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當代國際關系中女性議題的演變

摘 要：考察女性議題如何逐步從家庭或私人領域轉向公共或政治領域，從地方性的視角擴展到世界性的視野顯得很重要。本文探討了女性議題與(新)現實主義政治的互動關系；女性主義視角與女性議題發展的軌跡；及如何在國際社會的權力政治中融入女性的聲音三方面議題。

關鍵詞：女性議題；女性主義；世界政治；聯合國

中圖分類號：D44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06)03－0088－06

在20世紀50年代以后的國際關系領域，特別是聯合國，我們能夠發現非常有趣的關于女性地位、女性議題與性別概念的演變與發展軌跡。各國政治領導人與決策者開始主動傾聽女性的呼聲，在制訂一項新政策或政治議程時更好地體現了性別平等意識。世界政治不再被男性獨自占有，女性也變成了國際關系中心舞臺上積極與果斷的參與者。各類議題，從環境保護、社會運動到經濟資源動員等等，也吸引了大多數女性與決策者的注意力。考察女性議題如何逐步從家庭／私人領域轉向公共／政治領域，從地方性的視角擴展到世界性的視野顯得非常重要。近些年，女性主義被引入國際關系并有了新的理論發展。女性主義學者紛紛發表了大量關于權力政治與國際關系方面的論文和著作。本文將探討三個問題：第一、女性議題與(新)現實主義政治的互動關系；第二、女性主義視角與女性議題發展的軌跡；第三、在國際社會的權力政治中融入女性聲音的可能性。最后，中國的女性主義者應該發出自己的聲音，為復調的世界政治理論添加一個新鮮的音符。

一、女性議題與(新)現實主義政治的相互影響

直到上世紀80年代末，在許多女性主義者深入研究國際關系之后，女性議題與性別概念才開始成為世界政治中非常重要的議題。1988年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舉行的“女性與國際關系”學術研討會具有里程碑意義。同年冬天發表的《千禧年：國際研究雜志》“女性與國際關系”專刊收錄了8篇會議論文。一度被認為不愿接受女性主義辯論的國際關系領域變成了女性主義學者交流、辯論、商討和改造女性議題的論壇。事實上，當我們翻開上世紀70年代或80年代早期召開的國際會議通過的章程或綱要時，會驚訝地發現在國際舞臺上只有最重大的議題，如國家安全、國家主權或軍事力量等被提出來并給予足夠的關注。所有這些都與所謂的“高級政治”相關，而它們也是由政策制定者或相關學者從國家利益出發而設計并提出的。如果沒有達成一致意見或無實質性的結果，同樣的話題可以無限期地延長多年。議論“高級政治”花費的時間和精力越多，那么留下來討論諸如環境保護、社會運動或經濟資源動員等“低級政治”議題的時間就越有限。當時世界各地的政治領導都認為后者沒有前者意義重大或影響深遠。這與整個冷戰期間學界多數時候是從現實主義角度研究國際關系有關。政治現實主義學派是從權力角度解釋國際關系。

過去女性議題一直被納入“低級政治”范疇，只能進入一些以經濟、社會、文化等為主題的會議議程。這樣，女性議題一步步被驅逐到了一個邊緣位置。而類如女性維權、女性的發展權利、消除對女性一切形式歧視和消除對女性暴力等等一系列議題在各國政要看來都是與國際關系無關聯的。雖說聯合國設立了一些委員會或子委員會直接處理一些女性議題，但是我們發現它們和其他一些社會或文化議題一起被置于“他者”的范疇。

女性議題在世界政治中總被邊緣化的事實促使我們重新思考一個現實主義對性別角色的基本假設：“男子負責打仗和治理國家，而女性扮演的角色無足輕重。”許多女性議題急需探討，然而因為總有“更重要的議題”要立刻得到解決，女性從邊緣發出的聲音是不能傳至中心的。政治新現實主義者試圖從體系結構也就是權力分布情形，而非國家內部組成解釋國際事件的規律。他們在傳統的性別觀念基礎上建構了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男性特征適合政治和公共領域，而女性特征適合家庭和私人領域。現實主義的這些觀念在上世紀70、80年代馳騁了很多年，對國際關系的發展具有重大的影響。

不過，任意地將各類議題或議程劃分到公共／政治的領域或私人／家庭的領域是偏頗的。女性是國際社會的一部分。一些性別議題超越了國家和民族的界限，關乎全體人類：個人尋求身體自主性，防止家庭暴力；全社會追求女子與男子享有均等的工作機會、教育權利、參政權利等。邊界應該是動態變化的，可以被改變去適應國際政治中各種各樣的情境。唯一肯定的是：女性在這個過程中應該是積極的參與者。

