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問心無愧地這樣說:活了四十多歲,我還從來沒有罵過一回人。
但這天晚上,我卻壞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句“他媽的”!
本來,這天晚上可算得上是我開店半年多來最高興的一個晚上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這天晚上來光顧我這大眾皮鞋店的人特別多,忙得我既眉開眼笑,又一個勁地在心里抱怨老婆早不去遲不去偏偏要選今天晚上去她娘家。
也就在我興高采烈又手忙腳亂地給顧客拿著這樣那樣的鞋的時候,突然,店堂內外那明晃晃的電燈一下子全滅了———對這突然停電,我一方面因毫無思想準備而很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覺,另一方面,我不由得本能地感到了恐慌和絕望:完了!我有好多雙鞋拿在顧客手里,所謂渾水可以摸魚,這時候誰來個腳底抹油……
我就是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情況下,忍不住在心里罵起那句“他媽的”來的。
要知道,我是在遭遇下崗的情況下才開起這皮鞋店來的。我做的是小本生意,而且這“小本”還是從親戚朋友那兒借來的。所以,我實在經不起有誰不拿白不拿的呀!
說心里話,我當時是很想在黑暗中哀求一聲“請各位不要走出店堂”的。只是轉而一想,這哀求又會有什么用呢?要是哀求管用,世上也就不會發生強奸、搶劫、殺人等等叫人心驚肉跳的案件了!
所以,我最終也就只有默默地自認晦氣和“他媽的”了,我當時只是在黑暗中緊緊地捂著那個放錢的箱子。而實際上,這一次的突然停電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于是,在那重放的光明中,我粗粗一看,發現原先的那些人都還在,那些拿出去的鞋也都還在他們的手里。
我不禁重重地松了一口氣。然后,我就舒心又安心地—邊和那些顧客談論著有關停電的話題,一邊給要繼續看鞋的人拿鞋,或者從已決定要買某一雙鞋的人手里收取錢款……
然后便到了打烊的時間。拉上那卷簾門之后,一開始我還依舊顯得興沖沖的,因為光是那電來了后,我就賣掉了八雙鞋,利潤能有好幾十塊。可是,在我整理好當天的營業額再去整理那貨架的時候,我卻又不禁傻了眼:貨架上那雙惟一的價錢超過兩百塊的女式時裝鞋不見了!與此同時,我想起來了———在停電前,那雙鞋正由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在看,這女人還邊看邊用懷疑的口氣一個勁地問我:你這兒所有的鞋都是不超過150塊錢的,為什么這雙要賣220塊呀?當時我就反復跟她作著實事求是的解釋,她則仍舊有些不大相信,并希望我能答應這雙鞋的賣價最多不超過一百六十塊錢,而現在……
可想而知,我此時此刻差點兒又要罵“他媽的”了。
就在這時,響起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打烊了,要買鞋明天再來!我毫無好聲氣地嚷著。
不是,我是來付錢的。
門外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當我滿腹狐疑地把門打開之后,見到門外站著的竟是那個三十來歲的女人!
不好意思,她說,剛才突然停電,我想到只有女兒一個人在家,就趕忙回家去了———本來,我是想跟你說一聲我把那雙鞋也帶回去了的,但那時黑燈瞎火的,我怕會引起混亂,所以就……后來,我把那雙鞋給剛回家來了的老公看了,他說這雙鞋你這兒的賣價其實是挺便宜的,在大商場里,同樣的這雙鞋,人家要賣280塊呢,因此,我已經把鞋穿在腳上了,現在來還你錢……
聽了她的一番話,我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來。
于是,也說不清是由于感動還是什么,我在收那個很漂亮的女人的鞋錢時,便堅持著只收她160塊的蝕本價。
真的,那個女人很漂亮,那個突然停電的夜晚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