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物質文化遺產”是近年比較熱門的新詞匯之一。然而,何謂“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很多人那里,還是一個語焉不詳的概念。所謂“名正言順”,只有正確的概念才能指導正確的行動。筆者多年來致力于浦江亂彈和什錦班的田野調查,欲就調查所得,置喙非物質文化遺產“活態(tài)”研究保護問題,希望可以拋磚引玉。
浦江縣位于浙江省中西部,東部與義烏交界,東北與諸暨接壤,西南與蘭溪毗鄰,西北與建德、桐廬兩縣相連,總面積885平方公里,人口35萬,均為漢族。浦江至今仍保留著許多傳統的禮俗活動,如“浦江燈會”、“浦江迎會”、“家族圓譜”等等。音樂在各類禮俗活動中總是少不了的內容,浦江亂彈的表演和“什錦班”的奏樂是浦江民間禮俗活動中最重要的音樂形式。
一、浦江亂彈
明清時期,中國戲曲出現了從未有過的繁榮,花部亂彈在全國遍地開花,浦江亂彈作為獨立的亂彈劇種也在明末清初脫穎而出。亂彈的含義頗多,一般為三類:一是泛指昆腔以外的各種戲曲聲腔;二是對個別戲曲聲腔的稱謂,如梆腔、皮簧腔;三是指以唱“二凡”、“三五七”等曲調為主的地方戲曲。浦江亂彈,是指以“二凡”、“三五七”等曲調為主要曲調的聲腔劇種,有紹興亂彈、浦江亂彈、諸暨亂彈、臺州亂彈、溫州亂彈等。但其它亂彈在晚清時期紛紛衰落,惟有浦江亂彈至今仍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
浦江亂彈源于安徽,經天目溪傳人,是由北方的亂彈腔,結合當地的民間音調演變而成的。浦江亂彈有曲牌聯套體到板式變化體過度性的曲調和板式變化體兩種結構體系。“三五七”、“龍宮調”、“亂彈尖”就屬于第一種,它既有曲牌體的特征,如有多個曲牌《小桃紅》、《落山虎》等組成,又有同一曲牌的不同板式變化,如中板三五七、慢三五七、快三五七等。“二凡”、“蘆花”、“撥子”則屬于第二種。
浦江亂彈唱腔音樂由六個唱腔系統構成。分別是三五七系統、平板系統、流水、二凡、撥子和亂彈尖六種。“三五七”的各種曲調變化,可以表現不同的情緒:疊板節(jié)奏頓促;哭板節(jié)奏自由,如泣如訴;游板情緒激動;小桃紅優(yōu)美抒情。“二凡流水”和“滾板流水”緊拉散唱,有板無眼,如泣如訴。“蘆花”善于表現人物歡樂、明快的情緒。“撥子”易于表現回憶敘事的場面,表達高亢、激昂、悲怨的情緒。
浦江亂彈的“三五七”和“二凡”主要以笛子、板胡為主要伴奏樂器,二凡也有以嗩吶主奏的;“蘆花”和“撥子”以吉子、梨花、笛子為主;“龍宮調”以笛子、嗩吶為主,板胡為輔;“亂彈尖”以笛子、板胡為主。
浦江亂彈約有108個經常演出的劇目,如《玉麒麟》、《打金冠》、《鐵靈關》、《牛頭山》等;徽戲的劇目,除了常說的“七十二本”,還有一百多部正本戲和短劇,如《珍珠塔》、《反昭關》、《牡丹記》、《富貴圖》等。
浦江亂彈音樂高亢激越,粗獷奔放,具有極強的表現力。主要有三五七、二凡、蘆花、撥子、亂彈尖、平板、流水等腔調。
(一)三五七。
三五七又名“原板”,是浦江亂彈中最常用、最具代表性的基調,曲調素以優(yōu)美、抒情著稱。敘述歡快、激昂、悲痛等多種情緒,也可按其速度及旋律音高變化表現出來,其詞格以三個、五個、七個,即上句八個字,下句七個字為標準,故名“三五七”。三五七系統板式豐富,定調尺字,又稱尺字系統,它融合非獨立板腔的哭板、游板、落山虎、頂頭板、摜板、倒板,連接使用遲字倒板、盡字流水、尺字二凡,變化無窮,特具魅力。三五七是曲牌體過渡到板腔體音樂的典型形式,它保留了曲牌體制的特色,節(jié)拍、行腔和過門均有嚴謹的規(guī)定。唱腔與笛子、板胡的伴奏構成豐富多彩的對比性支聲復調,和各種板腔的連接自由多變,同時具備了板腔體音樂的特點。根據速度變化和音高關系,三五七可分為:中板三五七、慢板三五七、快板三五七、高調三五七。
(二)平板。