在20世紀80年代后期，女性逐步進入世界政治舞臺，盡管整個進程非常緩慢且影響也有限。早期，在聯合國中只有三個直接與女性議題有關的委員會。但它們被置于經濟和社會理事會之下，分別是婦女地位委員會、聯合國婦女發展基金和提高婦女地位國際研究訓練所。作為一個國際組織，聯合國既象征著一個最高政治層面的全球聚會，也是不同聲音、議題爭鳴的開放性論壇。不同的女性團體或組織成功地尋找到了一個公共空間探討與女性密切相關的議題，抒發多種多樣的觀點。90年代由聯合國發起召開了六次會議，分別是1992年的里約熱內盧地球峰會，1993年維也納世界人權會議，1994年開羅國際人口與發展大會，1995年哥本哈根社會發展問題世界首腦會議，1995年北京第四次世界婦女大會與1996年在伊斯坦布爾舉行的聯合國人類住區會議。可見女性議題已經處于各項議程中的重要位置：環境與發展，人權，人口與發展，社會發展，性別平等計劃，和平與發展和人類住區等。

權力政治領域對女性議題從抗拒到接受的態度變化有明顯的反彈。至少有以下三點值得進一步探討。

第一，女性主義廣泛的辯論與大量術語開始融入主流話語。許多女性所遭受的不平等、不公正與歧視主要根源于父權制社會的價值、文化體系。一些強加在女性身上的消極、負面的特征也是由社會、文化建構的。通過教育我們可以走出根除傳統的性別歧視觀念的第一步。觀念的改變又從避免歧視性的不良用語開始。細心的人們在公共論壇一定會發現這種雖然微小卻很重要的變化。譬如我們會發現大家開始習慣更多地使用“社會性別”代替“性/別”。

第二，賦權婦女成為女性獲得獨立地位，實現自我價值，全面解放的新途徑。在父權制社會中，女性在長期的成長與發展過程中抑制了自我。對女性賦權的核心是培養與提升女性的自我意識與主觀性。需要強調的是權利或權力不應該被自然地當作一個永遠值得追求的目標。這要取決于女性意識的覺醒與心理成長。同時，女性議題還與其它一些相關的問題緊密相聯，如不識字率，貧窮女性化，身體自主，受教育平等，積極參與政策制訂過程等等。將女性議題與可持續發展結合，以“女性問題就是人權問題”為原則，加強保護婦女、兒童權益，這些都成為值得關注的焦點。

第三，男女平等分擔權利與義務。全面提高女性在家庭、社會乃至國際事務中的地位將成為世界各地領導與決策者們要努力達成的主要目標之一。兩性相互尊重與理解，分擔義務，共同努力創造和諧的環境也是全人類為之奮斗的目標。恢復女性值得尊敬的地位與權利并非要奪走男性一直享有的權利或特權，而是為了建立一種新的責任與倫理觀。

二、女性主義視角與女性議題發展軌跡

女性主義是一種視角，不是一個嚴格而單一的信條。不管采取什么政治立場，審視傳統國際關系理論或批判政治學方法論、認識論時，女性主義的堅定支持者總要強調多元化與多樣性。國際關系本身就是多種原則與觀念的一個綜合體，因而可從不同角度作出不一的闡釋。無論在理論上還是實踐中，女性主義在國際關系中更多的不是作為一個理論范式被運用，而僅僅是幫助在一個國際事件中提出一些屬于“他者”范疇的觀點，這也許會成為某種獨特優勢。以社會性別為主要的分析范疇，女性主義是幫助人們來理解或解釋一系列現實、理論、原則和觀念的工具。本文將運用女性主義的方法進一步研究和探討世界政治中的女性議題。它們一直被視作無關緊要并長期徘徊在邊緣。將它們放在適當的視角下考察其實是賦予它們本應得到的尊重與尊嚴。

歷史發展過程中，人們可能從自身利益出發任意扭曲事實。科學與知識也可能經過人為的調制而形成。所謂的完全中立與透明是不存在的。社會產生的各種各樣的“知識”，自然的，醫學的，心理的，文學的等等都不能完全擺脫主觀意識的影響。但摧毀別人辛苦做出的成果是一件吃力不討好的事。在《誰的科學?誰的知識?從女性生活思考》一書中，美國學者桑德拉·哈丁詰問了當代科學知識價值中立與性別中立的宣稱，在未曾關注到女性觀點與女性生活的情況下，實際上只是偏差和扭曲的知識。她指出知識深植于社會情境之中，并主張女性主義立場論，強調身處于性別階層的社會中，受到剝削、宰制和壓迫的女性，正由于其處境的特殊性而可提供理解社會現象更為強勢的客觀性基礎。采取這種視角，有利于從關懷女性、對性別因素保持敏感的角度，來觀察女性涉入既定的國際政治領域而引發的討論。

