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世紀90年代,隨著“城市電影”的崛起和繁榮,曾以現實主義著稱且在類型元素上發展得極為圓熟的“農村題材”的影片日趨式微,甚至被許多電影人遺忘。從那時到現在,我們在銀幕上看到的更多形象是雄心勃勃的成長中的企業家、經過短暫奮斗獲得成功的大學生、戀愛中的小青年、百無聊賴的小資、內心空虛的中產階層……。引人注目的是,這類幾近批量生產的影片在數年的演變中,已形成一個為多數電影人認可的敘事模式,有人指出,城市電影通常選擇“小處著眼、溫和委婉、文質彬彬、波瀾不驚的模式,以及在這種模式下的心理情感的路線”,這種敘事模式被廣泛采用,固然可以看作是中國城市電影漸臻成熟,同時也不能不讓人遺憾地看到充斥銀幕的彼此克隆的無關痛癢的敘事、大同小異的人物面目和千篇一律的情感生活,某種意義上表明中國電影想象力的空前衰退。電影藝術的想象力并非天馬行空的主觀臆造,也不是通過電腦特技搞一些玄虛的影像,而是對現實生活高度概括的哲理性傳達,更傾向于塑造典型人物,把典型人物置于典型環境中予以觀照。換句話說,電影藝術的想象力蘊涵著更多現實主義質素。
電影藝術的現實主義,首先要求創作者挖掘和梳理生活真實的本質性特征,反映轉型期的中國社會深層次的情感變遷,而不是止于紀錄潮水般的生活片斷;其次,它要求塑造“典型人物”而非“類型人物”,類型人物只注重類型性,即共性、普遍性,典型人物卻是在類型人物基礎上的更進一步,即除表現人物的共性和普遍性之外,還要凸顯人物的個性和特殊性及性格結構的豐富性;再次,它要求展示人物活動的“典型環境”,即一個改變人物命運的生存空間,一組不可以被重復的生活場景的拍攝;最后,它要求故事情節的典型性,體現在:一方面,人物在一個充滿變數的環境中不得不經歷一系列具有傳奇意味的命運過程;另一方面,主人公在與環境的對抗中豁顯更大的本質力量和人性完滿。以此觀之,不難發現電影藝術的現實主義其實是更高、更具藝術根性的創作范式。
以現實主義水準環視中國電影近年來的表現,要尋覓一部真正令人滿意的作品幾乎成了一種奢望,這種現狀確乎讓人深感憂慮。不過,多少令人欣慰的是,一些有理想的電影人并不跟風,他們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道路,立足于生活的底層,觀察著中國社會的經脈跳動,以影像傳達著他們對現實人生的焦灼關注和嚴肅思考。比如今年初問世的根據反腐作家張平的中篇小說《兇犯》改編的《天狗》,就是一部我們企盼已久的具有現實主義深度的力作。
《天狗》所講述的故事發生在上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這是一個中國社會制度的大變革時期,是一個破舊立新、萬象更新的時期,同時又是一個民眾的國家意識和集體觀念的動蕩時期,也是一個人們的欲望開始膨脹的時期。影片把背景置于這樣一個新舊矛盾日漸明朗、尖銳的時期,為我們檢測人物精神世界的本質內容提供了一個具體的視點。而故事發生的地點“泮源村”又位于呂梁山區,其特殊的地理文化環境,諸如崇山峻嶺,溝壑縱橫,土地貧瘠,水源匱乏,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等等,客觀上制約了村莊的經濟發展,村民基本生活在貧困線上。一種為浮躁的村民普遍看好的最簡捷的致富之路,就是竊公為私,村民的目光于是不約而同地聚焦到泮源村周邊的國有林場,虎視眈眈地伺機盜伐林木。所有的故事都因盜伐與反盜伐這個橫貫全劇的矛盾而引發,但影片在敘事中滲透著更深層次的內涵,其時代背景選擇和文化地域落點就很具象征的意味,而記述村民們在主人公流血事件發生前后所表現出來的種種惡行和丑態,寓言性地直指轉型期國民性的質變。
