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是魯道夫·赫斯的翻譯

魯道夫·赫斯（1894—1987），納粹德國第三號頭目，1923年“啤酒館暴動”的參加者，暴動失敗后與希特勒一起服刑獄中時，希特勒對他口述了《我的奮斗》一書，赫斯筆錄后于1926年出版。1925年任希特勒的私人秘書，1933年1月希特勒被任命為當時的魏瑪共和國總理，開始獨裁統治。不久，赫斯即被任命為希特勒的黨務助手。1939年被指定為希特勒的繼承人（排名戈林之后）。至此，追隨希特勒十余年的赫斯登上了政治生涯的頂峰，位高權重，“第三帝國”的任何一項決定和法令，未經希特勒或赫斯的簽署都不能生效。作為“元首的全權代表”，他能以個人名義作出決定。正是這位第三號人物首先把希特勒稱呼為“元首”；把向上伸手、高喊“哈依·希特勒”作為納粹敬禮形式的始作俑者也是此人。

1941年5月10日，赫斯成功地飛抵蘇格蘭的格拉斯哥郊區，他是一位職業飛行員，單身一人駕駛了一架小型飛機，在格拉斯哥上空跳傘著落，這一“壯舉”震驚世界。他此行的目的是代表希特勒向英國建議簽訂和約共同對付蘇聯。因為不久前，希特勒在1940年7月進攻英國的“海獅計劃”遭到英國空軍的痛擊而告失敗后，準備把侵略的矛頭指向蘇聯，因此，這個不識時務的納粹黨黨魁立即被英國當局作為戰俘扣押在英國，直到1945年。

蘇聯政府由于擔心英德背棄莫斯科搞鬼，因此對赫斯赴英之行極為重視。二戰結束前不久，在1945年2月的雅爾塔會議上，斯大林不失時機地向丘吉爾詢問了“赫斯的使命”。

關于赫斯的神秘之行，在英國多年來議論頗多。可是基本材料都是絕密的，例如，英國反間諜情報人員與赫斯的談話秘密錄下的200份材料中只有三份解了密，有關赫斯的專案材料都蓋了大印密藏于英國反間諜機構軍情五處檔案室里。曾有傳言說，這些材料到2000年即可解密，但后來又將其保密期延長至2017年。

在1945年10月至1946年1月紐倫堡審判中，赫斯被判終身監禁，從此被囚禁于西柏林的希潘達烏監獄，這所能容納600名囚徒的監獄當時關押的囚犯僅有赫斯一人。而且這座城堡式的監獄在赫斯死后立即被夷為平地，赫斯的死因也成了不解之謎。

下面是當年蘇軍駐德軍事譯員弗拉基米爾·彼得羅夫斯基所寫的回憶錄，講述了赫斯服刑期間，他作為蘇方獄中譯員與之多次接觸的情況及其死因的謎團。

1969年我從利沃夫大學畢業后入伍，擔任蘇軍駐德司令部翻譯。

希潘達烏監獄是一座陰森的暗紅色磚砌建筑，這座本可容納600名囚犯的監獄卻只有一名囚徒。監獄位于西柏林英軍管轄區。當時，西柏林由蘇美英法四方共同管理。因此，監獄的警衛也相應地每四個月換一次。通常我每周去兩三次，每當我方輪值時，我每天都要去希潘達烏。

1970年3月的一天，監獄的蘇方典獄長希馬科夫少校領著我通過寂靜的長廊來到第七號監房，進入后，少校把我作為蘇方新到的譯員作了介紹。

我好奇地望著與監房號同號的囚徒，這個編號是當時希潘達烏監獄還囚禁著紐倫堡審判中處以各種刑期的其他戰犯時編定的，赫斯被判終身監禁。

我見到的這位希特勒的納粹黨副手已經是年逾古稀的干瘦老頭，高高的個子，倒挺精神的。他那深陷的、目光逼人的灰眼睛在蓬松的蹙眉下警覺地盯著我。事前我被告知赫斯講得一口好英語，因此我問他今后我們的工作語言是用德語還是英語？赫斯回答得很干脆：都行。從此我們的交談主要用的是英語。

