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質教育：飛天袖間難以落到地面的花朵

2006年4月29日，浙江省某名牌中學2006年自主招生考試的面試撩開了她神秘的面紗，共有133名優秀的應屆初中畢業生參加了這所學校歷史上第一次在自主招生考試中舉行的面試。作為省一級重點中學，該校早在2001年就開始組織自主招生考試。過去在筆試之后就直接確定了錄取名單；今年，為了進一步推進學校教育教學改革，在當地教育主管部門的大力支持下，該校首次增加了面試。能進入面試的學生可謂“過五關、斬六將”：他們必須在2006年全國初中數學競賽或省初中自然科學競賽中獲獎才可以參加自主招生考試的筆試(筆試涵蓋了數學、自然科學、語文、英語等科目)，筆試中的佼佼者再參加面試．而面試中成績排在后13位的學生將被殘酷地淘汰。

8點25分，以選擇、填空、畫圖為主要形式的30分鐘的心理測試開始舉行。9點，面試正式開始。學生先從語文、數學、英語的試題袋中各抽取一道題，略微準備之后，分別對給定題目和評委的相關提問作答，其中的外語題要求使用英語，每個學生用時5到8分鐘。

不少面試題目的設計是頗具創意的。比如，語文科中有這樣的題目：“如果你發現今后在我校生活的實際情況和理想有差距，你會采取什么態度?”“閱讀名著《紅樓夢》后，你更喜歡林黛玉還是薛寶釵?”“請描述一下此刻你的心情”。再看幾道數學題：“著名數學家陳省身說‘數學好玩’，你認為數學好玩嗎?談談你的看法。”“到目前為止，在所有教過你的數學老師中，你最欽佩誰?為什么?”“你認為你所學過的最優美的數學公式是什么?為什么?”“如果要你去測量操場上旗桿的高度，你準備怎么做?”“某人向上拋擲一枚硬幣，落地時硬幣豎立在地面上，談談你對這一問題的看法。”

有幸作為評委與22名在筆試中勝出的孩子進行接觸，面試中這些精英學生的表現發人深思。

一、缺乏自己獨立思考、趨附所謂標準答案的現象值得重視。

考場上的乖孩子是比較多的。“閱讀名著《紅樓夢》后，你更喜歡林黛玉還是薛寶釵?”所有的人都喜歡林黛玉，其中一個孩子喜歡的原因是“她反抗封建統治，有高尚品質”，這個回答讓人想起文革期間給《紅樓夢》人物貼的某些標簽。另一個孩子喜歡的原因是“她多愁善感”，評委追問“生活中你真的喜歡多愁善感的人嗎?大觀園中林黛玉的人緣明顯不及薛寶釵。你若置身大觀園中會有迥異別人的判斷嗎?”她機靈地圓場：“我閱讀小說時的心理跟在大觀園中生活是不一樣的。”但下面就暴露了真正的原因：“我僅僅粗讀了一下。”其實可能就沒有怎么讀。沒有讀，也可以說喜歡誰，只是因為大人這么說，別人這么說。

“不少學生迷戀于武俠小說、玄幻小說，你怎么看待?”所有的回答者都說反對、不喜歡，原因都是影響學習、作品品位低下。武俠小說、玄幻小說真的沒有市場嗎?不見得，教師課堂上偶爾講起小龍女、喬峰，學生的反應遠比哈姆雷特、唐璜、浮士德熱烈，個中情況可見一斑。那么為什么難覓豐富多彩的答案呢?是不是學生認為，評委老師已經預先確定了一個標準答案，而自己當然要與這個標準答案保持一致?我們的學生從小就學會了猜測大人的意圖、琢磨老師的好惡，他們自己的心靈世界會不會受到擠壓?

筆者不禁想起這樣的一則故事：公園里關著一頭大象，被一條極細的鐵鏈拴著。按理說，憑它的力氣，完全可以從那里掙脫，可是，它居然心平氣和地在那里吃著主人喂它的草料!它有的是力氣，為什么就不勇敢地拼一拼呢?原來，當它還是小象時，不幸被人捕獲，并被人們用細鏈拴在了這里。起初，它也曾憤怒過，掙扎過，但沒有成功，后來也就漸漸地習慣了這一切。待它長大后，也就心甘情愿地“安分守己”了!

培養“聽話”、“乖巧”、“順從”的學生自然使學校、教師減少了工作量、降低了工作難度。但一個學生的成長經歷，肯定影響著他以后的人生態度和價值選擇。如果一向“順從”和“服從”，如果缺乏自己獨立的人格，他會不會像那頭大象一樣因為習慣而對權勢、權威、強權低下寶貴的頭顱呢?如果學校培養的都是只知順從的庸才，那么我們的教育不僅與現代社會要求的創造素質相距甚遠，也與上世紀初魯迅先生就大聲疾呼的“立人”思想背道而馳。這是不是教育的悲哀?

二、對實利過度也過早的孜孜追求令人擔憂。

“小學或初中階段你最喜歡的語文老師是誰?為什么?”一個小女孩報出教師姓名之后，歸因為那個老師給了她知識。“還因為什么呢?”女孩認真地想了想，說：“她還給我們講了很多技巧，比如怎樣寫作文。”“就因為她給了你知識和技巧嗎?”這時她才想起來要說思想、情感、心靈，但可以感覺到這些東西在她的心里是干枯的。“說說語文學習在你成長中的作用。”一個很健談的男生立刻想到，這是一個工具，然后鋪陳語文學不好，如何讓數理化受影響。語文僅僅是一個工具，就更不用說數學了，一個學生在回答學習數學對自己的作用時說：“我的家長是做生意的，學習數學算賬能更快、更準!”

