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五首

多收了三五斗

1

她的洞還不夠多

那女人真狡猾，她以為自己是只純潔的兔子

她請了水泥工

在耳朵上開了兩個天窗

“五毛錢倆”

“再來兩個”

瞧，可憐的人，拎著漏風的耳朵

在漏風的街上跑來跑去

一條漏網(wǎng)的魚惶恐地流走了



她什么都聽不到了

2

她什么都聽不到了

她只聽到死亡

肥胖的死亡，像一滴水掉入

一場大海那么肥胖

一個女人憂傷的音樂

“I love you so……”

裝了一壺黑夜，流個不停

她搞錯了，令人好笑地搞錯了

快快躲到狐貍洞里去修煉去吧

用來抵抗這個漏風的夏天



3

她不可救藥

還在用堆積的稻草打掃青春

又下雨了

什么都發(fā)霉了

新打的洞發(fā)霉了，等待荒蕪

“滾回你新打的洞去吧”

一只烏鴉騎在一根雨上斜飛而去

4

隔壁墻上長滿耳朵

她種了一墻的蘑菇

墻上的人丟失了一只耳朵

一鍋蘑菇湯飄出異香

喝下去

喝下黑蘑菇，長出耳朵

多長幾個

割下來補你越來越多的洞



5

她還能相信什么

她不過是一只狗的圖騰

就像這些多出來的洞

一個個忙著流膿

長滿野草

美麗的小蟲子飛來飛去，很快就不見了

她還能相信什么呢

命運這個朝三暮四的女人

盡管把屁股給她好了

反正無論選擇哪條蘑菇路

她給你留的都是

一個叫做墳墓的大洞

反芻

1

什么好東西給你

都迅速地舊了

我仔細擦拭著鍵盤

一些不常用的

比如F4

也仔細地擦

總有一天會用到吧

疑惑怎么就臟了，舊了

飯前便后要洗手

老師教的

你忘了？

我屏住呼吸

那些縫隙中的

是永遠也擦不掉的了

什么好東西給你

都迅速的舊了

那我怎么辦呢？

親愛的。

2

你真是一個孩子

可我也是啊

那么多鮮艷的事物

我們笑得一起向后仰過去

草地上蚱蜢亂跳

公的向左，母的向右 你說。

我們笑得昏倒在地

我們生活在一個孩子的世界嗎？

如果沒有黑夜那該多好

3

你喜歡略微豐滿的女人

像一個柔軟的母親

包圍著你

比你的性格更柔軟

你喜歡有彈性的東西

因為那代表著無法估計

你喜歡的東西

我也漸漸喜歡了

這一年來

我更加地瘦了

我表情堅硬，有點像你

4

我們用電腦寫詩

用電腦談情

后來

電腦用我們談情

它們愜意地搭配

你的芯片在我的機器里奔騰

看起來明明型號不對

卻彷佛生來就是一體

5

我又哭了

我夢見了你

你一直低頭撫摸那些鍵盤

像在命運的迷宮里摸索

我像空氣一樣注視著你

卻無能為力

下輩子

下輩子歡快地“劈啪”一聲

我落地誕生。伸展四肢

正月的鞭炮在空中如花四散

一睜眼，就占領一座谷倉

黑土的味道和我一起

緩緩蘇醒過來

和二月一起抽穗

抽出喜劇鼻子和剪刀般的耳朵

三月，我從苜蓿地的這頭跑到那頭

兩只蜜蜂在耳上輕輕扶立

春天就過去了

四月窗臺上的茉莉開了兩次

我一個人住在洞里

一個人的五月

整個下午我一動不動，觀察一只蜘蛛織網(wǎng)

只偶爾哼哼一下

六月我拱了拱新鋪的干草

夏天的味道越來越濃

七月田野上有炊煙，天空劃過流火

我看見了夕陽

沒有看見八月

九月的天有點陰沉，雨水打在谷倉頂上

又彎彎曲曲地流走了

我有些憂慮

我必須有一個肥胖的下半生

十月太陽從西面出來

雁向北飛

影子越來越長，覆蓋了十一月

十二月又叫臘月

一場雪就要下來

我整了整衣領，我就要出發(fā)

正月，鞭炮再次踢響，我重新誕生

我在祖先的面前

我的掌心里都是佛的眉眼

香火鼎盛。我半開半合

這有什么不好呢

我翻了翻日歷

這輩子翻過去就是下輩子

下輩子

不騙你

我真的是一頭豬

在中秋

踩在九月的末梢

踩住月亮的后背

潮水的群裾撒開又倏然收回

沙灘一擊即退。一條深水花斑魚

手指向天，尾巴朝西

倒退著

面向大海，一點一點

吐出月亮

我還藏著一個跳動的月亮

在我身體的左邊

踩著鼓點的節(jié)拍行走

月亮的節(jié)拍

我常常低頭向內張望

這多像小時候玩的鐵皮罐啊

扔下一顆石子，就響起金石的鼓點

我把好奇扔了進去，把知識扔了進去

我扔了酒精，扔了生存、夢魘

童年、恐懼，骨頭里的憂傷

緊接著扔了兩只青蛙和一根樹枝

黑洞里一扇門被敲響

———那是貝多芬的《命運》

最后我把愛情扔了進去

一分鐘、一個世紀或者更久更長

我獨自等待著，從黑洞里傳來回聲

而今這里蓄滿了死水，越來越滿

越來越滿

一條深水花斑魚

以為這是一片大海

手指向天，尾巴朝西

倒退著，一點一點吐出

月亮

幻想過一種緩慢的生活

我獨自坐在未來的院子里

翻開一本緩慢的俄國小說

故事每過100頁

就和俄羅斯大地一樣下起大雪

散發(fā)出刀子一樣的酒味

發(fā)黃的紙張，像是冬夜里的火光

我想那時候我還是在江南

在江南濕潤的秋天

我獨自坐在秋天的院子里

院子里那架瘦瘦的秋千上

秋千向后蕩過去，就是冬天

書里娜塔莎們已經(jīng)披上冬天的披肩

我看著膝上的陰影一點一點

從左邊移到右邊

右邊的院子緩慢下來

像一陣西伯利亞風緩慢下來

輕輕動了動二月的鵝毛筆

把書頁從右邊吹向左邊

然后，它和我一起在秋千上

開始讀故事的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