威特的《進步運動：對當前美國政治趨向公正而全面的探討》；^［12］理查德#8226;霍夫斯達特的《變革年代：從布賴恩到富蘭克林#8226;德蘭諾#8226;羅斯福》；^［13］薩繆爾#8226;H#8226;海斯的《因應工業(yè)主義，1885－1914年》；^［14］羅伯特#8226;H#8226;威比的《探究秩序，1877－1920年》；^［15］加百列#8226;柯可的《保守主義的勝利：重釋1902－1916年的美國歷史》；^［16］詹姆斯#8226;溫斯坦的《自由國度的法團理想，1900－1918年》；^［17］約翰#8226;懷特克萊#8226;錢伯斯第二的《變革的肆虐：進步年代的美國，1900年至1917年》；^［18］阿瑟#8226;林克與理查德#8226;L#8226;麥考密克的《進步主義》、^［19］易可施的《美國進步主義：一項從西奧多#8226;羅斯福到伍德羅#8226;威爾遜時代的研究》；^［20］南希#8226;柯恩的《美國自由主義的重建，1865－1914年》^［21］以及埃爾頓#8226;J#8226;艾森那赫的《進步主義失去的承諾》^［22］等。總的來說，20世紀50年代以前的研究，對進步運動基本上持同情、肯定的態(tài)度。20世紀50年代到70年代末，受左翼思潮的影響，多數(shù)學者從批判的角度看待進步運動，強調(diào)其保守性，更有甚者，明確宣布進步運動是保守主義的勝利。此后的研究再次回到初期的立場，重新肯定進步運動的積極性，挖掘進步主義，以作為當代美國政治的鏡鑒。

三、比較研究。大體可以分為縱向比較和橫向比較。縱向比較指將19世紀末20世紀初進步運動與美國其他時期的改革進行比較分析。研究者大多采用歷史比較的研究方法。越是臨近20世紀末21世紀初，下列研究傾向越是明顯，即將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進步主義同最近的世紀轉換進行比較與比照，進而期望從進步主義的遺產(chǎn)中尋找解決當今美國政治、經(jīng)濟與社會問題的途徑。研究者主要圍繞著進步運動與羅斯福“新政”、杜魯門的“公平施政”，約翰遜的“偉大社會”，甚至還有克林頓任期內(nèi)的國內(nèi)外政策進行比較分析。主要研究成果有：理查德#8226;霍夫斯達特的《變革年代：從布賴恩到富蘭克林#8226;德蘭諾#8226;羅斯福》以及杰弗里#8226;C#8226;艾薩克的《進步主義的貧困：自由主義衰落時代下美國民主的未來》。^［23］最為新穎的研究方法當屬跨國比較研究，即進步運動的橫向比較。這種新興的研究方法嘗試跨越民族國家的藩籬，更好地理解進步主義與進步運動。相對來說，這項研究起步較晚，自20世紀80年代逐漸興起，吸引了許多研究者的注意力，迄今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主要著作有：詹姆斯#8226;T#8226;克羅本伯格的《不確定性的勝利：歐美的社會民主與進步主義思潮，1879－1920年》；^［24］皮特#8226;J#8226;科爾曼的《進步主義與變革的世界：新西蘭與美國福利國家的起源》；^［25］丹尼爾#8226;T#8226;羅杰斯的《大西洋的交匯：進步時代的社會政治》^［26］以及馬克#8226;斯蒂爾斯的《進步派、多元論者與國家問題：英美改革的意識形態(tài)，1909－1926年》^［27］等。此類著作更多地側重于圍繞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后的30年，從進步運動的歷史背景、思想淵源、進步的政治哲學理論主張與學界的思想交流等方面進行比較。而就各國作為實踐的改革運動而言，則很難進行比較分析研究。因此在對具體的作為實踐的變革運動的比較研究即實證研究方面仍有待改進。

此外，還有一批有價值的編著和原始資料匯編出版。有代表性的有：伊麗莎白#8226;V#8226;伯特編撰的《進步年代：1890年至1914年重大事件原始文獻匯編》、^［28］卡爾#8226;瑞賽克編輯的《進步派》、^［29］阿瑟#8226;曼的《進步年代：重大問題的詮釋》、^［30］理查德#8226;霍夫斯塔特的《進步運動，1900－1915》、^［31］格倫達#8226;伊麗莎白#8226;吉爾默的《誰是進步派？》、^［32］大衛(wèi)#8226;A#8226;香農(nóng)的《進步主義與戰(zhàn)后幻滅：1898年至1928年》、^［33］亨利#8226;斯蒂爾#8226;康馬杰和密爾頓#8226;坎特的《1898年以來美國歷史文獻》、^［34］彼得#8226;J#8226;阿爾伯特等人合編的《薩繆爾#8226;龔伯斯文件集》第9卷《進步主義高潮之際的美國勞聯(lián)，1913年至1917年》^［35］以及西奧多#8226;羅斯福的《社會正義與大眾統(tǒng)治：關于進步運動（1900年至1916年）的短文、演講與公共聲明》^［36］等。