《天狗》作為現實主義影片的首要標志和最大成功,是傾情塑造了李天狗這個不惜血染林場保衛國家利益的護林員形象,這個形象一定程度上已觸及典型的高度,是影像人物中的“這一個”。李天狗屬于那種在物欲橫流的時代能夠堅守社會主義信仰、視國家利益高于一切的彌足珍貴的人物。然而,李天狗卻又是一個看起來很平常的人物。他給人的印象,與想象中的戰斗英雄很不一樣,長得并不是高大威猛,甚至還有點委瑣,胡子拉碴,拖著一條殘疾的腿,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穿褪了色的軍棉襖,操一口山西話,說話時似乎底氣不足,與人交談也有點木訥,凡此幾乎與村民沒什么區別。但看完影片,一個響當當的硬漢形象卻能留在觀眾的腦海之中,個中秘密是影片抓住了人物的精神內核。影片為使李天狗這個人物立起來,多角度地展示了他精神世界的豐富性。在李天狗的精神結構中,有兩點是最感人的,就是愛國和愛家。他的“愛國”有很現實的內容,作為軍人,是保衛國家;作為護林員,是看護好國家的一草一木。一李天狗愛國信念的產生不是空穴來風,而有著沉甸甸的人生情感積累。李測的人物行為,以暗示更錯綜復雜卻無關善惡的深層心理。
楊少衡的小說仍是一貫的好看。《珠穆朗瑪營地》(《人民文學》第6期,中篇)在聰明周到又極有分寸感的男主角、漂亮神秘出身上層的女主角、可望不可及的珠穆朗瑪之間始終保持了一種適度的懸念;事情的發展完全在男主人公的掌控之下,而讀者就如女主角一般,不知道他出手哪回是真,哪回是假。小說沒有更大的野心,只想在安全許可的范圍內,打一次感情的擦邊球——就像那個干脆利落又有點無可奈何的結尾,預定的時間到了,男主角的“玩笑”也到此為止,送女主角上飛機去和丈夫團聚。小說寫得有驚天狗是一個參加過自衛反擊戰的復員軍人,服役期間受過嚴格的愛國主義教育,這種教育成了他精神力量的源泉。影片中孔家兄弟請李天狗一家吃飯的那場戲,李天狗在飯桌上說過一段話:
好酒我喝過,是茅臺。煙不會抽,但我也抽過紅塔山。那是我部隊要打上去前,師長請的。師長喊,同志們,對面那座山是誰家的?——我全師官兵回應:中國的!——那山上的每一寸土,每一棵樹是誰家的?——都是中國的!——好樣的,小伙子們,沖上去,就是剩下一個人也要給我站在那山頂上!祖國的山頭不能少了一寸土,一棵樹!那場戰斗,我三連120人倒下54個,我算好,丟了一條腿,可撿回一條命——干嗎不讓我死在那山頭上,心里也暢快些……
這段話可謂慷慨激昂,表現了李天狗思想中最光華的一面,具有巨大的威懾力,而且在整個影片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它是李天狗向孔家兄弟攤牌的信號,也是矛盾開始激化的前奏和全部劇情的轉折點。“祖國的山頭不能少了一寸土,一棵樹”,說明在主人公的心目中,國家利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假公濟私的行為在他看來都是對人格信念的侮辱,是堅決不能容忍的。主人公非常認同師長的教導,“就是剩下一個人也要給我站在那山頂上”,從側面表明了他的態度和決心,只要一息尚存,無論怎樣都不會改變他的信念。“干嗎不讓我死在那山頭上,心里也暢快些”,這句話很感人,且意蘊豐富:其一,表明主人公深切懷念犧牲了的戰友,活著一天就不能停止對他們的懷念,“心里不暢快”;其二,表明主人公對當前形勢的冷靜估計——敵我力量懸殊和極有可能出現的結局:犧牲在工作崗位上;其三,像他的那些倒在戰場上的戰友一樣為國家利益而死,是對他的信念的最好致禮。孔家兄弟聽了李天狗的這段話,在受到震撼的同時,也放棄了對他的任何幻想。隨后以惡霸為首的全體村民一步步進逼,李天狗及家人日勝一日地陷入困境,都顯得順理成章和格外扣人心弦。