就在首次交談時發生了一個小插曲，赫斯問我是哪兒出生的，我回答說“利沃夫”，他不明白，于是我說波蘭語叫“利物夫”，烏克蘭語叫“利維夫”，對方還是顯出很困惑的表情，這時我突然想起奧匈帝國時利沃夫的德文名稱是“倫貝格”，赫斯這才恍然大悟，這個德文地名他當然是熟悉的。

每次來到監房，看到赫斯總是一個姿勢，駝著背坐在桌旁，背對著門不是讀書就是寫著什么。號房是一間10-12平米的長方形小屋，小窗上釘著柵條，一張鐵床，一條方凳，墻角處放著擺滿圖書的書架，沒有收音機，更沒有電視。相鄰的小屋內存放著他的私人物品，其中有一身黑皮風衣，軍帽，還有1941年從天而降到不列顛島上所穿的飛行服。

有一次我遇到了可笑的一幕：一名獄卒——一個中年比利時人喝醉了，穿上赫斯的皮風衣，頭戴納粹軍帽，吆喝著在走廊里亂跑，口里還不停地喊著“哈依·希特勒”，當時值勤的是兩名美國黑人，這兩個沒有出息的小伙子，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希特勒分子”，竟然嚇得逃之夭夭。事后對此進行了嚴肅處理，那個比利時醉鬼丟了自己的飯碗。

希潘達烏監獄的翻譯還承擔信件檢查的任務。因此我也必須認真查閱赫斯給其夫人和兒子的信件。按規定，一旦發現字里行間涉及二戰的話或提到有關德國國家社會主義工人黨（即納粹黨）的片言只語，就必須在該處劃上黑線。說實話，我還沒有機會遇到這種情況，因為赫斯所寫的信函絕大部分都帶有抽象神秘的性質。不過對其發信的件數，我作了嚴格的登記。囚徒有權每周收發信件各一封，內容不得超過1300字，還禁止在信里打上著重號，邊頁上不得有任何標注。

給獄中赫斯的信很多來自世界各地，主要來自拉丁美洲、南非和澳大利亞，發信人都是潛逃到那里的前納粹分子。按規定，必須有監獄監督官在場才能把信件拆開，迅速檢閱后予以原件銷毀。為此，英國人裝了一臺專用銷毀機，它頗像一臺絞肉機，能把紙張絞得粉碎。信封和信內附寄品如相片錢款等一概不得保留，說來可笑，那些錢款都是“熱心”的前黨衛軍分子寄來給他們用來改善生活的。至于與赫斯無直接關系的信函是絕不會到達赫斯手中的。因為他被判與外界嚴格隔離的終身監禁。

前面曾提到赫斯精通英語，的確，每當我與赫斯談話時總感到我面對的是一個英國人，他英語講得非常流利、純正，經常使用我們在教科書中學不到的表達方式，而且沒有任何非標準發音，這使我萬分驚訝甚至于有些警覺起來。有一次我問赫斯，他從哪兒學到這么好的英語，他卻不假思索地回答說是關在英國獄中學會的，當時非常天真的我信以為真了。只是多年后得知赫斯生于埃及亞歷山大市的一個德僑家庭，在埃及讀完了小學，15歲時隨雙親來到德國后，在一家寄宿學校繼續學業。

英語是赫斯的第二母語。當年紐倫堡審判時，使用的工作語言是英語，德國人都戴耳機，坐在赫斯身旁的納粹二號人物戈林當然也不例外，而赫斯卻兩耳自由，與眾不同。

赫斯與英國的關系很可能比我們所看到的要深得多。早在慕尼黑大學讀書時，他就深受當時的著名的地緣政治學鼓吹者，一個英國神秘主義學者卡爾·豪斯浩弗（1869—1946）思想的影響，這位學者認為，德意志和英吉利是兩個盎格魯撒克遜人后裔的國家，是兩個一統天下的民族，應當聯合起來統治世界。豪斯浩弗與英國上層社會的代表人物們保持著密切的聯系。歷史學家認為正是此人說服了自己的忠實追隨者于1941年完成了飛往霧茫茫的阿爾比恩（古希臘人對不列顛群島的稱呼）的“壯舉”。