事實上，當我們使用“女性議題”這個詞語時也要非常謹慎，特別是我們把它當作一個集合詞來運用時。女性之間也因種族、信仰、階級、文化背景等不同而存在差異。討論中，每個人的生活經歷以及她用來實現自己目標的方式都不一樣。不論在女性群體內部或是外部，對女性議題的探討都應是開放式的。同質性取代整體性，矛盾代替一致，復調或對話的形式超越單一方向或只有一種聲音的溝通方式。本文有個基本假設就是女性議題的產生與性別關系互相影響，我認為過去的20年間，世界政治對女性議題持有的復雜感情來自于它對女性在家庭以外所扮演角色的憂慮。女性議題在國際關系中的涌現，體現了人們對不斷發生變化的女性角色和她們的社會流動性的思考。

在過去的幾年里，女性地位、女性議題與性別概念在世界政治中階段性地發展與演化。不同階段的歷史分期與聯合國的發展和變化緊密相關。按時間順序，議題內容、范圍和重要性等方面的演變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45年聯合國成立到20世紀60年代；第二階段，從20世紀70年代到80年代；最后，從20世紀90年代至今。歷史既要對事件本身也要對其變遷的過程作動態的記錄。這里三階段的歷史分期是暫時的，是為了便于分析。一些議題可能會重復，并反復在不同階段出現；其他一些只會出現一次，或是作為唯一的特殊事件出現，或是因為問題已經解決了。議題在后一階段的替代性變化可以看作是前一階段的自然發展；并且，制度或結構上的調整也表明了它對新出現的一些觀念、潮流、運動自發的適應性。政策制定者與各地領導人都被迫要與時俱進，要敢于積極應對各式挑戰。20世紀70年代以前歐洲大陸興起的自由女性主義以及早在20年代英、美等國婦女爭取選舉權運動都深刻影響了女性議題最終被提上日程。

對三個階段女性議題的仔細分析可以幫我們了解世界性組織是如何隨著時空的轉變而作出觀念及結構調整的。70年代前在聯合國龐大的機構內部慵懶的情緒蔓延。唯一負責女性事務的是設于經濟社會理事會下的女性地位委員會。它主要負責完成組織內部的專家指定的一些小型的研究項目或調查計劃。從70年代中期到80年代中期，隨著“聯合國婦女十年”計劃的展開，三次世界性婦女大會分別在墨西哥、哥本哈根、內羅畢成功召開，通過了幾項宣言、決議以及行動計劃，女性議題的范圍與特征也在此過程中得到拓展與深化。可以說，正是在聯合國的支持下，女性議題開始走向國際化。

經過20年的激烈辯論與長足發展，盡管在內部各種流派的女性主義依然存在分歧，女性議題終于敲開了世界政治的大門。這種轉變非常緩慢但仍很明顯。分屬于女性議題和國際關系的邊界曾經是那么一目了然，基本上不太可能讓女性議題跨越疆界到達男性主宰的政治領域。女性主義學者也從未被邀請去參與討論諸如國際安全、軍事力量及世界和平等屬于“高級政治”范疇的話題。90年代，女性主義的爭論促使更多的人重新思考安全的問題。反對一切形式的對女性暴力，思考暴力產生的原因以及后果成為國際關系學界非常關心的一個議題。而同時，歷屆會議的主題及報告總結并評估了女性發展戰略的實施情況并繼續采取措施提高女性的地位。人們意識到女性議題已經超越了家庭、地區甚至國家的范疇，需要進入一個更廣泛的全球性的公共空間來探討。例如戰爭或沖突期間對女性的性暴力、強奸、性奴役等等問題引起了各國女性主義學者的關注，除此，人們還把眼光投向了武裝沖突中國家或整個社會對女性的結構性暴力，如貧窮、饑餓等。所有這些都引起了全球性的關注。

以上簡要回顧了三個歷史時期的女性議題的內容與范圍變化，這說明女性在過去的60年間經歷了多么漫長而艱難的一段旅程：首先，初步建立了專門保護婦女權利的組織和機構，接著，以社會性別視角重新分析、評價社會經濟體系并采取有效措施提升婦女地位，最近女性主義學者開始涉足國際關系領域中的安全研究。建立在傳統的性別觀念上，關于性別角色的刻板印象，如男性從事政治，女性負責家務，在很長一段時間內將繼續存在。要進入一個全然沒有性別歧視的理想社會將需要更漫長的時間。

