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走單騎》敘事藝術分析

《千里走單騎》是張藝謀在《英雄》、《十面埋伏》之后，重新重視電影故事性的一部新作。《千里走單騎》不單是回歸張氏情懷，還是一種古老而厚重文化的再現，張藝謀走出武俠片之后，再次回到文藝片的原點。《千里走單騎》一反《英雄》、《十面埋伏》中令人眼花繚亂的舞臺效果，紛繁復雜的故事模式，而是以一種非常純凈簡單的敘事關注人間真情。

一、回歸傳統的敘事結構

《千里走單騎》講述的是一段父子情。長期有隔閡的高田父子通過對中國西部一種面具戲的體認，意識到一直以來橫亙在父子之間的是無意戴起的“面具”，離間父子情感的其實是相互“逃避”。

電影敘事行云流水般一氣呵成，沒有現代敘事所倡導的“毛茸茸的無序發展狀態”，用的是傳統的順敘結構，張藝謀象一位民間說書藝人一樣將故事娓娓道來。開始敘述了父親高田收到了兒子病重入院的消息，隨后去醫院探望兒子遭到了拒絕，通過兒媳送來的一段錄像，插敘了兒子一年前在中國麗江拍攝儺戲的歷程，然后高田為了完成兒子的心愿，只身來到麗江為兒子拍攝一段《千里走單騎》。而到了李家村之后卻碰不上擅唱此出戲的李加民，通過當地人的口，又插敘了一段李加民因為私生子的事情與人打架被判入獄。固執的高田先生來到監獄，通過一番艱難的交涉，終于獲準拍攝，而李加民卻因為念子心切，痛哭流涕，拍攝又被迫中止。高田先生又踏上征程去尋找李加民的私生子楊楊，并通過和楊楊的交往體會到了溝通在親情中的作用，這時，傳來了兒子病逝的噩耗，兒子通過臨終遺言表達了對父親的諒解。最后，高田先生再次來到監獄，把楊楊的照片給他父親看，這段儺戲《千里走單騎》終于千呼萬喚始出來，承載了兩段父子情深。

整個敘事過程沒有花哨的擺弄，沒有技巧的把玩。而中間的幾段插敘更是運用得恰到好處，實實在在地推動了情節發展。其中，李加民斗毆入獄這段插敘設計得尤為巧妙，這段敘述是通過當地導游邱林口述的，只有短短幾句話，簡單交待了起因和結果，沒有分散筆墨去敘述吵架的對象、斗毆的過程和判刑的經過，使敘述節奏顯得緊湊有致，主線更加突出。而這種單純的敘事從另一個方面突出了主題：卸下面具，真誠與人溝通。張藝謀正是選擇了這種洗盡鉛華，單純如水的敘事風格講述了這個飽含溫情的故事，以求消除觀眾的理解障礙，達到真誠溝通的目的。

簡單不等于平凡，這個簡單敘事的張力足以發人深省。這個故事文本時間從父親接到消息，只身上路到拍攝完成大約兩三個星期的時間，卻承載了三代人幾十年的情感交流問題。首先是高田父子的隔閡，文章沒有正面著筆去寫，只用了父親自述中“由于一言難盡的原因”一筆帶過，父親以執著和堅持打破了兒子心中的堅冰，兒子懷著諒解，擁著淳淳的父愛離開了這個世界，父親通過與楊楊的交流意識到了自己與兒子的缺乏心靈的溝通，這一對父子以相互諒解收場，敘述本可嘎然而止，劃上一個深深的感嘆號。但是敘事者的高明之處在于，楊楊在車上高呼“不去，我就是不去”與醫院里高田兒子的“我不想見他”有異曲同工之處，兩對父子遇到了相同的問題，而這一對父子的問題是以問號結尾的，高田剛一給李加民送上兒子的照片，讓他們的溝通邁進了一大步，這一對父子能否冰釋前嫌，能否體會到“逃避”之傷，給讀者留下了巨大的想像空間。

二、永恒主題的反常規闡述

和愛情一樣，親情也是人類永恒的主題，親情題材在古今中外的敘述中并不鮮見，而《千里走單騎》不落俗套，散發著其獨特的藝術魅力，這主要得益于他反其道而行之的闡述方式。

首先，是其逆悖常理的人物關系設計。比較常見的親情敘事模式是長輩對晚輩無微不至地關懷、包容，由于某種原因遭到了晚輩的不理解，然后經歷了長輩的生病或死亡，或者經歷了晚輩的出走，晚輩開始懊悔，親情浮出水面。這種模式的敘事主體通常是晚輩，從兒子或女兒的角度去解讀親情，由晚輩完成反省和請求原諒的情節，長輩只需要繼續關懷、包容、諒解。《千里走單騎》的人物情節設計恰恰相反，敘事主體由長輩父親——高田剛一來擔任，尋求諒解，尋找問題的癥結這些情節都由父親來完成，而另一端則用了兒子高田健一的英年早逝來推動情節發展。這種逆向構思打破了讀者的思維定式，形成了新的閱讀期待視野。從思想角度而言，也為家庭的隔膜提出了新的命題：除了包容、諒解，長輩還應該為消除隔膜做點什么？