平板俗稱“蘆花”,在浦江亂彈中和三五七一樣自成系統,固定調正宮,所以又稱正宮系統。平板節(jié)奏明快,音調向上,具有豐富的表現性能,歡快、喜悅、哀怨、凄涼等不同情緒均能以其速度和旋律的變化而表現出來。平板按速度可分為中板、慢板、快板三種。板式有哭板、疊板、游板、落山虎、頂頭板等。其連接法巧妙靈活。
(三)流水板。
在情緒激昂、氣氛緊張、驚慌失措、訴說情由的時候,則使用流水板。由于伴奏不同,分成夾板流水、滾板流水兩種。夾板流水簡稱“流水”,緊拉慢唱,1/4拍子。滾板流水俗稱“緊皮”。流水伴奏以板胡為主,只有基本型而無定譜,伴奏時隨著唱腔托腔,出現不同旋律,產生自然豐富的對比性支聲復調。流水分尺字調(1=C)和正宮調(1=G)兩種。尺字調屬三五七系統,又稱三五七流水。正宮調屬平板系統,又稱平板流水。三五七流水和平板流水的旋律關系是七五度移位變奏的關系。
(四)二凡。
二凡以高亢、激昂著稱,是一種自由的板腔系統曲牌,具有極強的表現力。二凡分成尺字二凡和正宮二凡兩類,二凡唱腔以三、三、四詞格的十字句最適宜,結構分上、下兩句,每句又分三個小分句。
(五)撥子。
撥子和平板組成一大系統,定調正宮,伴奏以笛子主奏,板胡襯托,曲調高亢、激昂、悲憤,宜于表現敘述、訴說、回憶等場面,撥子可分為導板、回龍、厚板、疊板、流水、緊皮等板式。
(六)亂彈尖。
浦江亂彈中最難唱、難學的唱腔稱為“亂彈尖”,尖是高峰的意思,亂彈尖音樂定腔定譜,不能隨心所欲、隨意變化。
浦江亂彈曲牌分為粗工曲牌、細工曲牌、群曲、時調等四類。
(一)粗工曲牌。
粗工曲牌是嗩吶吹奏的曲牌,在浦江亂彈音樂中占有重要的地位,嗩吶音色渾厚,音量宏大,傳統劇中有關歷史傳記類劇目都離不開嗩吶,特別是軍事行為的配樂,如出征、升帳、擺陣、操兵等。
(二)細工曲牌。
浦江亂彈的細工曲牌,以笛子、板胡主奏,提胡、二胡、月琴等助奏,演奏時,悠揚的笛聲和粗獷豪放的板胡聲交織一起,此起彼伏,構成自然而極其豐富的對比性聲復調,色彩鮮明,風格獨特。在說譜上采用笛子、板胡分譜記譜法,細工曲牌演奏一般分C調和G調兩種,細工曲牌一般保留在傳統文戲及家庭戲中,一般用于慶壽、洞房、飲酒、祭神、拜佛、改換衣衫等地方,旋律優(yōu)美、抒情、輕快活潑。
(三)群曲。
群曲,一般用于氣勢雄偉、熱鬧歡騰的群唱場面,用嗩吶伴奏,也有用于角色出場時所唱,用笛子伴奏。
(四)時調。
時調是浦江亂彈中使用的民歌小調及其它插曲的總稱,時調被吸收到浦江亂彈以后,經長期實踐、融化、發(fā)展,日趨戲曲化,與基調一起揉合使用,時調的出現對浦江亂彈的表現力有著很大的作用,它同樣受到廣大群眾的喜愛。
二、浦江什錦班
“什錦班”發(fā)展到現在已有幾百年的歷史,它的興起和發(fā)展與“浦江亂彈”息息相關。明清以來,“浦江亂彈”風行全縣,最初多以“坐唱”的形式出現,因此活動團體稱為“坐唱班”,又稱“什錦班”,通常在勞作、農閑之時,在各村演出,逢年過節(jié)、紅白喜事、開業(yè)慶典、寺廟開光,更是隨處可見他們的身影。“什錦班”的音樂曲調來源主要是“浦江亂彈”,同時也有一些昆腔、徽戲、時調等曲調元素,但浦江亂彈最為重要。“什錦班”的演出形式多樣,廣泛存在于各種禮俗活動中,充滿濃郁的鄉(xiāng)土氣息,一個完整的什錦班,多至十人,少則六七人,只要擺一張桌子和凳子,甚至在行進中,演奏者都可自彈自唱,簡便宜行,不需要舞臺、道具、服裝、化妝,非常適合各類禮俗活動。“什錦班”簡化了浦江亂彈的表演程式,前臺、后臺合為一體,演員、樂隊相互兼任,不僅可以坐在幾條板凳上奏唱,也可以伴隨禮俗儀式進行,一邊行走一邊奏唱。浦江亂彈興盛的時候,“什錦班”作為它簡化的形式,活躍在更底層的民間和各類禮俗活動中,1949年以前,浦江全縣的“什錦班”達一百多個。浦江亂彈衰落之后,“什錦班”并沒有隨之衰落,依然活躍在民間禮俗活動中。然而,禮俗活動中的“什錦班”也悄然發(fā)生著變化,“坐唱”的成分逐漸減少,奏樂的比例逐步增加,以致出現眾多只奏不唱的“什錦班”。雖然“什錦班”漸漸不唱亂彈腔了,但亂彈腔的音調依然回蕩在禮俗活動中,樂器代唱亂彈幾乎成為現代“什錦班”的主要形式,演奏的曲目全部是“浦江亂彈”的音樂曲牌和唱腔。“什錦班”逐漸轉化為一種純器樂演奏的民間禮俗樂隊。當前,浦江大約有七、八十個這樣的民間禮俗樂隊。
