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主義的發現

摘要：事由原則到來源原則是檔案實踐最為深刻的一次變革，它不僅僅是簡單的檔案整理實踐的演變和整理方法的替代，而且是具有哲學意義上的方法論的重新認定。將原先的檔案整理邏輯主義的思維定勢轉換為以歷史主義為主，是檔案職業歷史主義的重要發現。這一發現是檔案工作者對檔案屬性和檔案的社會功能認識的一次飛躍。

關鍵詞：歷史主義 檔案管理 事由原則 來源原則

1 歷史主義與邏輯主義

歷史主義與邏輯主義是屬于哲學范疇的概念，其中既包含認識論問題，也包含方法論問題。在哲學中認識論是方法論的基礎，方法論是認識論的具體體現。

從認識論的角度來看，“歷史主義主要是從客觀世界的現實存在狀態出發，在承認和接受客觀事實的基礎上，去全面地、統一地、綜合性地理解、把握客觀世界真實的總體。”“歷史主義精神主要包括兩層含義：一是‘尊重客觀、尊重歷史、尊重自然’；二是尊重‘有機聯系或曰整體聯系”。邏輯主義認識問題往往淡化客觀世界的實際存在的狀態，側重于抽象的概念化的邏輯形式，按照嚴密的邏輯體系和邏輯推理來認識客觀世界的本質。因此在自然科學領域，邏輯主義一直占有主導地位。

歷史主義和邏輯主義在檔案管理方面的運用主要是從方法論的角度體現的，最早具體體現在檔案的分類問題上，事由原則和來源原則恰好是邏輯主義和歷史主義方法論在檔案管理方面的具體運用，當然隨著檔案學理論和檔案實踐的不斷發展，人們對檔案管理中歷史主義和邏輯主義的認識已經從單一的檔案整理和分類擴展到檔案的接收、鑒定和保管等各個方面，而且從最初的方法論層次深化為包括認識論在內的哲學層次。

2 事由原則及其邏輯分類特征

所謂事由原則，是指檔案館將檔案按其內容主題而不按來源機關和原有次序進行整理和分類的原則。其特點是以相關事由為依據建立檔案文件之間的邏輯聯系，故又被稱為相關原則。事由原則作為檔案學的一種理論，有著久遠的歷史淵源。十六世紀后期以來，歐洲國家在檔案整理領域長期沿用事由原則——一種不考慮檔案的來源，而按照檔案的主題內容進行整理的原則。1789年法國檔案工作改革中建立的法國國家檔案館是世界上第一個國家意義的綜合性檔案館，它在成立之初采用的檔案整理方法——“卡繆——多努分類法”就屬于典型的事由原則。卡纓 (Armand Gastoncamus)將館藏檔案按照檔案文件的內容主題(事由的類同性)劃分為4類，多努(Plerre Daunou)繼任檔案館的館長以后，又增加20類，共達24類，并用24個大寫的字母作為代號。卡繆和多努在進行館藏檔案的分類時完全沒有顧及檔案的形成機關，而是根據檔案內容涉及的相關事由首先確定一個館藏檔案的邏輯分類體系，然后將所有的檔案分入邏輯分類體系之中。因此它遵循的是一種邏輯分類的方法。

在檔案的整理過程中，邏輯分類主要是建立檔案文件之間的邏輯關系。“所謂邏輯聯系，用在文件管理中主要指依據邏輯思維規律推演形成的文件間的聯系。用于文件分類，則指的是按形式邏輯進行劃分。并且往往特指對文件按事由內容主題進行的分類。因為按文件事由主題進行分類時，往往首先對檔案文件內容進行主題類型分析，將所有主題概括成若干足以全面反映覆蓋文件內容的主題概念，然后將這些主題概念從邏輯上構造成一個概念類別體系，即建立起它們相互之間的總體邏輯關系，形成分類表，然后再運用它去類分檔案文件”。由此可見，事由原則是檔案整理中邏輯分類的具體體現，實際上與我們現在提出的與檔案的實體分類對應的檔案信息分類的思想是一致的。

通過以上對事由原則的回頤和分析，我們可以發現其形成之初是作為綜合性檔案館在解決首要問題——館藏檔案第一層整理和分類的實踐而提出的，而那時檔案館館藏來源還相對單一，這種原則在管理這種來源并不復雜的檔案中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然而，隨著館藏結構日益復雜和來源的多元化，事由原則的沿用暴露出了嚴重的弊端。它破壞了檔案來源的一致，打亂了檔案實體原有的整理體系，使同一機關的檔案被分割得七零八落，無法保持其整體聯系。在卡繆和多努的分類體系中，巴黎一個修道院的檔案全宗的檔案文件按照內容主題被劃分到5個大類之中。更應該引起我們注意的是，卡繆和多努都受過圖書館學專業的良好教育，他們認為檔案的分類整理和圖書沒有任何本質的區別，之所以不考慮檔案的來源，主要是為了檔案利用者的利用方便。當然，他們當初的這種認識遠遠沒有觸及到檔案的本質，僅僅認識到了檔案的信息交流價值，對檔案社會記憶功能的認識還是極其有限的。