筆者在充分利用現(xiàn)有研究成果的基礎上，擬從以下幾個方面對美國進步運動研究進行客觀全面的分析與梳理。

一、 誰是進步派？

在此，有必要界定進步運動、進步主義、進步派的基本含義及用法。

進步運動，英文為：progressive movement，該短語出現(xiàn)于1912年。主要有以下兩層意思。第一個層面是思想或價值理念層面，即進步主義思潮或進步主義，尤其是指進步主義政治思潮。第二個層面是實踐、運動或制度層面，指在世紀之交的美國（即大體指19世紀末20世紀初前后的30年，1890年—1920年），一批以“進步”、“民主”、“秩序”、“效率”和“正義”等美好事物為口號的思想家、理論家與政治家，在新的環(huán)境與背景下，掀起了一場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政治的運動。在該層面，很多研究者交互使用“進步運動”與“進步主義”，即二者是可以通用的。進步主義，英文為progressivism，作為現(xiàn)代意義上的“進步主義”，它始于1912年，是托利主義以及社會主義的反義詞。當時該詞并不流行，直到事過境遷，才引起一些新聞記者和史家的注意，該用語開始廣為流傳。大體說來，主要有以下四層意思。首先是指自地理大發(fā)現(xiàn)、宗教改革、文藝復興，尤其是啟蒙運動以降，直到20世紀80、90年代，乃至當下，在西方世界占主流地位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其基本目標是物質福利的迅速增長與公平分配。其主要表現(xiàn)形式是資本主義，尤其是指新古典資本主義與社會主義。二者核心價值觀依靠的都是理性、科學與進步。^［37］ (P8)其次是指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美國國內(nèi)興起的形形色色的改革運動，即進步運動(progressive movements)；再次，指世紀之交（19、20世紀交替）在美國思想界、知識界與政界興起的進步主義的政治、經(jīng)濟學說與主張。最后，也指普通民眾支持、相信社會進步與變革的心態(tài)、情緒或信仰。筆者傾向于認為進步主義是一種政治與社會思潮，與保守主義相對。而美國的進步運動正是近代以來整個西方社會進步觀念（意識形態(tài)或最廣泛意義上的進步主義）演變的分支與新的發(fā)展階段同美國特定的歷史階段相結合的產(chǎn)物。“進步的”或“進步派”，英文為 progressive， 在1910年美國各種政治競選活動中流行開來，而且早在1905年，便有改革派自稱為“進步派”。1916年大選后，人們更多使用“自由派”意指改革派。^［38］ (P127)^［42］（P3）阿瑟#8226;S#8226;林克認為，“從最廣泛意義上講，進步主義是在世紀之交的一代美國人在政治上的自我定義和對諸多國家問題因應的方式。”^［19］ (P3)而我們傾向于認為，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講，進步主義并不局限于民族國家的范疇，它乃是近代以來整個西方、尤其是西歐和北美大陸占主流地位的意識形態(tài)。

早在進步運動展開之際，人們特別是史家就開始爭論：“誰是進步派及其主張是什么？”。事實上，解答了該問題，進步運動以及進步主義的本質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史家們主要有以下幾種觀點：

進步運動研究的第一代史家，如本杰明#8226;帕克#8226;德威特、查爾斯#8226;比爾德以及弗雷德里克#8226;杰克遜#8226;特納等，他們經(jīng)歷了那個時代，并自稱為進步派。代表性的著作是本杰明#8226;帕克#8226;德威特的《進步運動》。他們認為進步時代是美國歷史的分水嶺，進步運動是一場普通民眾發(fā)動的，旨在反對特權與富人，并從其手中奪回權力的民主運動。進步派就是由農(nóng)民、工人以及小商人組成的普通民眾。進步運動的主要議程是：消除各級政府的腐敗；政府由多數(shù)人掌握以及擴大政府職能以救濟社會與經(jīng)濟的不幸。^［12］ (P4-5)一般說來，這一代研究者對進步運動基本上持肯定與同情的態(tài)度。偏重于敘述進步運動的積極意義，認為進步運動是一場大眾民主運動。

與此相近的的觀點認為，進步派的中堅力量是西部與南部的農(nóng)民。進步運動是一場擴大了的農(nóng)民反抗運動，其歷史可以追溯到18世紀，以19世紀90年代的平民主義的反抗達到高潮。早期代表性的著作有：約翰#8226;D#8226;希克斯的《平民主義的反抗》，C#8226;范#8226;伍德沃德的《新南部的起源，1877—1913年》以及拉塞爾#8226;布萊因#8226;奈的《中西部進步主義政治：對其起源與發(fā)展的歷史研究，1870—1958》等。晚近的研究成果是伊麗莎白#8226;桑德斯的《農(nóng)民、工人與美國，1877—1917》，也強調(diào)進步運動的重要動力源自農(nóng)民的不滿。^［39］上述兩種觀點盡管指出了進步派的重要力量，但過于局限，沒有認識到進步運動的重要特色之一是中產(chǎn)階層的介入。

自20世紀50年代始，史家們對“誰是進步派”的問題及進步派所代表的政治、社會與經(jīng)濟力量更多地持批判立場。1951年，喬治#8226;莫利的《加利福尼亞進步派》最先向進步主義是一場大眾民主運動的解釋提出挑戰(zhàn)。他以個案研究的方式，通過對加利福尼亞州進步派的考察，認為進步派是由一小撮有特權的商人與專業(yè)人員的精英組成。他們來自社會的上層或中層，自認為是這個社會天然的領導者，感覺受到來自大公司與工會的擠壓，力圖通過改革恢復個人主義并限制集體主義力量。由此，他得出結論：進步主義就是失勢精英恢復昔日權威的努力。^［1］（Preface， P5）理查德#8226;霍夫斯達特則進一步闡發(fā)了這一思想，提出“地位革命論”或老中產(chǎn)階層論。通過將進步主義與老中產(chǎn)階層——主要由牧師、律師以及大學教授組成——聯(lián)系起來，他認為進步運動是帶有清教傳統(tǒng)的中產(chǎn)階層出于維護自身地位的考慮，而對工業(yè)化造成的種種變化的因應。由于工業(yè)化與城市化迅速發(fā)展，老中產(chǎn)階層面臨來自新興的大企業(yè)和得到移民支持的政治老板(又稱黨魁)的挑戰(zhàn)，他們無論是在社會地位還是政治權力方面與后者相比都顯得相形見絀，因此力圖恢復乃至加強其社會及政治權威。他將改革家們描述為一群深受“地位焦慮”之苦的來自中產(chǎn)階層的清教徒。他們的焦慮不僅來自經(jīng)濟地位，而且也源自心理上的不滿。^［40］ (P198)霍夫斯達特要求人們注意早期研究者所忽視的進步運動保守與落后的一面。他認為自以為是的、道德主義濃厚且文化上不寬容的進步派滿足于解決事情的表面問題，而無助于從根本上解決世紀轉型之際的深層問題。