主人公李天狗的形象之所以感人至深、催人深思,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的人生選擇。在進入泮源村的那一天,擺在他面前的選擇有兩個:其一,走向腐敗,和他的前任護林員一樣,任村民砍伐林木,那么,他將受到村民的廣泛“擁戴”,村民會給他最好的東西和提供最方便的服務,并獲得更多的意外之財而迅速致富,但以損害國家利益為前提;其二,拒斥腐敗,以國家利益為重,一絲不茍地看護林木,那么,就站在了村民的對立面,成為村民的眼中釘,就必須處理來自村民的有組織的謀害,忍受生活上的一切不便和人際關系的極端惡化。出人意料地,他選擇了后者。主人公處于那種人生境地,要不要腐敗僅僅是一念之差,他有充分的條件去腐敗,一是在那么一個偏僻的村莊,上沒有領導巡視、下沒有同事監督,完全由他作主;二是他的前任已開了腐敗的頭,比如在他接管之后去巡山,發現大量的林木被砍伐的殘跡,他按照前任那么做就可以了;三是他需要錢,比如他積攢了很久也沒能買一臺電視機。此為影片耐人尋味的地方。
愛國是一個長期而自律的行為,更多的時候像儒家文化所倡導的,要做到“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改革開放以來,曾有多少躊躇滿志的政府官員,卻在“威武”、“富貴”和“貧賤”的輪番考驗中走進腐敗分子行列,喪失了人格,放棄了信仰,為歷史所不齒。在這個意義上,《天狗》涉及了一個重大而敏感的社會問題。影片的高明之處,是從主人公的具體表現“不屈”、“不淫”、“不移”幾方面來深化主題的。孔家兄弟宴請李天狗,村民舉行盛大的歡迎儀式,并挨戶送禮,都是把李天狗當成了準腐敗分子來對待,當李天狗覺察到突然來臨的“富貴”背后的含義時,果斷表明了自己的立場,先是退禮,后是攤牌,此為“富貴不能淫”。來軟的不行,孔家兄弟一班人就想以強硬的進逼迫使李天狗就范,他們殫精竭慮,先是禁水,后是斷電,然后設計侮辱李天狗之妻桃花,誘拐他的兒子秧子進山,而在這一切都失去效力的時候,竟喪心病狂地毒打李天狗,險些使他喪命。李天狗仍不退讓,從昏迷中醒來后,拖著傷痕累累的身軀爬回林場,帶著一桿老槍,精確射殺了盜伐林木的惡霸,此為“威武不能屈”。被禁水之后,主人公只能買可樂解渴,甚至連蒸饅頭都用可樂,天空響起悶雷讓李天狗一家也欣喜若狂,他們太需要雨了。李天狗沒有被困境折服,硬是在深山中挖出了水,斷了電,就花十倍的價格買蠟燭照明,面對惡意的眼睛,他保持沉默。在這段日子里,李天狗經歷著沒有硝煙的戰爭,而且是孤軍奮戰,此為“貧賤不能移”。
如果影片僅僅凸顯李天狗的愛國情懷,那么,他就會遠離人群,變得可望而不可及,從而失去深刻的社會教育意義。英雄往往是從常人中產生的,他的絕大部分生活感受都和常人無異,只是在大是大非面前,才與常人顯出質的不同。事實上,在李天狗身上,愛國與愛家是統一的。扛著一桿漢陽造老槍的李天狗,使惡霸一方的孔家兄弟感到震懾、懼怕,但在妻子桃花跟前,更像一個孩子,面對妻子的奚落和一定程度的粗暴,他的雙眼卻充滿溫情,原因是他對桃花有著不善于表達的深沉的愛,當桃花終于無法忍受生活的艱難要離他遠去,他呆呆地站在破敗的家門口,淚水幾乎奪眶而出。