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爺爺算命

家鄉人常給死人算命，稱作觀花。

會觀花的人往往半瘋癲，人稱觀花婆，有別于常態人。觀花婆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算命先生，帶有點蔑視意味。為尊重起見，我還是稱之為算命先生吧。

此人命硬。

這是算命先生看罷爺爺的生辰八字，給爺爺算命時說的第一句話。

身帶克妻命，要與身犯克夫命的女人相配。

這是算命先生說的第二句關于爺爺命運的話。

家人都說：準!特準!

要不然，爺爺怎么會連娶二房都沒能留下一子半女的就撒手走了呢!二房即我的二奶奶，還把已經伸出一條小腿的娃娃一同帶走了呢!

他的命不好，運道還好。

當算命先生說出這第三句話后，我的大伯簡直要對他下跪，頂禮膜拜尊為神仙了。

奶奶就是人們說的克夫命，在她的丈夫死后帶著我大伯和大姑改嫁到爺爺家。在死過兩房妻室后，爺爺還能有個像樣的家，還能兒孫滿堂，爺爺的運道不經過掐算也能一目了然。

是好啊。我們這群子子孫孫不都站在觀花婆設的壇前嗎？我在心里這樣自言自語著，忍不住對那位為爺爺觀花的人心存不敬起來。

這是爺爺去世的周年紀念日，我的叔伯姑姑們遵照奶奶的旨意為爺爺請觀花先生，給爺爺算命。

奶奶擔心爺爺把克妻命帶到“那邊”，還做個命硬的人。

算命先生在裊裊升騰的香煙中左跳右蹈，對香爐連連作揖，口中念念有詞，不一會兒就進入狀態即俗稱的“現身”：他以爺爺的口吻述說在“那邊”的生活狀況。

此時，人們眼里算命先生就是我的爺爺，據說是我爺爺的魂魄附在他身上所致。

爺爺說：我還有一點小東西沒帶走。他沒說具體是什么東西。

奶奶到爺爺生前的臥房尋找，果然發現一雙爺爺的絲襪。絲襪被拴在窗臺的木框上，作把手。

大伯接過絲襪，對爺爺說：明天到你墳前燒給你。

接著爺爺述說了他在“那邊”的大致生活狀況：生前體弱多病不會生育的大奶奶，到“那邊”很健康地生下了兩男兩女；那個在二奶奶身體里沒有完全跑出來的是個兒子，他現在也很健康、活潑、可愛……

叔伯姑姑們聽了十分滿意，由衷地為爺爺感到高興。

尤其是憨憨的大伯，雖然不是爺爺親生的，但是他感激爺爺的養育恩情。他聽到爺爺的生活狀況后，高興得直抹淚。

大伯搓著手，奔跑在樓上樓下的梯道上，喜訊一次次由他傳遞給坐在樓上避嫌的奶奶。我聽見他對奶奶說：“阿爹終于幸福了，不再命硬了!”然后就傳來奶奶的抽泣聲，大姑姑說那是幸福的眼淚。

不知道什么時候，人們發現奶奶已經站到觀花的壇前，滿臉羨慕地關注著“爺爺”的一舉一動。

大伯輕輕勸說奶奶上樓，奶奶搖搖頭，執意要站著。

奶奶叫大伯轉告一個問題：在“那邊”和兩房妻室都和睦嗎？

“爺爺”樂呵呵地答：很和睦，等以后你們的媽媽再過來就團聚就更熱鬧了!

“爺爺”的這種輕快語氣是生前未曾有過的，奶奶聽著幸福得簡直要飛升起來。

奶奶突然跳入壇中，一雙手伸到“那邊”的世界抓住“爺爺”的手臂拼命搖晃起來，大聲地叫“爺爺”這就帶她去。

算命先生突然打了一個長嗝，呆立在那里。他不解地望著雙手緊拽著他臂膀的奶奶，說：“魂魄跑了，誰嚇著他了？”

奶奶癱倒在地，從此長病不起。不久也到爺爺“那邊”去了。

如今想來，假如當初九歲的我，不對觀花婆的問題一一作答，不把家里的情況告訴他，勞苦的奶奶一定會長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