莫利、霍夫斯達特的解釋很快就遭到了一系列的挑戰(zhàn)。在20世紀60年代，一些史家認為，最有影響的進步派來自美國社會的上層，主要是由最富有的人即企業(yè)精英組成。持該論的代表性著作是羅伯特#8226;威比的《商人與改革：一項進步運動的研究》；^［41］加百列#8226;柯可的《保守主義的勝利：重釋1902—1916年的美國歷史》；馬丁#8226;J#8226;斯嘉勒的《美國資本主義的法團重建，1890—1916年》以及詹姆斯#8226;溫斯坦的《自由國度的法團理想，1900—1918年》。他們既反對進步運動是大眾民主運動的觀點，也不同意中產(chǎn)階層“地位焦慮”的看法。認為進步運動的實質是大企業(yè)領袖利用政府來保護自身以免于競爭，同時阻止更為激進的社會變革的手段，也就是柯可稱之為的“保守主義的勝利”，或溫斯坦所謂的“自由主義的法團社會秩序的理想”。該觀點對于研究者重新認識與評價進步主義提供了有益的啟示。可以說，這種觀點更多強調(diào)了進步運動維護法團資本主義的秩序的一面，然而很難全面地理解與把握19世紀末20世紀初在美國全國范圍內(nèi)興起的如火如荼的多樣的變革運動。

另一些史家提出了相對溫和的“新中產(chǎn)階層”的解釋模式。由于這些史家大多強調(diào)組織與秩序的重要性，往往又以“組織派史家”（organizational historians）自稱。^［32］(P18-19)代表性的著作是薩繆爾#8226;海斯的《因應工業(yè)主義》和羅伯特#8226;威比在《探求秩序，1877－1920年》。他們主張進步派是一群新興的范圍廣泛而聯(lián)系密切的商人、專業(yè)人員以及中產(chǎn)階層人員組成的。新中產(chǎn)階層擁有新的科層意識的價值體系，強調(diào)“連續(xù)規(guī)范、職能化與合理化、掌控與管理”的理念與政府干預的重要性。隨著美國現(xiàn)代化進程的加快，在新的工業(yè)社會里，經(jīng)濟權力日益集中到龐大的經(jīng)濟組織托拉斯的手里，而人們的政治和社會生活依然基本上處于地區(qū)性的各種社區(qū)狀態(tài)下，而進步運動就是與剛剛出現(xiàn)的國民經(jīng)濟（即全國性經(jīng)濟體系）緊密相連的、具有科層意識的新中產(chǎn)階層發(fā)起的廣泛地將秩序與效率引入政治和經(jīng)濟生活中的嘗試。“進步主義的核心就是新中產(chǎn)階層通過官僚政治的手段實現(xiàn)其目的的意圖”。^［15］ (Foreword， Pviii;P166)威比把進步運動置于美國現(xiàn)代化的歷史背景下進行考察，強調(diào)經(jīng)濟的重大變遷與社會的分化。不過他忽視了進步運動其他的重要方面，如作為個體的領導者得到普通民眾的熱烈支持、民眾對腐敗的普遍憤怒、進步運動中農(nóng)民、工人與移民以及基督教的作用。^［19］(P8)新中產(chǎn)階層與老中產(chǎn)階層的解釋其共同之處在于它們都認為進步派源自中產(chǎn)階層，他們對工業(yè)化與城市化所造成的失序表示強烈的不滿，力圖給這個新的資本主義世界以秩序。此后許多史家都贊同中產(chǎn)階層是進步運動的領導者與組織者，是促成進步運動的基本力量。

隨著研究的深入，研究者發(fā)現(xiàn)“進步主義”經(jīng)不起準確的定義，也很難進行準確的定義。到了20世紀70年代初，彼得#8226;法林(Peter Filene)在《進步運動的訃告》一文中干脆就否認進步主義，抨擊“進步運動具有一貫性這一通盤性的看法”。以此為肇端，進步運動的研究沿著兩種取向行進。第一種取向就是側重于綜合與反思研究。第二種取向就是比較研究，包括國內(nèi)的縱向比較與跨國比較研究。如果說20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末的著述側重于爭論進步運動的本質，那么此后許多著述則更多地探討進步運動的歷史背景，偏重于研究政治結構、政治權力以及政治思想。在對進步派的解讀方面，自20世紀70年代后，修正主義史家發(fā)現(xiàn)了進步派所代表的多樣成分。婦女改革家、工人階級的政治組織、非洲裔美國人組織的社區(qū)服務中心、致力于完善政府體制的城市移民協(xié)會等都是重要的進步力量，都是進步派。目前，大多數(shù)史家都承認進步運動是一場各階層人們聯(lián)合起來進行變革的運動。不過，研究者對于到底哪些人和團體具有進行變革的能力并提供了解決不同問題的方法仍然爭論不休。^［32］(P19)到了20世紀80、90年代，一批自稱新進步派的史家宣稱，城市工人階級通過選舉政治與直接行動如罷工的手段決定了進步運動的議程。他們自稱進步派是因為他們重新恢復了進步運動變革的基礎源自普通民眾，即比爾德、特納等早期進步史家的觀點。還有一些史家強調(diào)婦女在進步運動中的領導與參與的作用。^［32］(P19)