作為一個丈夫,沒有給妻子帶來幸福,他感到愧疚,但他的付出卻大大超過了一般丈夫的努力。他對桃花的愛以另一種方式來表達,那就是寬容,達到極致的寬容,桃花被人侮辱,他沒有怨她,桃花要離開她,他沒有恨她,只是戀戀不舍。同樣,作為一個爸爸,他對秧子有著不比任何爸爸少的愛,他總是把最好的留給孩子,憑著有限的知識盡可能地教育孩子,孩子是他的全部希望。影片中最后一個鏡頭,是被人毒打成植物人沉睡了12年的李天狗,矇眬中聽到在部隊當了班長的秧子回來時,流下了一滴幸福的淚水,知道兒子有出息了,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欣慰。每個人都會流淚,而硬漢的眼淚卻格外動人,原因是他除了剛毅、堅韌和果敢之外,還有著更深沉的溫情。
《天狗》的現實主義深度,同樣表現在構成李天狗對立面的一系列人物身上,其中有直接造成威脅的,如孔家三兄弟;也有間接參與迫害的,如村長、老板筋、厚眼鏡、孔青河……。這些人物的出現,表達了創作者敢于正視現實的殘酷與叩問黑暗勢力形成根源的勇氣。
孔家三兄弟形象是多年來銀幕上罕見的農村惡霸,其所作所為很容易使人想起舊社會的老式惡霸黃世仁、南霸天之類,且其兇狠、陰毒和貪婪的程度與老式惡霸相比毫不遜色。他們控制著鄉村的話語權,左右著鄉村的價值判斷,影響著鄉村的民風面貌。影片從正面和側面表現了孔家兄弟對村莊的控制已經達到了一手遮天的地步,幾乎沒有一個村民敢對他們說“不”,并不是村民緊隨其后,他們就與村民能夠和諧相處,大部分情況下他們對村民是不客氣的。劉全德的小兒子因為尿急,在孔家龍碑上灑了尿,就被罰站一宿,劉全德如何哀求都無濟于事,后來劉全德的兒子聽到孔家兄弟的聲音就尿褲子,可見是被嚇破了膽。而表現三兄弟對村民掌控程度之深的,莫過于當縣長一干人到村委會調查流血事件的一場戲更充分,縣長先是問及流血事件的前因后果,村長顯得支支吾吾,極想搪塞了事,有人給村長一個紙條,說老三也死了,村長的聲音忽然間提高了八度,開始大放厥詞。如果孔家兄弟中的誰還活著,村民是敢怒不敢言,不要說和他們唱對臺了。村長無意中透露出作為一鄉之長者也懼怕孔家兄弟,值得深思。為什么一個政府官員懼怕幾個鄉民?影片沒有交代,可能性的原因有:其一,收受了賄賂;其二,擔心毀了一手樹立起來的“典型”,涂掉了政績;其三,被孔家兄弟抓住了把柄;其四,還有別的更大的后臺。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說明孔家兄弟的影響早已超越了泮源村這個彈丸之地。
如果孔家兄弟僅僅是重復老式惡霸,僅僅在泮源村這個村莊橫行,也不能形成氣候。影片告訴我們,孔家老大曾以致富模范的身份和李天狗這個戰斗英雄一同開過會、合過影,著實風光了好久,還作為人們學習的榜樣和楷模,占據政治上的有利地位。問題是,孔家兄弟的發家史卻無人問津,這是影片又一深刻的地方。人們習慣于碰到一棵艷麗的花草,就欣賞它的艷麗,至于它有沒有內含劇毒,卻很少有人關注。孔家兄弟的發家有著一段驚人的歷史,他們是靠長年濫砍濫伐國家的林木而起家的,他們把國家的林場當成自家的林場,做著無本萬利的買賣和勾當,其實他們是一撮國家的蛀蟲,是人群中的渣子,可又有多少人去追究呢?在泮源村,不是所有的村民都不清楚孔家的發家史有多么罪惡,可令人驚異的是,村民們不僅不以孔家兄弟的行為為恥,而且還懷著傾慕和仰視的心態看待他們,把他們當成時代英雄,積極地去模仿。也難怪,因為連政府官員都尊敬他們、宣傳他們,一個偏僻村莊的農民有多少判斷力呢?