三、女性聲音融入世界政治

今天女性被動、順從的傳統形象被打破，女性地位升高，女性議題能進入國際關系是一大批國內外女性主義學者、女性團體和組織共同合作，并肩奮斗的結果。她們越過政治的邊界跨入國際關系領域，促使男性政策制定者也邀請她們來參與，而她們一直努力想實現的就是女性的自主性與主觀性能在討論或辯論中得到尊重。公共論壇不應拘泥于國際關系的舊框架，而應歡迎豐富多彩的不同主題。另外，尤其是性別概念在討論中已經獲得合法性地位之后，聯合國的每次會議都將成為人們表達不同觀點的場所。討論女性議題的聲音將不絕于耳。

但是，這些聲音怎樣才能被“加入”、“帶進”，最后融入既定的制度體系?女性又怎能保證自己在廣泛的討論甚至政策制定的過程中不受束縛，暢所欲言呢?這是許多自由主義女權主義者在過去的幾年里經常會問的問題。這種訴求會面臨一個兩難困境：即使女性主義者積極參與公共/政治議程，她們能夠代表所有女性的真正利益嗎?究竟什么是參與政治?為了什么目的?

目前仍然存在著很多疑慮。首先，“加入”這個行為只會證明以前的觀念——女性不適合公共的或政治的空間——是正確的，并強化傳統的公共與私人領域的二元對立。第二，女性在社會中總是被壓抑和邊緣化的事實表明男性才是政策制定者。更重要的是，這可能還與深層次的文化價值觀以及人們思想中的錯誤觀念有關。即使女性獲許參加一些高層次的政策制定過程，她們幾乎很難打破高度制度化的機制與意識形態。第三，女性群體由來自不同的文化背景、種族、信仰、宗教的人們所構成。有時可能會取得一致性意見，而后又有分裂性的因素滲進，一致性就遭到破壞。這是人們聚焦的地點：因為這是一個充滿問題的空間，它會產生也會反映對女性在群體內外扮演不同角色的憂慮。世界政治或國際關系中的公共論壇是人們展開對女性角色的模糊涵義的追問和對其社會、政治流動性思考辯論的地方。因此，將女性聲音加入到主流話語中并不說明它們就代表了所有女性的一致觀點。

然而，筆者還想提出不同的觀點。“加入”或“帶進”女性，的確可能造成強迫某個女性做一些違背自己意愿的事情或損害她所代表的群體利益。“置身其間”的誘惑——實際或只是幻想主動地參與政治的決策，而非只是被動的棋子——可以使一個堅定的女性主義者一旦被選上或就任時，便對女性權利保持緘默。如果真是這樣一種情形的話，“出席”就可以說明一切。“加入”到政策制定進程或公共/政治領域這個舉措也可能被別有用心的人策略性地利用，因而一定要強調政策制定者與男性不可忽視“他者”的呼聲。而“代表”地位的合法性又與整個選舉機制的運作、選舉與全體選民的關系相關。選出的代表未必如她曾經許諾的一樣，總以她的選民的利益為奮斗目標，但是，至少女性代表女性參與公共事務的討論，很大程度上能確保女性的聲音被聽見，這是具有正面意義的。要消除選民心頭的恐懼與疑慮，一種辦法就是幫助更多選舉出的代表參加各種各樣的公共論壇。

還有，女性參與的戰略轉移要求男性觀念上也跟著轉變。女性主義者要試著揭穿男性天生適合政治或公共領域的謊言，為女性創造一個自由平等的氛圍。只有當性別角色的不平衡得到最根本的糾正，男性主導的權力政治與國際關系被顛覆時，女性才會擁有屬于自己的歷史并作為一個有機整體發揮能量。聯合國對女性議題從漠視到接受，從冷眼旁觀到積極參與，女性議題也從家庭走向國際，這似乎都訴說著女性所經歷的艱辛旅程。對女性的暴力不是一個家庭問題，它會橫越一個地區，一個國家，到達國際社會的邊界。它具有全球效應。

四、結語

女性、社會性別和世界政治是一個值得繼續研究和探討的話題。這需要更多訓練有素，理論功底深厚且目標遠大的學者作出非凡的努力。一些女性主義先驅已經走上了世界政治與國際關系的舞臺，其中一些學者尤其揭露了以男性為主導的科學與知識領域中虛偽的客觀性。女性議題不斷發展、演變，最終進入了象征著最高公共論壇的聯合國，從而世界政治也可被定義為“一系列跨越國家邊界的人們之間的聯系”。我們期待它能夠繼續拓展疆土，超越社會、政治及社會性別的樊籬，把人們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女性自我賦權就是要與男性一起追求平等、自尊、自信，并努力創造和平與和諧的生活，這是男女兩性都該為之奮斗的目標。漫漫長夜，女性還在遠征的路上，沒有悲傷，因為心頭的蠟燭已經點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