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渺小的,顯得偉大:
一個乞丐徒步千里,登上雪山成為高原上的王。
曾經偉大的,顯得渺小:
一個帝王走下御車,朝著神山頂拜
他屈膝拱背的樣子,多像山腳下
一條低頭哈腰的狗尾巴草。
曾經含怒到日落的,歸于寧靜:
一個逃犯躲避于神廟,他內心的怒海
漸漸被鐘聲平息。
曾經寧靜的,突然振奮:
一個江南女子累倒在山頂上,
像要死去;突然她看到神鷹,站了起來。
而空中,那只鷹兩個翅膀合而為一
它在俯沖逼視著大地……
從東海到西藏
從東海到西藏,年輕人孜孜不倦
模仿著榜樣:追求著人往高處走;
從拉薩到大海,放蕩的心雪山崩潰,
像長江水東去滾滾入海流。
我的心一邊裝著高原,另一邊裝滿大海:
作為高原,它率領馬匹將大地走遍;
作為大海,它牧云四海趕著羊群,走遍世界各地。
就讓……
不一定陽光萬里。就讓天空
飄幾朵浮云,好讓晨光中的錢湖更加生動。
讓輕舟繼續慢下來,
睡蓮的夢想需要蜻蜓點水,
一葉荷葉遮住青魚的睡眠。
把湖面的掠影還給飛鳥,
把湖底里的山色還給樹林。
讓畫家不能為你錦上添花,
叫詩人不能為你高歌感嘆。
讓夕陽繼續晚下去,
寂靜的湖面上飛艇氣焰囂張,
一對男女:他們私奔的速度甚于這飛艇。
琴詩
古箏手帶走了古箏,留下的
音樂,催醒了早春中遲疑的花朵。
而他仍沉湎在竹林里:
他的對家是“日本鬼子”,
上家是“國民黨”,下家是“汪精衛”。
他們之間斗得昏天暗地,
轉眼間,月上西樓。月光下:
古箏手奏起了古箏。
這是一種奢侈的慢:
上進的詩人品著茶,看著月色,
努力從古箏聲里尋找詩意。
而沉湎的詩人仍在沉湎。
他在棋牌里棋逢對手,他要在沉湎中
遺忘愛情,痛苦,甚至忘了歸途。
紅
全世界的紅,燦爛在一起;
全人類的愛,相擁在一起。
紅,開在山岡上,像高山著了火;
紅,飄在天空里,像大風唱贊歌。
我愛映山紅,那是因為她動用了少女的思念和愛情;
我愛紅旗紅,那是因為她動用了英雄的鮮血和青春。
新春
照耀在竹筍頂部的那縷春光,
同時照耀著草坪嫩葉尖上的露珠———
一個孩童,踉蹌著沖向草坪,
他搖擺的姿態,像一葉新帆闖向海。
身后:他的母親,叫喊著:
“慢點,慢點,別摔了!”
而他繼續向前搖擺著,嘴里不停地喊著:
“蝴蝶跑了!”“蝴蝶跑了!”
他要把蝴蝶的夢想捉住,
他要把整個春天擁入懷中。
這是我早年看到的新春。卻讓我想到
臥病不起的愛人,和書房里壘著積木的兒子:
前者,在春天的病房里
拒絕接受化療,卻在春天的雷鳴里
翻身,叫喊,將沉睡的病友一一喚醒。
后者,無憂無慮,在春天的書房里,
唱著卡通歌,開著火車俠,
對于母親細雨中的流淚,雷鳴中的疼痛
渾然不覺。他還要在睡夢里
夢見海星星,直到
他把整個大海踩在腳下,整個春天擁入懷中。
寂靜
不一定黑透。就讓暮色
留一點蒼茫。剛好能看見:
群山中的寺院,隱隱綽綽的輪廓。
就讓寺院留一線光明,讓光明中的
寺院看起來,像永久的陰影。
陰影中的寂靜,更像寂靜。
就讓鐘聲漂來吧,暮色中的鐘聲
漂浮在寂靜之上,這樣的寂靜才更加寂靜。
就讓鐘聲漂出高墻,等待雷雨來臨;
寂靜之中,剛好有一道閃電劈開了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