3 來源原則的歷史主義特征

來源原則經歷了漫長的發展過程，法國的尊重全宗原則是它的發端，德國的登記室原則延伸了它的內涵，荷蘭人給予它理論論證，一直到現代的主客體全宗理論和“新來源觀”，來源原則對檔案學理論和檔案實踐的影響之深遠是其他檔案學理論無法替代的。在不同的發展過程中，檔案：工作者對歷史主義的理解逐漸深刻，歷史主義思想得到了越來越完整的體現。

1841年法國內政部頒布的《各省和各地區檔案整理和分類基本條例》中首次提出尊重全宗的原則，這一原則并將其確立為檔案整理和分類的新原則。法國的尊重全宗原則從根本上改變了檔案館第一層分類的標準，認為文件應該組成全宗，即把來源于任何一個特定機構的全部檔案組合在一起，形成該特定機構的全宗。在檔案整理時，檔案的機構來源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

到1898年荷蘭的《檔案的整理與編目手冊》對來源原則進行了系統全面的理論論證，使來源原則走上了國際傳播的道路。荷蘭檔案學者對來源原則的論證主要包括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強調一個檔案全宗是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是一個活的有機體，至少曾經是一個活的有機體，它按照一定的規則成長著、形成著、變化著；其次強調全宗的個性、獨立性和不可分散性以及保持原來次序的必要性和原次序的不可更改性；再次強調一個完整的檔案全宗不能分給兩個以上的檔案館保存，在一個檔案館中，不管它收藏有多少個檔案全宗，每一個全宗都應當有自己的位置并各自獨立保存。

尊重全宗原則與事由原則完全對立，對館藏檔案的第一層分類從注重檔案內容信息的相關性轉變為注重檔案的來源，因此，它能夠適應館藏檔案來源多元化的整理要求．第一次將歷史主義思想應用于檔案整理的實踐活動之中。

首先，尊重全宗原則體現了檔案整體的思想。一個機關或個人形成的全部檔案必須作為一個整體即一個全宗進行管理而不得拆散，從而保證了全宗的獨立性和完整性，這體現了歷史主義思想中“尊重有機聯系”的一個方面——尊重來源聯系。其次，尊重全宗原則主張館藏檔案整理應首先區分來源組建全宗，從而與圖書的分類劃清了界限。它不足從檔案信息內容的邏輯角度對檔案實體進行分類，而是從歷史的角度將同一來源的檔案組織在一起形成全宗，然后對全宗進行分類，這在一定程度上維護了同一來源全宗形成時的歷史原貌，體現了歷史主義中尊重客觀、尊重歷史的思想。因此，尊重全宗原則是歷史主義在檔案整理中的具體體現。

德國的登記室原則與法國的尊重全宗原則的共同點是，它們都是以全宗為單位保持來源的一致，檔案整理時不允許拆散全宗。其不同之處在于法國人要求全宗內按主題分類，主題類下再按年代、地區和字母順序整理，這樣做破壞了全宗內文件的原始整理順序；而德國人要求保留案卷在各機關登記室獲得的內部次序和案卷在機關業務過程中所形成的次序和標記，這樣維護了全宗在形成機關的原始整理順序。因此，登記室原則不僅體現了全宗層次檔案的來源聯系，而且體現了全宗內檔案文件之間的內容聯系，使歷史主義思想得到了更深層次的體現。

荷蘭三位學者的論述包含了尊重全宗原則和登記室原則的核心思想。這種思想實際上可以概括為三個方面．即來源原則的三個基本點——尊重來源、尊重全宗的完整性、尊重全宗內原始整理體系，它體現了歷史主義思想在檔案整理全過程不同層次的運用，使歷史主義思想更加完整、更加深化。

4 歷史主義發現的原因分析

來源原則取代事由原則、檔案學者一般認為是館藏檔案的來源復雜化的結果。比如，卡繆和多努時代的法國國家檔案館最初為國民議會檔案館，館藏檔案的來源相對單一，所以采用事由分類具有相對的合理性，但到了1841年，法國國家檔案館的館藏檔案的來源已經擴展到相當的數量，將不同來源的檔案仍按事由來整理則會割裂檔案文件之間的來源聯系，無法記錄同一來源檔案的歷史原貌，因而無法體現尊重有機聯系的歷史主義思想。在檔案的整理中，尊重全宗、尊重檔案文件之間的來源聯系成為必由之路。

