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近年來,人們開始提倡將翻譯研究放到一個更大的社會文化背景中。我認為,文學翻譯對譯入語中的各種社會文化因素的改變也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本文擬從社會文化中的民族文學、意識形態和社會政治等方面討論文學翻譯與社會文化的互動關系。
一、文學翻譯與民族文學
多樣化系統理論是翻譯研究學派的一個重要分支,它給翻譯研究開辟了一條描述性的、面向譯語系統的、功能主義的新途徑,推動了翻譯研究的文化轉向,拓寬了翻譯研究的領域。以色列學者埃文·佐哈爾提出這一理論,旨在對從特定文化中處于中心的典范文本到最邊緣的非典范文本的各種寫作形式作功能性解釋。他認為,翻譯文學作為社會系統的一個組成部分,其形態和內在結構必然受社會文化的影響和作用,當民族文學“處于年輕期,或正在建構過程中”、“處于邊緣的,或弱小的”、“處于危機或轉型期”三種不同情況時,翻譯文學在整個文學系統中占主導地位,反之就會處于次要地位。一個民族的文學文化地位決定了翻譯文學在文學系統內的地位,而翻譯文學的不同文化地位反過來也會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譯者在翻譯時采取的策略。根據多樣化系統理論,如果某一文學系統十分強大,從而使翻譯文學處于一個次要地位,以這一多樣化系統為目標系統的譯者往往采取歸化式的翻譯方法;如果翻譯文學在某一文學系統中處于主要地位,譯者則多采取異化式翻譯。
文學翻譯對民族文學的影響首先體現在語言的表達方式方面。翻譯是語言接觸的一種特殊形式,在翻譯過程中,目標語和源語通過譯者個人的言語行為相互作用、相互影響,給各自的語言規范帶來一定的沖擊,導致語言借用和語言的變異。通過翻譯過程中的語言接觸和外域文化的滲透可以推動目的語的發展與完善,這在中外翻譯史上是一種較普遍的現象。五四運動以來近百年時間是現代漢語形成和發展的關鍵期,包括語言翻譯在內的諸多外部因素在特定的歷史時期對漢語言的發展與變化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伴隨著大量西方文學作品的漢譯,漢語不可避免地受到印歐語的沖擊,大量的歐化結構和表達方式涌入漢語,形成了現代漢語中的歐化語法現象。這種目標語語言結構在翻譯影響下發生的變異,是一種歷史現象。漢語“白話文”從五四時代的雛形狀態發展為穩定而成熟的現代漢語,在某種程度上便是一個歐化的過程。王克非教授認為,中國近代文學翻譯導致漢語出現仿西方語言的句式以及直譯的文化背景。翻譯對漢語句法的影響主要體現在:被動式使用頻率和范圍的擴大、句式趨向復雜多樣和句序變靈活三個方面。在中華文明的發展過程中,古代佛經文學翻譯和近代外國文學作品翻譯對漢語言文學的發展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佛經文學翻譯不但影響了漢語言的詞匯和文法,而且促成了中國文學新體——白話文體的產生,使中國文學注重形式上的布局與結構;近代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發展了中國文學新的文學理念和創作手法,尤其是對當時的小說藝術形式的新變產生了巨大影響,出現了中國傳統小說所沒有的政治小說、教育小說、科幻小說和偵探小說等,這四種是首次從西方和日本引進的小說類型,對中國近現代小說形式的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民族文學也反作用于文學翻譯。當民族文學較弱,或處于“轉型”之時,引進和吸收的需要會豐富文學翻譯的內容,擴展翻譯的范圍,對文學翻譯的整體結構產生很大影響。