試場上學生的回答是一面鏡子，折射出整個社會對工具的熱衷和對功利的追捧。這方面，家長是難辭其咎的。比如，學生搞發明創造、申請發明專利原本是鍛煉動手能力、提高創造能力的好事，卻被許多家長理解為“不務正業”。近期的“浙江省有關中學生發明現狀的調查”顯示，許多家長認為搞小發明與文化課學習有矛盾，學習才是第一，中高考才是關鍵。

追求功利的大潮中，學校自然是“弄潮兒”。本次自主招生考試的外語面試題要求用英語回答。但能一開口就講英文(且不論是否流暢)的實屬鳳毛麟角。有的考生被提醒后能紅著臉、浸著汗堅持使用下去；有的剛講幾句英文就難以為繼，只能不斷地“嗯——嗯——”，眼巴巴地望著評委求援；有的難耐一再的卡殼，索性又操起了熟悉的母語。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現象呢?原來很多初中學校在“說”上并沒有動真格的，中招英語考試設置了聽力測試，而對學生的口語表達能力是不作要求的。于是我們的學校便只抓“聽”而不管“說”，于是我們的學校便能制造這樣的“杰作”：有不少學生在試場上脫穎而出、傲視群雄，所憑借的卻是自己的“啞巴英語”。

在追求功利的大潮中，推波助瀾的還有一些地方政府。前段時間某市孔廟里舉行了高考狀元表彰獎勵儀式，狀元們身披綬帶、胸佩紅花，在人們的艷羨中，踏著紅地毯，走進狀元門，踏上狀元橋。政府官員為狀元們開啟“狀元門”、頒發獎學金。不管出于何種善意，這種政府行為都使得唯分數之馬首是瞻的本已失衡的教育進一步走向畸形。

早在1987年4月，時任國家教委副主任的柳斌在九年制義務教育各科教學大綱統稿會上的講話中就明確提出了“素質教育”的概念。他說：“基礎教育不能辦成單純的升學教育，而應當是社會主義的公民教育，是社會主義公民的素質教育。”但是，二十年過去了，素質教育依然是飛天一樣的難以落到地面的教育理想。家長、學校、地方政府對實用工具的熱衷和對短期功利的追捧(追捧功利的傾向)依然甚囂塵上。明乎此，就知道需要檢討的不只是學生了。

三、豪情滿懷、充滿自信、熱愛探索的學生更呼喚素質教育。

“如果你發現我校的實際情況與你的理想有差距，你會采取什么態度?”一個女生回答：“如果自己的學習跟不上，我要找出學習的缺陷。還有，如果自己在交友上不太順利，我要找出自己的缺點。”評委提醒：“只反省自己的缺點嗎?”是啊．雖然老夫子講過“君子求諸己，小人求諸人”。我們也不能一味“求諸己”啊。

一個男同學低著頭僵硬地挨進考場，臉上寫滿了無助，評委示意抽簽、坐下時，他臉上都沒有什么表情。“甜蜜柔嫩的新鮮空氣，像花一般地在孩子的四肢上開放著”，泰戈爾的話在這里仿佛是夢幻國度中的囈語。“你最大的缺點是什么?”“粗心，今后要改正”。“如何改正?”“要認真．要端正態度。”“能否具體講一下你的措施?”沉默，竭力要避開已經說了兩遍的詞匯，但最后擠出的還是“要端正態度。考場上要認真”。繼續追問對他是一種煎熬，評委只好打住。

當然，面試中也不乏亮點。一個面色紅黑的男生贏得了評委的一致贊賞，他那嚴肅的表情里透著北方漢子的質樸、堅毅。“某人向上拋擲一枚硬幣，落地時硬幣豎立在地面上，談談你對這一問題的看法。”他先讓開這個問題：“首先琢磨一下這個人為什么要擲硬幣，他大概是遇到了難以抉擇的問題，想讓上天幫一個忙，想碰碰運氣。”然后亮出觀點。“我覺得成功也許要靠一點運氣，但關鍵還是自己的實力!”再結合實際：“比如說我自己，能走到這一步有一些運氣的成分，但最重要的還是我有實力!”他的聲音更響亮了，他仿佛不是一個接受篩選的考生，而是叱咤風云的將軍，依然嚴肅的臉上掩不住屬于強者的自信的微笑，“相信我會憑借自己的才能進入xx中學!”真是豪氣沖天!

“你認為最優美的數學公式是什么?”一個學生微笑著回答：“是勾股定理，它很神奇，體現了世界的和諧。多么美妙啊，它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力!”那個女孩的眸子亮閃閃的，一絲陶醉感浮現在臉上，我想知道，少年時期的瑪麗·居里在想到科學之美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過這樣的表情。這樣的孩子學校要定了。

的確，在學生中高素質的英才并不缺乏。不過筆者想說的是，高素質的英才也呼喚真正的素質教育。呼喚實施素質教育的高水準的教育者。

結束語

在當下教育教學改革步履蹣跚、舉步維艱的現實中，這次自主招生考試的面試作出了十分有益的探索，也必然會對當地初中學校的教育教學改革產生推動。相信那些在自主招生考試的面試中敗走麥城的學校會有所反思、有所行動。從中，我們也看到這樣一種情況——“要交給學生民主的權利，要培養學生的自學能力，要全面提高學生的素質”，空喊一百遍這樣的口號，也不如我們在評價體系中尤其是在招生制度上一點實際的舉措。

愿我們的成人留給孩子的，是一個廣闊的天空、自由的天空、更加美好的天空，讓孩子們飛得更高、更遠、更美，成為完整的人、解放的人、真正的人!

(作者單位：浙江省溫州中學)

責任編輯：朱從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