通過對誰是進步派的分析與梳理，我們發(fā)現(xiàn)，進步派是不能簡單地以階級、階層來劃線的。任何一場改革和運動都包括領導者與支持者。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美國進步運動是由復雜多樣的改革運動組成的。而作為改革的進步派也會因不同的問題忽而協(xié)同作戰(zhàn)，轉而又互為敵寇或各自為戰(zhàn)。國內(nèi)學者李劍明對進步派的看法可謂一語破的，“進步主義運動是美國歷史上一場以中等階層為主、有社會各階級廣泛參與的資本主義改革運動”。^［42］(P3)正如羅杰#8226;E#8226;韋曼所分析的，作為一個非常復雜多變的歷史現(xiàn)象，“如果進步運動可以界定為‘運動’的話，那么它是一場超越了簡單的以階級或文化劃線的運動。”^［43］(P504)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問：如此復雜多變的運動有沒有一致性或連續(xù)性，即作為思想體系的進步主義到底存不存在？

二、 進步主義是一套思想體系嗎？



從政治與哲學思想的角度考察，關于進步主義是什么？是一套系統(tǒng)的思想體系或意識形態(tài)，還是一種不同層次上的進步派在尋求變革時或離或合的策略、政策或運動？對此，論者主要有兩種不同的看法。

第一種觀點認為，盡管有諸多復雜多變與模糊矛盾之處，但是進步主義是一套思想體系，擁有共同的原則與特征。然而，持該立場的研究者，對于作為一套思想體系或意識形態(tài)的進步主義的本質是什么，歧見甚大。南希#8226;柯恩認為，進步主義就是自由主義的重建，是現(xiàn)代的自由主義。進步主義與自內(nèi)戰(zhàn)結束后重建時期和鍍金年代的自由主義的改革運動是一貫而連續(xù)的。圍繞著調(diào)和民主價值觀與資本主義社會關系及相應問題，“在該時代，各種意識形態(tài)斗轉星移，交替變遷，其中留下最為重大而令人驚異的遺產(chǎn)就是自由主義的轉變，由此產(chǎn)生了現(xiàn)代的美國自由主義。”^［21］(P4)作者指出現(xiàn)代的自由主義或新自由主義有別于鍍金時代自由放任的自由主義，它是一種新的國家哲學，是杰斐遜主義的精神與運用政府力量推動公共福利思想的結合。^［21］(P9)與此觀點相近的是杰弗里#8226;C#8226;艾薩克的觀點，他認為進步主義基本上屬于左翼自由主義的范疇。大體主要是“限制與抗議資本主義導致的種種不平等與不公正，并以民主的方式，運用正當?shù)恼α靠购飧蝗伺c政治上有特權的精英的力量”。^［23］(P2)另一些研究者認為，進步主義就其意識形態(tài)的本質來說，是“法團自由主義”或現(xiàn)代意義上的保守主義。該學派的主要代表就是詹姆斯#8226;溫斯坦、加百列#8226;柯可以及馬丁#8226;J#8226;斯嘉勒等。上述的觀點都有其可取之處，前者重點在于強調(diào)進步主義所體現(xiàn)出要求民主與運用政府手段保護人民的福利、自由與權利精神；后者更側重于進步主義維護資本主義秩序的一面。

第二種觀點否認進步運動的一致性，認為作為思想體系的進步主義是不存在的。進步主義僅僅是目標各異的改革派在面臨共同的問題時時聚時散的策略或運動。彼得#8226;法林是持該論的最為典型的代表。1970年，他在《進步運動的訃告》一文中斷言，進步主義沒有任何實質意義，進步主義只會導致語義與概念的混亂。^［38］(P114)丹尼爾#8226;T#8226;羅杰斯寫道，那些自稱進步派者并沒有共同的信條或一套共同的理念，不論這些特征是精心（ingeniously）定義還是模糊說明的。”^［38］(P121-123)約翰#8226;D#8226;本克也否認存在過一場統(tǒng)一的運動，改革家面對某個問題時聯(lián)合起來，而解決下一個問題時，聯(lián)合的主體隨之改變。因此認為理解進步時代只能通過研究作為個體的不同的改革運動。^［44］(P268)持該論者大多看到進步運動的復雜多變、矛盾模糊之處，有其合理的一面。然而作為一場如此廣泛而深入的變革運動，沒有一種內(nèi)在的思想體系去支撐，是難以想象的。我們認為進步主義的要義之一是對自由主義與保守主義的綜合，成功地平衡與調(diào)和了變革與秩序、民主與資本主義的內(nèi)在緊張關系，進而奠定了現(xiàn)代美國的基礎。從社會政治的角度看，進步運動大體上就是一場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即美國由農(nóng)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轉型時期，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政治思潮與政治變革運動。布賴恩#8226;J#8226;L#8226;貝里等人在《美國政治的旋律》中表達了類似的觀點。書中指出美國政治存在著某種循環(huán)，以50—60年為一個周期。在一個周期內(nèi)，保守主義的正題，相應地導致自由主義的反題，二者彼此競爭達到某種最大限度的不確定性后，隨之而來的是進步主義的合題。^［45］(Preface， P11)要義之二，從政治與哲學思想的角度看，進步主義的底蘊正是自近代、尤其是啟蒙運動以降的理性主義。進步主義是理性主義與美國19世紀末20世紀初獨特的歷史環(huán)境結合的產(chǎn)物。