從20世紀末我國大量翻譯美國文學作品可以看出,雖然這個時期我國的民族文學形成了一定的范式,但相對于迅速發展的美國文學而言,仍有許多值得借鑒和學習的地方。晚清譯者用中國傳統的章回小說形式翻譯外國的小說作品,用國人所熟詳的“且說”、“再說”以及“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等套語來淡化西洋小說帶給讀者的陌生感,雖不免有點可笑,但讀者接受起來總算是容易些。梁啟超在翻譯《佳人奇遇》時,有意無意地用中國古詩詞描寫人物和自然景色,這本是中國古典小說的一個特點。同時,這部小說在語言上最大的特色就是完全的漢文化傾向。不僅小說的語言文雅典麗、駢散相間,而且大量使用中國典故、引用中國經典(如引用《論語》、《老子》、《孟子》中的話和引用《詩經》中的詩歌等),作品中的詩詞也完全中國化,魏晉的五言古詩體隨處可見。林紓、嚴復等在翻譯外國文學作品時用的都是文言,用“古文筆法”,而反對用通俗文體,甚至多用中國古典小說中通行的章回體,并在譯文中使用序跋、評論和按語等。
二、文學翻譯與意識形態
文化學派代表人物巴斯內特(SusanBassnet)和勒弗菲爾(Andre Lefevere)將意識形態納入了翻譯研究的視野,使兩者相互關系的研究成為了一個熱點。意識形態對翻譯的影響是多方面的,意識形態影響譯者對翻譯文本的選擇,影響譯者的具體翻譯策略,影響翻譯理論水平的發展。文化學派認為,翻譯并不是在兩種語言的真空中進行的,而是在兩種文學傳統的語境下進行的。翻譯為文學作品樹立何種形象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譯者的意識形態,這種意識形態可以是譯者本身認同的,也可以是贊助人強加給他的。
特定歷史背景、社會文化環境所形成的意識形態對文學翻譯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除對翻譯的轉換策略有影響,還對譯介的內容起作用。例如,晚清社會處于一種長期封閉保守的狀態,“天”、“地”、“君”、“親”、“師”等觀念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同時,滿清標榜以孝治天下,孝道在人們頭腦中根深蒂固。因此,近代譯者往往把西方正常的人類情感都附會成中國的“忠”、“孝”、“節”、“義”等,并和中國的封建倫理觀念聯系起來,如林紓。他在翻譯英國作家哈葛德的Montezuma’sDaughter時,將其譯為《英孝子火山報仇錄》,把狄更斯的《老古玩店》譯為《孝女耐兒傳》,把雨果的《九三年》譯為《雙雄義死錄》等等,這些譯名都帶有鮮明的中國封建倫理道德色彩。再如,20世紀初“五·四”前后的十年間,我國仍是半封建半殖民地社會,一方面社會發展相對落后,急需進步的思想及先進的科學技術;另一方面時局動蕩,沒有固定統一的政治意識,需要借鑒新的政治思想,因此,這個時期的文學翻譯內容在“五·四”前重在譯介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先進科學技術及教育,“五·四”后以譯介俄國小說為主,從俄國革命中吸收新的政治思想和政治意識。20世紀末是我國改革開放的年代,經濟發展意識影響到翻譯主題有了轉向,20世紀初僅占文學翻譯0.22%(第16位)的經濟類小說升至世紀末翻譯小說的第7位。由此可見,不同時期的社會意識形態決定了譯者和讀者的價值取向。