回過來再說一下我在獄中的工作情況，當時我的職責中還有一項是向囚徒提供監獄圖書館的藏書。雖然赫斯的號房就在圖書館附近，但卻嚴禁其本人入內，他所要的每一冊書必須經過嚴格檢查，有無詳及納粹主義的報道，雖然很難想象納粹黨的這位顯赫頭目能夠從中找到什么有關納粹主義的蛛絲馬跡。話雖這么說，有一些書中，一些章節甚至于整頁整頁地用黑墨水涂抹掉了。

赫斯通常將自己需要的書寫成書單，遺憾的是我記不得其書名和作者名了。但我還有深刻印象的是他要的書多是星相術方面的，還有會話書和詞典。赫斯需要詞典是因為獄中的工作人員主要來自土耳其、南斯拉夫以及北美。按特殊規定，希潘達烏監獄嚴禁雇用德國人，赫斯囚禁于這個城堡監獄的40年中，沒有一個德國人能接近他。

說來也巧，當時挑選獄中工作人員由蘇方全權負責，這也可以說我方在希潘達烏監獄享受的唯一特權，有一次我在辦理雇用一名黑山人廚師的手續時，赫斯得悉后就要我給他搞一本德黑詞典或英黑詞典，我為難了，因為天底下不存在黑山語，我只得盡力向他解釋，沒有黑山語但可以搞到德塞（塞爾維亞）詞典或英塞詞典。赫斯生性多疑，不相信我的解釋，仍堅持己見，沒有辦法，我只得找來韋伯斯特大詞典（美國詞典學家韋伯斯特于1828年出版的詞典，原名《美國英語詞典》，收入詞45萬個——譯注），給他看了有關的解釋后，一場沖突才告平息。

赫斯很關注自己的身體，早上做瑜珈操，白天在獄中小花園里散步，園中有一小亭，夏天，他經常在亭中小坐休息（1987就是在這個亭中發現他的尸體）。此外，對自己的飲食也很重視，自己親手擬寫菜單，通過獄卒交給廚師長。

我還有機會參與了赫斯與其兒子的會面。即是他們的第二次會見，第一次是一年前的1969年。此前，赫斯拒絕會見親人。他的兒子羅爾夫·呂迪格·赫斯是美國休斯頓的一名核物理學家。

有一件值得一提的事，我國軍事人員與盟友不同，我們嚴守獄規幾近迂腐，對囚徒不該說的話不說，不該問的絕不問。我與赫斯談話時多半只有我一人，無旁人在場，而我是從來不向他提任何不相干的問題的，可是美國卻出版了由尤金·伯德筆錄的赫斯的回憶錄。尤金·伯德此人我很熟悉，因為他曾經是美方的典獄長，想不到這位慈善的老軍人竟不顧獄規條令，濫用職權，對囚犯施以小恩小惠，從而從其口中套出如許內情。

在我德國服役后多年，1987年，赫斯神秘地死去。官方宣布赫斯這個93歲的老囚徒是自殺身亡，當時監獄值勤的是英國人。可是兩年后，赫斯的兒子出版了一本書，書中提出了自己的懷疑，他援引了慕尼黑大學法醫學教授沃爾夫甘·希潘的驗尸報告指出，赫斯是被掐死于獄中。

更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對赫斯給親人留下的一封“遺書”作了仔細的修辭學分析，結果表明此遺書并不是死前寫的，而是早在二十多年前已寫就了。按羅爾夫·呂迪格的話說，是英國人有意將該信扣下，留待以后殺害其父親后用來證明是自殺致死。兒子認為其父被殺的原因是為了掩蓋赫斯神秘赴英的秘密，而且使英國當局走這步是因為這名囚徒將來有可能被釋放，而且據說蘇聯也是贊同的。

還有一個荒誕的說法，說是監獄中關押的是一名與赫斯長相一模一樣的人，至于此人的來龍去脈卻無人知曉，這個說法經希潘達烏監獄前醫生，英國人休·托馬斯的首倡而廣為流行，但沒有準確的查證，顯然這也不過是一種炒作，以圖引起轟動罷了。

希潘達烏監獄在其最后一名棲身者死后被夷為平地。希特勒最親密的伙伴的死亡也如其履歷中的某些章節一樣至今仍是個未解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