三、 進步運動的重大內(nèi)容

下面將討論兩個方面的內(nèi)容。首先是進步運動的起訖問題。學者們對此也持有不同看法，主要有以下幾種分法：1890年代始到1917年美國參加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為止，持此說法的主要代表人物是阿瑟#8226;S#8226;林克和理查德#8226;L#8226;麥考密克；^［19］(P1)1890年始至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為止，代表人物是路易斯#8226;L#8226;古爾德^［46］(Preface， pix)以及本杰明#8226;帕克#8226;德威特；^［12］(Introduction， pxiii)1900年至1914年，代表人物為理查德#8226;霍夫斯塔特；^［40］ (P1)1870年至1920年，代表人物邁克爾#8226;麥戈爾；^［47］1877年至1920年，代表人物為羅伯特#8226;H#8226;威比；^［15］1885年至1914年，代表人物是薩繆爾#8226;P#8226;海斯；^［14］1890年代至1920年，代表人物是斯蒂文#8226;代納；^［48］(P4-5)1900年至1917年，代表人物是約翰#8226;懷特克萊#8226;錢伯斯第二；^［18］(Preface， pv)1896年至1917年，代表人物為李劍鳴^［42］(P4)等。總的來說，一般都同意進步運動在全國范圍內(nèi)興起與繁榮是1900年至1917年這一時期。而且大多數(shù)學者都認為19世紀90年代的經(jīng)濟蕭條、農(nóng)民的不滿、工人罷工、黑幕揭發(fā)運動的興起等因素是涓涓改革溪流終歸匯成變革之滔滔江水的催化劑。一些學者認為，真正的進步運動到1914年就停止了，認為歐洲戰(zhàn)爭的爆發(fā)，已經(jīng)改變了國內(nèi)政治的主要議程，此后政治的主題是戰(zhàn)爭與和平問題。^［46］(Preface， pix)以此為標準多數(shù)學者認為進步運動止于1917年。另一些學者認為運動止于1920年，筆者亦傾向于認為進步運動始于19世紀90年代，止于1920年。因為只是到了1920年，隨著威爾遜總統(tǒng)任期將滿，一戰(zhàn)以及戰(zhàn)后巴黎和會給多數(shù)進步派及其支持者帶來的進步希望的幻滅，加之對政治的失望以及改革派滿足于取得的變革成就，最終使得作為全國性的進步主義漸漸淡去了。簡#8226;亞當斯不無傷感地得出結論，20世紀20年代是“一個政治與社會飄零的時期”。^［49］(P315)

關于進步運動的重大內(nèi)容即主要議程，也是研究者探討與爭論的重要方面。研究者從不同的角度與視野出發(fā)，運用不同的理論與方法，得出的結論也各有千秋。其中有代表性的觀點有：本杰明#8226;帕克#8226;德威特在《進步運動》一書中指出，進步運動不僅是對19世紀工業(yè)化與城市化帶來的諸多問題的回應，而且也是對18世紀美國的締造者所留下遺產(chǎn)的某種揚棄，從而使美國成為真正的民主國家。由此得出，進步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或用作者的話語來表達即進步運動的“趨勢”是：1，消除國家、州和市各級政府中的特殊利益與腐敗的影響；2，改變由少數(shù)人控制的政府結構，使之易于為多數(shù)人掌管；3，增加或擴大政府職能，并救濟社會與經(jīng)濟的災難。^［12］ (P4-5)與該觀點相近的丹尼爾#8226;羅杰斯在《探究進步主義》一文中提出三種“社會語言”的說法，即反壟斷的語言、社會整合的語言或作者稱之為“社會聯(lián)系”或“社會紐帶”的語言與社會效率的語言。認為進步運動中，這三種語言或思想盡管彼此矛盾沖突，但卻構成了進步運動的主要議程。^［38］(P123)加百列#8226;柯可通過對進步運動中反托拉斯的具體規(guī)范政策與措施，得出結論：進步運動是商人為了免于更為惡劣的競爭或阻止更為激進的變革而組織的一場對商業(yè)與工業(yè)狀況的政治合理化運動。^［16］(P3)理查德#8226;L#8226;麥考密克認為，盡管有其復雜多樣與模糊矛盾之處，但是進步運動的進步特征是共同的，主要是：1，進步派基本上接受大工業(yè)秩序，不過他們反對工業(yè)主義帶來的惡劣影響，并采取各種措施改善工業(yè)生活的條件。麥考密克寫道，進步主義的本質具有極其強烈的諷刺意味，“改革從人民對工業(yè)主義的憤怒中獲得了活力，以幫助人民適應工業(yè)主義而終”。2，進步派十分樂觀地確信人們有能力通過持續(xù)的人類行動可以改善自身的環(huán)境。換句話說，就是通過行動改善環(huán)境的樂觀主義。3，干預主義，即主張干預經(jīng)濟與社會事務，引導各種自然力量使之井然有序。4，相信福音的清教教義和自然與社會科學知識，即進步運動帶有濃重的科學主義和道德主義的特征。^［44］ (P269-271)邁克爾#8226;麥戈爾在《極度不滿：美國進步運動的興衰，1870—1920年》一書中指出，進步運動是一場中產(chǎn)階級的改革運動，其主要內(nèi)容是：1，按照中產(chǎn)階級自身的形象改造其他的美國人；2，結束階級沖突；3，控制大商業(yè)；4，建立隔離之盾以保護非洲裔美國人和土著印第安人。^［47］(Preface， Pxiv-xv)與該觀點相近的是如上文中提到的莫利、霍夫斯達特的“老中產(chǎn)階層”說，以及威比等人的“新中產(chǎn)階層”的主張。不同的是麥戈爾認為老中產(chǎn)階層與新中產(chǎn)階層并不存在根本上的利益沖突，他們同屬于中產(chǎn)階層，因而能夠聯(lián)合起來進行變革運動。艾倫#8226;道利在《變革世界：戰(zhàn)爭與革命中的美國進步派》一書中認為對美國的進步派來說，他們既無法逃避世界性的戰(zhàn)爭與從墨西哥到俄國這一廣大的農(nóng)業(yè)地帶革命浪潮的影響，也不能逃避時代前進的步伐，進步運動的要義就是爭取國內(nèi)與國外的雙重改善運動。由此認為，進步運動的主要議程是：1，爭取社會與經(jīng)濟公正；2，重新恢復公共生活的活力；3，改善更為廣闊的世界。^［49］(P2-3)與此觀點接近的如丹尼爾#8226;羅杰斯的《大西洋的交匯：進步時代的美國政治》；皮特#8226;J#8226;科爾曼的《進步主義與變革的世界：新西蘭與美國福利國家的起源》；馬克#8226;斯蒂爾斯的《進步派、多元論者與國家問題：英美改革的意識形態(tài)，1909－1926年》也從不同的角度強調(diào)進步運動的跨國性與交互影響。