同時,文學翻譯也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譯者個體乃至整個社會的意識形態,如中國近代文學翻譯家梁啟超、嚴復、林紓、蘇曼殊、馬君武和周桂笙等,其翻譯的小說體現了反對民族壓迫、爭取民族獨立、拯救祖國危亡的愛國主義思想,追求個性解放、人格獨立和愛情自由的進步思想,反對種族歧視的人道主義精神,但是,這種異域文化的譯介,是在與中國傳統的封建倫理道德思想的斗爭中獲得發展的。了解了這一點,我們就能明白為什么楊紫麟和包天笑譯了半部的《迦茵小傳》就產生了廣泛的社會影響,而林紓將其補全,卻遭到強烈的批評,因為該小說后半部描寫的女主人公迦茵懷孕并生一私生子,有悖于中國的傳統禮教。但是,這些觀念因為有了翻譯文學而逐漸為中國人所接受。近年來,人們已意識到翻譯并不是“單純”的語符轉換,翻譯具有重要的社會功能,跟很多人的政治意識有極其密切的關系。意識形態的影響不是孤立地發揮作用的,只是在某一情況下,某種具體的意識形態會居于主導地位。理解了意識形態對翻譯選材的影響我們就容易理解為什么某些文本、某些作家作品會進入異語文化系統,為什么某些并不“忠實”的譯本可以流傳。
三、文學翻譯與社會政治
翻譯文化學派的代表人物安德烈·勒菲弗爾在《翻譯、重寫以及文學名聲的操縱》一書中闡述了贊助人(Patronage)對文學翻譯的操縱。贊助人,包括政黨、階級、宮廷、宗教組織、出版社和大眾傳播機構等,他們時刻在操縱著翻譯活動的全過程,贊助人對翻譯的影響不可低估。贊助人可能有助于文學作品的產生和傳播,同時又可能是妨礙、禁止、毀滅文學作品的力量。贊助人對于翻譯活動的走向、文學翻譯的興衰、譯者的地位乃至生命都起著重要的作用。
翻譯與政治的特殊關系,無疑是文學翻譯發展最為顯性的特征之一。從政治角度考察文學翻譯,中國的許多翻譯現象可得到更為合理的解釋。自東漢到清代,中國的佛經翻譯取得了輝煌的成果,也積累了豐富的翻譯經驗。翻譯的佛經滲入了中國文化,數百年后融入了中國人的生活,成為中原文化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但是,歷朝歷代的佛經翻譯都是與當時的封建王朝的支持分不開的。在中國近代史上,中日甲午戰爭的失敗是對中國知識分子階層震動最大、影響最深的一次歷史事件。這一時期的翻譯家,以梁啟超、嚴復、林紓等人為代表,懷著“吸彼歐美之靈魂,淬我國民之心志”的民族文化心理,大都帶有明顯的政治目的、意識和策略。反映在外國文學譯介中,關注民族命運、反抗外國侵略、謳歌民族獨立和解放,就成為一時譯介選擇的風尚。“文化大革命”時的翻譯界大部分精力都用于馬恩列斯及毛澤東著作的翻譯。中央編譯局和毛澤東著作翻譯室集中了一大批高水平的翻譯家,如柯柏年、姜春芳、周揚、夏衍、葉君健、錢鐘書、程鎮球等。十年間相繼出版了卷帙浩繁的《馬克思恩格斯選集》(共四卷)、《資本論》(共三卷)、《數學手稿》、《馬克思恩格斯(資本論)書信集》等。從1961年至1976年外文出版社用英、法、德、俄等18種外文出版了《毛澤東選集》1-4卷共429萬多冊。另外,《毛澤東選集》(共四卷)、《實踐論》、《矛盾論》、《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毛澤東詩詞》等著作在這十年間也陸續翻譯出版。雖然在一定程度上推動了翻譯理論的研究,但這些翻譯實踐只是當時政治環境的結果。20世紀80年代以來,文學翻譯取得了前所未有的發展,無論在規模上、范圍上,還是在質量上和對中國社會發展的貢獻上,都是史無前例的。
結束語
社會文化環境與文學翻譯具有互動的作用。社會文化決定文學翻譯的主題、內容及取舍程度,同時文學譯介又反過來作用于社會文化中的民族文學、意識形態和社會政治等的變化。文學翻譯研究的文化學轉向不僅是對文學翻譯認識的加深,是翻譯學科的進一步發展,而且對語言與社會文化的關系、文學與社會文化的關系的認識都是極大的發展,對社會語言學、文學、文化學、人類學都有著重要的啟示。
(作者單位:湖北民族學院外國語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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