其次，各種有障礙的“溝通”的設置。文章要表達的一個思想就是人與人之間，特別是親人之間應該卸下面具多溝通，溝通是故事的主題。故事為了寫“溝通”，設計了很多溝通，高田先生與導游蔣雯的溝通，與蹩腳翻譯邱林的溝通，與監獄李主任的溝通，與李加民的溝通，與村委會的溝通……除了導游蔣雯能直接與高田先生用語言溝通之外，其他溝通都是有語言障礙的，而通常我們理解的溝通主要是通過語言的交流，這里又是一個反常規的設計。最能集中表達這種溝通的便是與少不經事的楊楊之間的溝通。一位日本老人，面對一個中國小男孩，應該是根本無法溝通的，不同的語言，不同的年齡，不同的經歷，不同的文化背景為他們的溝通設置了一道道的障礙，但是當黑夜吞噬了山洞，他們倆的生命同時被拉到生死邊緣，一老一小同時為生存而努力時，孩子的心扉一點點敞開了，當高田剛一提出詢問楊楊愿不愿意去見爸爸時，這種設身處地的交流讓楊楊對他徹底地信任了，因為心靈的互相信任，使得這種沒有語言的溝通得以進行，甚至比語言的溝通成功千百倍，楊楊對高田先生從最初的又敬又畏，不敢靠近到最后依依不舍，追車相送。在這里，“溝通”得以升華，語言的交流只是一種形式，心靈的信任為“溝通”賦予了實質內涵。

三、意味深遠的詩化情境

《千里走單騎》是一部溫情的電影，也是一部很唯美的電影，片中詩化的情境給觀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六分之五的場景是在云南麗江的小鎮拍攝的，運用了大量的空鏡頭展現了這里的風土人情，畫面純凈凝美，古樸的街道，沉靜的房屋，望不到盡頭的“長龍宴”，如詩，如醇酒，如信天游，閃現著質樸而迷人的特質，是真正的天籟！這些詩化意境的營造，不僅起到了減緩敘事節奏，增添審美感受的效果，而且完成了親情主題向真善美的升華。

與麗江美麗的風景相呼應的是當地人淳樸的民風，故事在描繪麗江的美的同時，不忘歌頌麗江人的真與善：導游邱林被高田的真情所打動，退回了他的導游費，不計報酬地跟著他“千里走單騎”；導游蔣雯責無旁貸地承擔了他的義務翻譯，凌晨接到他的求助電話后，立刻趕到提供幫助；監獄李主任為了高田的“過分”請求，不辭辛苦地多次與上級溝通解釋，最后還找來了監獄小樂隊積極配合他的拍攝；石頭村村民們為了一位日本來的“不速之客”，擺上了他們節日中最隆重的長龍宴，麗江人的熱情好客、淳樸善良和望不到盡頭的長龍宴一起深深地刻在了觀眾的腦海里，一個個細節展現了敘述者對真善美的不懈追求！

麗江是一個純凈得可以讓時間停止的地方，對比影片開始時，對日本某城市的描述，快速奔馳的列車，川流不息的汽車，結構復雜的公路、高架橋，櫛比鱗次的現代化高樓，組成了一幅快節奏的生活圖景，與麗江的寧靜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現代化都市是隔閡產生的地方，寧靜的麗江恰恰是隔閡消除的地方。兒子健一選擇了麗江來“逃避”，“一個人在麗江一住就是半年，有時坐在那里看玉龍雪山，一連好幾個小時”，或許不僅僅是為了戴面具的儺戲，應該還是為了體會這里的寧靜致遠吧！在快節奏生活的城市里，父親和兒子戴著面具彼此不能真誠相待，卻先后在這里得到心靈的滌蕩，靈魂的反思，釋放壓抑的情感，對儺戲的體認讓他們相互諒解。在這里，影片帶給了觀眾另一層面的思考：快節奏的生活容易讓人迷失，讓我們為生活減減速，停下來思考一下情感的訴求，學會用心靈的信任與身邊的人溝通。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