通過幾家有代表性的觀點可以看出：學界關于進步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直到目前為止仍沒有達成一致意見。一些研究者側重于進步運動對改革與民主的強調(diào)；一些史家則更關注進步派對資本主義大工業(yè)與資本主義制度的維護與適應；另一些學者則力圖兼顧民主與資本主義，尋找二者的契合點，不過在此方面仍有待進一步深入探究，即進步運動中民主與資本主義既競爭又合作的復雜關系以及進步時代前民主與資本主義在美國的發(fā)展與進步運動的關聯(lián)等重大問題。不過，研究者自20世紀80年代始開始突破民族國家的藩籬，探究進步運動的跨國性，并取得了很大的進展。我們認為，首先，進步運動的興起，從最為廣泛的意義上講，是西方自啟蒙時代以來理性主義在特定歷史條件下發(fā)展的邏輯結果。19世紀末20世紀初，西方發(fā)達的工業(yè)國家普遍經(jīng)歷了一場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運動，因此研究進步運動的視域要跨越國界，跨國研究有助于我們充分理解與把握進步運動。其次，進步運動既具有多元性又具有統(tǒng)一性。從進步運動產(chǎn)生的淵源、動力以及其主要內(nèi)容來看，我們認為進步主義是某種復合體，是多元的；其中，構成進步運動的基本力量或因素是民主與資本主義。然而從進步運動的目的來考察，進步運動無非就是民主的力量和資本主義的力量聯(lián)合起來，以應對社會主義對美國社會與政治所造成的沖擊。其最終目的無非為了維護與促進資本主義制度的穩(wěn)定與發(fā)展。當然，我們強調(diào)民主與資本主義在進步年代的合作與聯(lián)合的關系，并不排除二者存在著競爭、敵對的關系。換句話說，進步主義究其實質，是一種意識形態(tài)，就美國或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而言，它是從屬于自由主義范疇內(nèi)的。而進步運動就是一場新的歷史條件下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運動與思潮。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民主與資本主義在進步年代既相互競爭、彼此敵對，又相互合作、彼此聯(lián)合的復雜關系貫穿于整個進步運動的始終，是進步運動的核心所在。

四、 進步運動的遺產(chǎn)

一些人認為，進步運動是新事物，是短暫易逝的，注定要從政治生活中消失。另一些人則確信，進步運動是恒久的，根深蒂固的且?guī)в懈拘缘模婕皩γ绹卫碚撆c政治制度的修正與重新調(diào)整。^［12］(P3)有人甚至稱之為美國的“二次建國”，奠定了現(xiàn)代美國的基礎。下面從經(jīng)濟、政治、社會三個方面對進步運動的積極影響進行簡要評述。

首先，進步運動在經(jīng)濟方面的主要遺產(chǎn)就是，揚棄了以往的自由放任主義的經(jīng)濟政策，聯(lián)邦政府開始干預經(jīng)濟運作與規(guī)范社會中的個人與公司的行為。^［46］(Preface，P9)到了1914年，美國創(chuàng)立的中央銀行體制（聯(lián)邦儲備系統(tǒng)），建立了各種全國性的規(guī)范機構（如聯(lián)邦貿(mào)易委員會），通過了十六、十七、十八和十九條憲法修正案，內(nèi)容分別是關于個人收入所得稅、參議員直選、禁酒以及給予婦女投票權。盡管學界對規(guī)范經(jīng)濟的主導力量持不同看法，但是政府干預與規(guī)范經(jīng)濟的思想與行為為美國人所接受，政府的權力得以擴大與增強，為以后的新政、公平施政、偉大社會等改革政策的實施提供了歷史的依據(jù)與合理性。

其次，在政治方面，政黨的作用有所削弱，選民對政黨忠誠的熱情開始消退。獨立選民成為選舉中的重要力量。許多創(chuàng)新也有利于減弱政黨決定政治議程的力量，利益集團開始興起。如直接初選制，可以選擇各種選舉中的候選人；創(chuàng)制權可以提出立法議案；罷免權可以驅逐不受歡迎的官員；復決權可以將特定的問題交付選民表決。城市與州的治理方式也出現(xiàn)了新變化，如城市經(jīng)理制、委員會制的出現(xiàn)。進步運動還造就了一個強有力的現(xiàn)代總統(tǒng)職位。^［18］(P239-240)

