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民眾日益強烈的不公平感和對改革公平性的質疑,源自于這樣一種常識判斷,即當前絕大多數富裕階層的致富之道并不是憑借他們的勞動和智慧,而是依賴某種特權
經濟學者分析改革,經常會使用“帕累托改進”這樣一個概念。這個概念的表面意思非常簡單,就是說改革是一個每個人的福利都得到改善或者至少沒有人利益受損的過程。近三十年的改革幾乎使所有社會階層的生活水平都得到了提高。當然,在提高的程度上人與人之間存在非常大的差別,但普遍的福利改進是不容否認的。既然如此,為什么民眾還會有不滿情緒呢?
對這個問題最簡單的解釋就是。中國改革的帕累托改進階段已走到了盡頭,正在進入非帕累托改進階段。在上世紀90年代中期,關于改革路徑的討論非常熱烈,大致形成的共識是,中國改革之所以獲得成功,是因為選擇了“增量改革”的路徑,即先在“體制外”放開市場,容許民營資本進入,而對“體制內”也就是對“存量”國有資產的改革暫且緩行。由此,既定利益沒有受到沖擊,同時出現了新的增長點,是一種沒有人利益受損的“帕累托改進”。現在,時隔近十年之后,“改革”又重新成為一個熱門問題,并不是偶然的,不只是因為某位學者的言論引發了廣泛爭議。更深層次的原因是,現在的改革與十年前的改革所面對的歷史場景已經不一樣了。現在正在進行的如國企產權(尤其是中央國企)改革、土地制度改革本質上是一種非帕累托改進的改革過程,是對存量財富重新進行產權界定的過程。是一種財富的重新分配過程。在這樣一個歷史場景下,改革向何處去?
毫無疑問,答案是唯一的,這就是中國的改革必須重新回到帕累托改進的軌道上來。在我們運用“帕累托改進”這一判斷為改革賦予合法性論證的時候,就已經隱含了改革的方向。由此,我們有必要區分兩個概念:帕累托改進和帕累托最優狀態。所謂帕累托改進,描述的是一個過程,而帕累托最優狀態.描述的則是改革所能實現的最終理想狀態。在邏輯上,具有合法性的改革應該是一個兩個階段的過程。首先,從一個初始狀態出發,對制度的既定結構進行某種改變,從而激發社會群體的創造力,創造出增量財富,使社會各階層的福利都得到改進。比如小崗村的村民簽訂了包產到戶協議后,生產積極性被調動起來,生產出了更多的糧食,一方面留給自己的糧食多了,同時上交給國家的糧食也多了,這就是一個典型的帕累托改進。
制度經濟學有一個基本命題:既定的制度決定了人的行為方式,制度的變化會帶來人的預期的變化,從而影響人的行為。比如在“大鍋飯”國企里,絕大多數工人會選擇消極怠工,但是當個人收入與工作績效掛鉤時,工人就愿意加班加點拼命干活了。可以看到,帕累托改進之所以可能,首先是初始制度發生了變化。就像小崗村的村民知道,包產到戶后農產品可以由自己支配了,于是他們有激勵就會更努力地投入生產。但是,由某種制度變革帶來的生產效率的提高遲早會走到盡頭,土地承包制度與人民公社相比。是——個很大的改進,短期內將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全部調動起來,農民會通過精耕細作等種種方式來提高產量。但受制于農業技術永平、農業政策等多重因素的限制,產量的提商會有一個限度,達到了一個高點后農業產量就不可能再提高了,這就是進入所謂“帕累托最優”狀態。
帕累托最優狀態是帕累托改進的最終結果。這時候已經實現了生產的極大化,總財富不可能有進一步的增加了,如果某個個體或階層希望像從前一樣獲得更多的財富,唯一的途徑就只能是剝奪他人的財富。當這種現象普遍存在時,如果說還有“改革”,則只能是所謂的“非帕累托改進”的改革了。農民的土地被低價征收、市民的房屋被低價拆遷,就是非帕累托改進階段強勢群體剝奪弱勢群體的典型表現。
為什么改革進入了非帕累托改進階段?原因是前一階段的改革所能釋放的能量已全部釋放完畢。在這種情形下。要尋求新的突破,就必須進入改革的第二階段。當一個帕累托最優狀態實現之后,改革的目標就必須轉換為追求一個能進一步激發社會生產力的更高層次的帕累托最優狀態,用經濟學的語言來說,就是尋求促進“生產可能性邊界”(社會最大可能的生產水平)向外移動。
問題是,“生產可能性邊界”如何可能向外推移?答案就隱藏在“帕累托最優狀態”的背后:每一個帕累托最優狀態,都對應了一個既定的制度結構。這一思想略顯復雜,用學術性語言準確表達,就是每一個既定的帕累托最優狀態都對應了既定的資源稟賦、偏好、技術水平這三大結構,要想推進社會總生產水平,就必須先改變這三大結構。而這三大結構的改變如何可能?

事實上三丈結構又受制于一定的社會政治制度,要改變三大結構,必須先改變既定的社會政治制度。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文革”期間,“中華兒女多奇志,不愛紅妝愛武裝”,最暢銷的服飾品是黃軍裝;撥亂反正之后,人民的偏好可以有所改變了,“靡靡之音”、喇叭褲馬上風行一時,于是新的市場、新的技術被創造出來,社會從“黃軍裝”帕累托最優狀態過渡到了“喇叭褲”最優狀態。由此筆者認為,張維迎先生提出的所謂改革三大約束的命題是不成立的。改革不是要承認既定的“約束”,而是要突破約束尋求新的改革方向。后帕累托時代并不是預示了改革的終點,而是預示了新的起點:改革必須向新的階段推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