《天狗》的現實主義深度還在于,給我們描述了一個各色人物形成其性格和行為的典型環境——泮源村,影片不僅反映出泮源村是孳生現實腐敗的溫床,而且創作者還從歷史的維度上折射出國民性的普遍弱點,從而使《天狗》抵達一個新的現實主義高度。
前文說過,泮源村是一個崇山峻嶺環繞、溝壑縱橫、土地貧瘠、水源匱乏、交通不便、信息閉塞的地方,這還僅是地理文化環境,尤為可怕的是,這里的人文環境更加惡劣。首先是村民們是非標準的混亂。利益關系是那個時期的試金石,傳統的宗族、親情、面子、聲譽都被利益關系逐一瓦解。在泮源村這樣的環境,什么事情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情是不能做的,村民不清楚;什么人做的事情是正義的、為群眾的,什么人做的事情是邪惡的、營私的,村民不明白;什么是國家利益,什么是集體利益,什么是個人利益,這些利益關系如何處理,村民不知曉;什么是長遠利益,什么是眼前利益,什么才是真正的利益,村民不理解。他們判斷是非的根據非常簡單,就是“我現在能得到什么”,不管你出于什么理由,如果讓我“得不到”,我就要實施報復,把你撂倒、搞臭。是非標準一旦混亂,那么,道德底線也將崩潰,人性中邪惡的方面必定占據上風。而由此形成的國民性格,就是惟利是圖、急功近利、睚眥必報。看水房的“老板筋”,是一個很不起眼的村民,已經上了年紀,聽力不好,但就這么一個老人,對李天狗毫無慚意地說,他認錢不認人,而且編造了一個毀壞桃花名譽的黃段子。
其次是人際關系的荒漠化。泮源村給觀眾的更多感受,是冷漠和壓抑,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把“利益”放在惟一重要的位置,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則必然趨于緊張,人們會漸漸不知同情心為何物,不知人道援助為何,這樣的人是不會關心人、愛護人的。這種人際關系的荒漠化,是構建和諧社會的巨大阻力。而由此釀成的國民性格就是恃強凌弱、欺軟怕硬、趁火打劫。經營小賣部的“厚眼鏡”把趁火打劫真是做到家了,李天狗被禁水,就乘機哄抬可樂價格,被斷電,就喊天價出售蠟燭,流血事件的導火線,也是由他點燃的。“厚眼鏡”、“老板筋”這類不溫不火的人物身上,積聚了眾多國民性的劣質,他們身上既有歷史傳承的沉重,也有轉型期浮出的頹敗,是中國農村艱難行進的縮影。
環境塑造人,人又適應和改造著環境,馬克思主義經典作家曾反復論證過人與環境的關系。環境一旦形成,就對人產生巨大的影響,尤其是環境對新質的同化性。孔家兄弟是只有在泮源村一類的環境中產生的人物,他們是環境的產物,同時又反過來不斷強化這種環境。孔青河原本是一個復員軍人,和李天狗的人生經歷很相似,但因為借了孔家兄弟的高利貸,麗甘心作走狗和幫兇,被環境徹底改造。與其說影片表現的是李天狗與村民們的矛盾,還不如說是悲劇性地傳達李天狗與環境的矛盾。李天狗身上的特質與環境的要求格格不入,是環境的同化力所不能兼容的,其最終的結果是,或者主人公被環境毀滅,或者主人公毀滅環境。主人公的最后命運,是被環境所毀滅,成了一個植物人,喪失了生存的能力。而事實上,泮源村的人文環境遠遠不是李天狗的個人能力可以改觀的,更不是他可以毀滅的。作為既成環境強有力的維護者的孔家三兄弟雖然被擊斃,但環境的再生性及其衍生邪惡的土壤卻并沒有被觸動,更沒有被消除,也許不久還會產生新的惡霸、新的國家利益的破壞者。因為不管是縣長一干人,還是派出所人員,都沒有認識到泮源村這個特殊環境亟待改造的緊迫性。本文認為,這些方面是《天狗》傳達得最為深刻的地方,也是它作為現實主義影片最值得總結的地方。《天狗》告訴我們,某種意義上說,人文環境的改善有時比經濟的增長要重要得多,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著實任重道遠。
《天狗》一經問世,就引起了研究者的注意,有人從類型片創作的角度,闡釋了它的電影史意義,指出《天狗》可能是“在大制作商業電影、類型片、小眾藝術片、主旋律電影以外,重新開辟另外一種曾經在中國電影史上燦爛輝煌的道路:用當代觀眾認可的新現實主義修辭方式,關注當下中國現實”。還有人從它的現實主義震撼力上、從它取得的成就上作出了判斷,認為“《天狗》是一部多年以來難得一見的具有強烈藝術震撼力的好影片,是一部關注當今中國現實和農村現實,關心當今中國農村老百姓的生存狀態,把它的嚴酷性和復雜性通過藝術形象真實地揭示出來的好影片,是一部有深度、有力度的真正意義上的現實主義電影。”4月13日,國家電影局、第13屆北京大學生電影節組委會在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還專門組織了關于《天狗》的學術研討會,以總結《天狗》的現實主義創作精神及創作成就。這些活動都可以看作是權威機構和學者希望以《天狗》的出現為契機,來糾正當下電影創作中存在的偏失,也表明他們對中國電影現實主義創作范式的發展期待。我們企盼著,中國電影能夠真正從迷惘中走出來,回歸現實主義的寬廣道路。
(作者單位:甘肅天水師范學院文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