再次，進步派提供了一系列用以改善與規(guī)范社會的私人與政府機制。他們認為，只要采取適當?shù)臋C制，就能根除各種社會問題，如腐敗、酗酒、疾病，甚至戰(zhàn)爭。盡管進步派許多措施與努力過于天真或道德色彩濃厚，從短期內(nèi)看，無助于問題的解決，卻為后來的變革提供了經(jīng)驗與教訓。

當然，作為一場全國性的復雜多變的改革運動，其所留下的遺產(chǎn)也充滿了模糊與悖論之處。研究者立場不同，研究方法也不同，從而對進步運動影響的理解也不盡相同。不過學界一般都同意，進步運動是現(xiàn)代美國的基石，有學者甚至將美國這場首次全國性的改革運動稱之為“二次建國”。一位史家這樣寫道，進步運動帶來了“希望的福音，不是憤世嫉俗，不是悲觀絕望；并且，事實上，這可能是進步時代最大的遺產(chǎn)。”^［18］(P250)

五、幾點思考

通過前面的論述，我們發(fā)現(xiàn)進步運動研究可謂錯綜復雜、千頭萬緒。比如進步主義是一種嚴格意義的“主義”嗎？進步運動的動力與淵源來自何方？誰是進步派？進步運動的主要內(nèi)容；進步主義與中產(chǎn)階層的關系；進步主義的遺產(chǎn)或影響等。這就要求從復雜錯綜的現(xiàn)象中去認識與理解進步運動。

縱覽西方的美國進步主義研究，我們發(fā)現(xiàn)研究者基本上同意：進步主義具有多樣性（或多元性）、可塑性（或易變性）與不確定性；進步主義運動中存在著一個邊界模糊、為數(shù)眾多且成份復雜的中產(chǎn)階層；進步運動是現(xiàn)代美國的奠基石，無論是政治制度、社會生活、價值理念抑或是經(jīng)濟變遷。研究者爭議的重點仍然是：進步運動是否具有一貫性（即其本質，也可以說是一種共同的思想觀念）？如果存在的話，這種一貫性是什么？進步運動與此前以及之后的歷史有什么樣的聯(lián)系；進步運動的影響等。我們認為，理解與把握進步運動，關鍵在于要將進步運動作為一種復雜的特定歷史現(xiàn)象進行考察。不僅要探究其歷史淵源，也要分析其思想淵源；不僅要研究其國內(nèi)背景，而且還要關注國際因素。正如艾倫#8226;道利所言，“從最廣泛的意義上講，美國進步派是世界范圍內(nèi)對不受規(guī)范的市場所造成的不希望的后果進行回應的一部分。”^［49］(P42)

概而言之，學界對進步運動的研究大體可以分為兩派，一派強調(diào)進步運動的變革與民主的一面，另一派則強調(diào)進步運動對秩序與資本主義制度的維護。筆者認為，進步運動的要義正在于對變革與秩序、民主與資本主義不斷調(diào)和與兼顧，它是一場新的歷史條件下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思想主張與社會政治變革運動。變革以維護基本的資本主義經(jīng)濟秩序與政治民主，并加以完善為目的；而秩序的維持與民主的完善，則需要不斷的變革，否則有難以為繼之虞。而美國的進步主義，從政治的角度講，究其實質，就是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重建民主與資本主義的社會政治思想主張與社會政治思潮。這是筆者的一家之言，將民主與資本主義這樣一組概念與原則引入進步運動研究中，并認為民主與資本主義構成了進步運動的基本手段、內(nèi)容、力量與目的。其中，民主與資本主義既合作又競爭的復雜互動與二者力量上的此消彼長構成了進步運動的本質與核心。對這一觀點與研究方法的論證是筆者正在寫作的博士學位論文的一部分，在此不便展開。

當今進步運動研究的新趨勢是一些研究者超越狹隘的民族國家的藩籬，對進步主義進行跨國比較研究。其目的主要是通過跨國比較分析，區(qū)分其共性與個性，研究其影響與價值理念，總結進步運動的經(jīng)驗教訓，以便為解決當今全球化趨勢下發(fā)達國家所面臨的困惑與難題提供某種方向和答案。盡管在進步運動的跨國比較研究方面已經(jīng)取得了一定的進展，這種研究方式仍處在起始與發(fā)展階段。將來的發(fā)展取決于更多研究成果的出現(xiàn)。

參考文獻：

［1］ George E Mowry The California Progressives［M］ Chicago: Quadrangle Books， 1963

［2］ William A Link The Paradox of Southern Progressivism［M］ Chapel Hill: University Press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1992

［3］ Russell Blaine Nye Midwestern Progressive Politics， A Historical Study of its Origins and Development， 1970-1958［M］ East Lansing: 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59

［4］ Jarol B Manheim Biz-war and the out-of-Power Elite: The Progressive-Left Attack on the Corporation［M］ Mahwah， N J: Lawrence Erlbaum Associates， 2004

［5］ Bob PTaylor Citizenship and Democratic Doubt: The Legacy of Progressive Thought［M］ Lawrence: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 2004

［6］ Robert Harrison Congress， Progressive Reform， and the New American State［M］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4

［7］ Beryl Satter Each Mind a Kingdom: American Women， Sexual Purity， And the New Thought Movement， 1975-1920［M］ Berkeley， Los Angeles， London: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9

［8］ Robert F ZeidelImmigrants， Progressives and Exclusion Politics: The Dillingham Commission，1900-1927 ［M］ Dekabl: Northern Illinois University Press， 2004

［9］ John Morton Blum The Progressive Presidents: Roosevelt， Wilson， Roosevelt， Johnson［M］ New York: Norton， 1980

