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是古代愛情戲劇的杰作,中學語文課本選入《閨塾》一出,以期對中學生進行優秀傳統文化的素質教育。由于時代相隔久遠,正確解讀古代文學作品,對當今的中學生來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為此,引導學生閱讀作品就成了教師不可推卸的責任。課本不能收錄整部作品,一般只是挑選其中的某個精彩片段,師生在解讀時很難全面解析,大多只就所選章節論說,就難免出現以偏概全的弊端。對《閨塾》一出的某些理解就有值得商榷之處。例如有文章說陳最良是個“反面形象”,是“活脫脫的封建衛道士”,是“封建禮法規范下的迂腐鄙陋者,毫無個性可言”,“是一個拘泥陳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腐儒”。不少專家學者對陳最良的評價也大抵如此。事實果真如此嗎?恐怕未必。
閱讀經驗告訴我們,斷章取義的理解是難服眾人的。入選中學語文課本的小說、戲劇,大都只是整部作品的某一章節,講解時教師除了重點闡釋本章節外,更應結合整部作品來分析,不能使學生曲解或誤解作品的主題與人物形象,否則,就是對優秀文學作品的無理踐踏。《閨塾》里的陳最良表面上因循保守、拘謹迂腐。如敷演《詩經》大意時,處處以朱熹言論為標準,以“思無邪”概括其主題;當杜麗娘要給師母“繡對鞋兒上壽”,向他“請個樣兒”時,他也引經據典地說:“依《孟子》上樣兒,做個‘不知足而為屨’罷了。”但不能由此就認定他拘泥與迂腐,因為劇中還寫了他把歌頌所謂“后妃之德”的《關雎》當“窈窕淑女,是幽閑女子;有那等君子,好好的來求他”的愛情詩解釋。正是這一串講,開啟了杜麗娘窺視愛情的一扇窗口,成了杜麗娘愛情的啟蒙。這能證明陳最良“是一個拘泥陳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腐儒”嗎?
陳最良在劇中是“反面人物”?很難界定。《閨塾》作為全劇的第七出,僅僅是事件與人物行動的開始,我們不能據此貿然對其中的人和事過早下定論。《閨塾》中,當春香告訴小姐書房外有座“花明柳綠”的大花園,并提出要和杜麗娘去游后花園時,陳最良對她大加訓斥,還要取荊條打春香,不準前往,怕女孩兒亂了心性。從其言行看,他對小姐管教頗嚴。實際上,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并未真正嚴加管束,甚至還有放任之嫌。嘴上告誡春香、小姐不能去游園,實際上卻乘杜寶外出勸農之機,自作主張放了假,導致杜麗娘的游園、驚夢、情喪、還魂等浪漫故事的相繼發生。再有,陳最良迫于生計到處“求館沖寒”,意外地碰到因饑寒病苦不慎掉到冰河里的書生柳夢梅,對之施以援手,依靠自己的藥學知識給予救治,并安排柳寄宿于梅花觀進行調理;在杜寶鎮守淮安、與叛軍李全相持不下之時,是陳最良不懼危險,在雙方之間來回奔走,憑“儒生三寸舌,將軍一紙書”,說降了李全,解了主人的燃眉之急,使杜寶晉升為宰相,自己也因有功而被舉薦為黃門奏書官。因此,很難說陳最良是個“迂腐鄙陋”的“反面人物”。
陳最良在劇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因此我們不可因他是個次要人物而簡單視之。陳最良是杜柳愛情婚姻最終成功的關鍵人物。正是他對《關雎》字句的如實解釋,促使“為詩章,講動情腸”的杜麗娘走上了追求個性解放與自由愛情的艱難歷程,為讀者演繹了一場生生死死的激蕩人心的浪漫愛情故事。杜寶極力反對女兒的愛情婚姻,頑固之極。杜寶才是封建禮教的衛道者。相反,本應是杜寶幫手的陳最良卻開明通達許多。他總是想方設法促成杜柳的團圓,勸說自己的主人接受眼前的事實。
陳最良是劇情發展不可或缺的關鍵人物。劇中不少地方如果沒有陳最良,將難以為繼。如柳夢梅遇險于野外冰河,若不是陳最良即時現身相救,他恐怕性命難保。再如皇帝欽點的新科狀元柳夢梅,原來是個不顧封建禮教規范與一個女鬼戀愛、結合的浪蕩子,這樣的局面豈不讓皇上難堪?柳夢梅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如何解決、由誰解決這個問題?依然是陳最良。他一直是杜柳愛情事件的關聯者,又是能與皇帝接近的黃門奏書官,具備從中斡旋的有利條件。是陳最良成功解除了劇情發展中的一大障礙,使全劇有了個皆大歡喜的結局。
《牡丹亭》的主題是揭示“情”與“理”的深刻矛盾,歌頌杜麗娘那種“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的“至情”。杜寶是“理”的代表,對“理”的堅守到了頑固不化的地步,皇帝的圣旨才迫使他心有不甘地接受了杜柳婚姻的現實。陳最良長期苦讀圣賢書,封建理學思想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深,但他并沒有真正成為“理”的代表者——杜寶的“幫兇”,“情”在他身上起了主導作用。連被封建理學思想強行灌輸幾十年的陳最良,最終還是回到了“情”的軌道,盡力促成杜柳終成眷屬。這不恰恰證明了“情”的不可戰勝的巨大能量嗎?簡單認定陳最良是個“毫無個性可言”,“拘泥陳說不敢越雷池半步的腐儒”,顯然是不恰當的。
總之,陳最良是湯顯祖精心構思的結果,是一個性格比較復雜的形象,必須結合全劇描寫來衡量才能對他做出合理的評判。只就某一章節中的描寫來給一個人物形象定論,未免有失公允。這是我們在做片段賞析時要牢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