然而，來源原則代替事由原則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檔案工作者對檔案屬性的認識已經沖破了固有的思想。在事由原則統治檔案整理的時代，由于當時的檔案管理人員(如卡繆和多努)都受過良好的圖書館學的專業教育，因此檔案的整理深受圖書分類和整理的影響。可以說他們沒有認識到圖書和檔案社會功能的巨大差異。根據我們現在研究的結果，圖書對于社會的貢獻主要是知識的傳遞和交流，而檔案的最主要的價值是記錄歷史和再現歷史，即現代西方檔案學者所說的“記憶工程”，我們現在所說的開發檔案信息，實質上只是檔案記錄歷史和再現歷史的一種手段和措施。既然人類保存檔案是為了記錄歷史和再現歷史，那么選擇以歷史主義方法為主整理檔案就成為必然結果。可以說，來源原則的發現，確立了歷史主義在檔案管理中的主體地位。

事由原則具有圖書管理的本質特征，強調知識的傳承和交流，事由原則雖然能夠做到檔案信息類同性的聚集，但卻割裂了檔案與歷史的關系，壓制和掩蓋了檔案記錄歷史和再現歷史的功能。如果一個地區的檔案依據事由(即歷史事件的客體要素)為基本單位接收人館并以此分類，就無法反映該地區的社會職能，從而也無法構成社會記憶，因為社會職能只能通過一定的社會組織(即歷史事件的主體要素)來實施。來源原則恰好彌補了事由原則的缺陷，它將一個地區按照立檔單位(主體要素)首先做出簡單明確的劃分，一個全宗是一個立檔單位的歷史記憶，它們的算術和即為該地區的歷史記憶。因此按照來源原則整理檔案，能夠維護檔案形成的本來面目和檔案文件之間的歷史聯系，更加全面地記錄歷史，而這正是歷史主義思想運用于檔案整理的結果。

5 來源原則的發展與歷史主義思想的強化

來源原則從最初到現在大致經歷了以下階段：尊重全宗原則——登記室原則——自由來源原則(也稱為檔案體原則)——20世紀80年代中國學者的主、客體全宗理論——“新來源觀”。

尊重全宗原則開檔案館以機關來源進行第一層分類的先河，檔案是以一個具體的機關為單元自然聚集而組成的，以全宗為單位進行檔案的整理和分類符合從客觀世界的現實存在狀態出發認識事物的歷史主義的思想方法。登記室原則進一步強調了尊重全宗內檔案室原有的檔案整理秩序，檔案室原有的檔案整理秩序是檔案整理歷史的組成部分，尊重檔案室原有的檔案整理秩序充分體現了“尊重歷史”的歷史主義精神。自由來源原則和主客體全宗理論具有驚人的相似之處，將來源從單一的機關來源(主體來源)擴展到社會活動過程(主體來源和客體來源)。我們知道，由于人類社會活動的多維性決定了檔案形成的復雜性。依據主客體全宗理論，全宗是與具有一定規模的社會活動相對應的，社會活動由主體(誰干的)和客體(干的什么)兩極構成，因此檔案文件也可以圍繞社會活動的主體和客體分別聚集成為全宗。這一理論，是“尊重客觀”歷史主義精神的具體體現。 “新來源觀”更加強調檔案文件的形成背景，其實質是強調歷史要素在記錄社會活動過程中的重要作用，檔案作為人類的社會記憶，它不僅僅記錄社會活動的發生，還應該關注社會活動發生的背景和過程。檔案再現歷史所依據的正是一個歷史事件全過程的檔案文件的有機體，正如懷特所說， “檔案的實質在于：它不僅記錄了成就，而且記錄了獲得成就的過程。”

由此可見，在來源原則的發展過程中，歷史主義的思想作為其靈魂貫徹始終且不斷得到加強。

6 小結

從事由原則到來源原則，是檔案管理歷史主義的重大勝利，它不僅僅是檔案管理方法論的重新選擇，而且蘊涵著重大的認識論的意義。檔案工作者在沖破了圖書整理對檔案分類的束縛的同時，對檔案的屬性和檔案的社會功能的認識開始覺醒，檔案在具有一般文獻信息、交流的同時，增加了社會記憶的特殊品質，這一特殊的品質成為檔案實踐的重要特征，也成為檔案學發展為獨立學科的基礎，雖經一個半世紀的發展演變，不但經久不衰，而且越來越煥發出青春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