［10］ Nancy C Unger Fighting Bob La Follette: The Righteous Reformer［M］ Chapel Hill: University Press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0

［11］ Christopher Lasch The New Radicalism in America， 1889-1963： The Intellectual as a Social Type［M］ New York: Knopf， 1966

［12］ Benjamin Parke De WittThe Progressive Movement: A Non-partisan， Comprehensive Discussion of Current Tendencies in American Politics［M］ Seattle and London: University of Washington Press， 1968

［13］ Richard Hofstadter The Age of Reform: From Bryan to F D R［M］ New York: Knopf， 1955

［14］ Samuel P Hays The Response to Industrialism， 1885-1914［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57

［15］ Robert H Wiebe The Search for Order， 1877-1920［M］ New York: Hill and Wang， 1967

［16］ Gabriel Kolko The Triumph of Conservatism: A Reinterpretation of American History， 1900-1916［M］ New York: Free Press， 1963

［17］ James WeinsteinThe Corporate Ideal in the Liberal State， 1900-1918［M］ Boston: Beacon Press， 1968

［18］ John Whiteclay Chambers II The Tyranny of Change: America in the Progressive Era， 1900-1917［M］ New York: St Martin's Press， 1980

［19］ Arthur S Link and Richard L McCormick Progressivism［M］ Wheeling， Illinois: Harlan Davidson， Inc， 1983

［20］ Arthur A Ekirch Jr Progressivism in America: A Study of the Era from Theodore Roosevelt to Woodrow Wilson［M］ New York: Viewpoints， 1974

［21］ Nancy Cohen The Reconstruction of American Liberalism， 1865-1914［M］ Harlow， Essex; New York: Longman， 2001

［22］ Eldon J Eisenach The Lost Promise of Progressivism［M］ Lawrence， Kansas: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 1994

［23］ Jerrey C Issac The Poverty of Progressivism: The Future of American Democracy in a Time of Liberal Decline［M］ Lanham: Rowman Littlefield Publishers， 2003 

［24］ James T Kloppenberg Uncertain Victory: Social Democracy and Progressivism in European and American Thought， 1879-1920［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25］ Peter J Coleman Progressivism and the World of Reform: New Zealand and the Origins of the American Welfare State［M］ Lawrence: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 1987

［26］ Daniel T Rodgers Atlantic Crossings: Social Politics in a Progressive Age［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and London， England: The Belknap Press 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98

［27］ Marc Stears Progressives， Pluralists and the Problem of the State: Ideologies of Reform in the United States and Britain，1909-1926［M］ Oxford;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2

［28］ Elizabeth V Burt(ed) The Progressive Era: Primary Documents on Events from 1890 to 1914［Z］ Westport， Connecticut; London: Greenwood Press， 2004

［29］ Carl Resek(ed) The Progressives［Z］ Indianapolis and New York: The Bobbs-Merrill Company， Inc， 1967

［30］ Arthur Mann(ed) The Progressive Era: Major Issues of Interpretation［Z］ 2nd Edition Hinsdale， Illinois: The Dryden Press， 1975

［31］ Richard Hofstadter(ed)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 1900-1915［M］ Englewood Cliffs， NJ: Prentice-Hall， Inc， 1963

［32］ Glenda Elizabeth Gilmore(ed) Who Were the Progressives?［M］ Boston: Bedford/St Martin's， 2002

［33］ David A Shannon(ed) Progressivism and Postwar Disillusionment: 1898-1928： Vol6［Z］ New York: McGraw-Hill Book Company， 1966

［34］ Henry Steele Commager and Milton Cantor(eds) Documents of American History (Since 1898)： Vol 2 ［Z］ Englewood Cliffs， New Jersey: Prentice Hall， 1988

［35］ Peter J Albert et al(eds) The Samuel Gompers Papers： Vol9， The 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r at the Height of Progressivism［Z］ Urbana: 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ess， 2003

［36］ Theodore Roosevelt Social Justice and Popular Rule: Essays， Addresses， and Public Statements Relating to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 (1900-1916)［M］ New York: Arno Press， 1974

［37］ Eisuke Sakakibara The End of Progressivism: A Search for New Goals［J］ Foreign Affairs，1995， Vol 74， No 5 

［38］ Daniel T Rodgers， In Search of Progressivim［J］ Reviews in American History，1982， Vol 10，No 4 

［39］ Elizabeth Sanders Roots of Reform: Farmers， Workers ant the American State， 1877-1917［M］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99

［40］ (美) 理查德#8226;霍夫斯塔特 改革時代——美國的新崛起［M］ 石家莊: 河北人民出版社， 1989

［41］ Robert H Wiebe Businessmen and Reform: A Study of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M］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2［42］ 李劍鳴 大轉折的年代——美國進步主義運動研究［M］ 天津: 天津教育出版社， 1992［43］ Roger E Wyman Middle-Class Voters and Progressive Reform: The Conflict of Class and Culture［J］ Th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1974， Vol 68， No 2

［44］ Richard L McCormick The Party Period and Public Policy: American Politics from the Age of Jackson to the Progressive Era［M］ New York;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45］ Brian J L Berry et al The Rhythms of American Politics［M］ Lanham: University Press of America， Inc， 1998

［46］ Lewis L Gould America in the Progressive Era， 1890-1914［M］ Harlow， Essex; New York: Longman， 2001

［47］ Michael E McGerr A Fierce Discontent: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Progressive Movement in America， 1870-1920［M］ New York: Free Press， 2003

［48］ Steven J Diner A Very Different Age: Americans of the Progressive Era［M］ New York: Hill and Wang， 1998

［49］ Alan Dawley Changing the World: American Progressives in War and Revolution［M］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3

責任編輯：宋 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