三、浦江亂彈向“什錦班”的轉化
浦江亂彈原本是戲曲藝術形式,但在浦江,它以“什錦班”的器樂方式在民間扎根發(fā)展,而且經久不衰,成為民間音樂中的一朵奇葩。
任何一種藝術形式的產生、發(fā)展都不是孤立的,這里既有社會歷史的客觀要求,同時也反映出不同藝術門類之間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響。
浦江民間的各類禮俗活動都離不開音樂,都需要音樂為其制造背景或增添氣氛。當音樂成為禮俗活動組成部分的時候,音樂的奏唱形式就必須適應禮俗活動要求,由于歌唱類的戲曲、說唱、民歌都有具體的歌詞,這些歌詞與禮俗活動的特定內容通常難以吻合,而戲曲和歌舞都要求較大的表演空間,而且還有一定的服裝、道具要求,這就更難以和禮俗活動相容,所以,禮俗活動對器樂總是情有獨鐘。也正因為如此,在浦江現實禮俗音樂活動中,器樂越來越占著主要的地位。
器樂進入禮俗活動以后,把亂彈的音樂作為自己的曲目體系,實現了戲曲音樂向器樂的轉化。在“什錦班”演奏的曲目中,大多是亂彈音樂中器樂曲牌的同名曲和唱腔曲,如“二凡”卡戲、“大別”、“哭黃天”、“望鄉(xiāng)臺”等。作為戲曲形式的浦江亂彈轉化為“什錦班”的器樂演奏之后,其演奏形式、班社組織仍以戲曲團體雛形的面目出現。因此,什錦班實際上集戲曲與民間器樂于一身,而浦江禮俗是連接二者的紐帶。正是由于各種禮俗活動都離不開音樂形式,所以禮俗活動就把民間器樂、戲曲、曲藝等音樂藝術整合為獨具特色的民間禮俗音樂,形成我國民族器樂的顯著特點之一。
在這里,我們看到的是活態(tài)的文化遺產在民俗生活中演變的軌跡,在它的背后,是浦江人所看重的浦江禮俗。浦江歷史悠久,文化底蘊豐厚,歷代名人輩出,素有“文化之邦”、“書畫之鄉(xiāng)”之稱,1993年,文化部命名浦江為“中國民間藝術之鄉(xiāng)”。浦江民風樸茂淳質,重孝友之訓,崇兄弟之義,隆師生之道,尚朋友之誼,力農務本,尚勤儉,重然諾,恥華言偽行,敬老愛幼,以孝悌共居為榮。這樣的社會心理反映到文化上就是禮俗活動很多,也很受重視。
浦江境內的各類廟會和禮俗活動名目繁多,如浦陽鎮(zhèn)的“三月十五”、“十月二十”,鄭宅的“二月十九”,白馬的“三月三”,黃宅的“八月十三”等等,每逢廟會,八方群眾自發(fā)前往,人山人海,熱鬧異常。而一年一度的春節(jié)、元宵更是喜慶活動的高潮,燈隊四起,宛如游龍,此類活動,總以管銃鼓樂相伴,“什錦班”的民間藝人們借此機會大顯身手,演奏歡快熱烈的器樂曲,如《大過場》、《小過場》等。
另外,婚喪禮儀是另一個出現亂彈器樂演奏的重要場合。婚喪嫁娶自古以來都被鄉(xiāng)里作為家族大事。這類演奏通常也由“什錦班”樂隊擔任,還有如家族圓譜儀式、迎發(fā)宗譜,也要有什錦班的表演。總之,在浦江所有禮俗活動中,都離不開“什錦班”演奏的亂彈音樂。從某種意義上說,正是這種肥沃的土壤,養(yǎng)育和滋潤著亂彈音樂和“什錦班”器樂。
從浦江亂彈到什錦班的演變讓我們看到,非物質文化遺產不是從來如此以后還如此的,對它的研究和保護應該有一個活態(tài)的視角。非物質文化遺產發(fā)展演變的過程固然重要,更重要的是支持演變的內在機制。也就是說,這些內在機制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發(fā)展演變的內因而存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就必須對這些內因進行保護。
(作者單位:浙江金華職業(yè)技術學院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