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事件發生于1941年,是偽滿政府對東北青年反滿抗日組織的破壞事件。關于該抗日組織的政治背景,曾經引發一番爭論,不明歷史真相之人可能會將該事件與同時期發生的“貞星事件”相混淆,并將該青年組織誤認為是國民黨的組織,甚至在一些國民黨人士口述的材料中也有此誤解。近幾年來,史學界的許多學者對“一二·三○”事件進行了詳盡的研究,同時還有這段歷史的親歷者著書立說以緬懷過去。其中以鄭新衡先生所著的《一二·三零事件始末——東北青年反滿抗日地下斗爭史事紀》最能夠反映東北青年地下抗日活動以及“一二·三○”事件的全貌。該著作將這個歷史事件發展的整體脈絡展現在讀者面前,詳細闡述了抗日戰爭時期東北愛國青年秘密組織的抗日活動,并撥開歷史的迷霧,說明因“一二·三○”事件而被日本人破獲的抗日組織,并非是國民黨的地下組織,而是由東北青年特別是愛國學生自發組建而成的。
在中國的近代史上,東北地區一直就是日本侵略者垂涎的對象。日本人通過“九·一八”事變占領了東北,并將該地區變成其吞并全中國的以戰養戰的基地。敵人對東北資源的掠奪、對東北人民的奴役,激發了愛國人士的救國思想與抗日激情,在東北地區相繼出現了許多地下抗日組織,其中就包括因為“一二·三○”事件而被日本人破壞的左翼青年組織。
這個地下抗日組織沒有明確的名稱,在日偽檔案被稱呼為“左翼讀書會”、“東北大眾革命黨”、“鐵血同盟”、“全滿讀書會”等等。這個組織的成員不是普通的東北青年人,而是由偽滿政府培養出來的,偽滿的財務職員訓練所的學員為其主要成員。該訓練所原名“經濟部財務官吏養成所”,1937年成立時隸屬于偽滿政府經濟部,一年后改名為“經濟部財務職員訓練所”,實為財經學校。這個訓練所屬于“官費”學校,不但不收取任何的費用,還為學生們提供優厚的待遇,每人每月發放二十元津貼。由于訓練所的待遇優厚,許多出身貧寒但成績優秀的學子匯聚于此。也正是由于學校提供了優厚的待遇,學生們有充裕的資金購買進步書籍,并通過讀書交友等活動逐漸形成了抗日救國思想。
在訓練所,學生們以讀書會為主要形式開展思想交流活動,并逐漸擴大讀書會的規模,準備成立組織嚴密而且目標明確的地下抗日團體。以青年學生為主要成員的秘密抗日組織的籌備工作,是在財職訓練所二期畢業生陳樹滿的召集和主持下進行的。該組織的宗旨是“爭取人們活著、繼續活著、好好的活著”。學生們成立抗日組織的最終目的不僅僅是為了拯救日寇鐵蹄下的中華民族,而是為了謀求全世界人民的解放。因此,抗日組織的綱領是“聯合一切愛國力量,配合祖國抗戰,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軍閥、財閥,解放全東北!解放全中國!解放全人類!”關于組織的名稱,大家出于不同的理由確定了以下五個:“東北青年復國會”、“東北青年救國會”、“東北青年鐵血同盟”、“東北青年解放先鋒社”、“東北大眾革命黨”。盡管對各個名稱有不同的解釋,但是大家都認為青年人是東北的希望,因此幾乎所有的名稱都冠以“東北青年”四個字。在1940年的端午節這一天,這個以財職訓練所學員為中心的抗日組織的成立大會正式召開,李逢春、劉慶武、陳樹滿、王國賢、李金山、劉長青、唐允武等十五人參加了會議。在與會的十五人中,有多人在“一二·三○”事件中被捕。
抗日組織成立后,成員們致力于秘密圖書館的籌建工作,并繼續通過讀書交友的形式開展愛國思想的傳播活動。同時,組織者吸收更多的成員,壯大抗日隊伍,并在東北的各個地區相繼建立、發展了分組織。此外,該組織還積極地尋找內地的抗日組織。
1941年6月,作為該抗日組織主要成員之一的王國賢被偽首都警察廳逮捕。這件事是“一二·三○”事件的導火索。在逮捕王國賢過程中,日本人發現了該組織的一些線索。此后不久,該組織的相關成員如李逢春等重要人士相繼成為敵人的搜查、緝捕對象。為了進一步破壞東北地區的地下抗日組織,敵人還暗中派遣特務混入其中,這些特務后來成為日本人破壞該組織的幫兇。
同年7月,該抗日組織在長春的負責人之一劉榮久在馬成龍的介紹下結識了朱廣軍(朝英)。朱自稱是共產黨黑龍江支部的軍事負責人,騙取了劉榮久等人的信任。朱廣軍假裝同意幫助劉榮久逃到華北,并要求劉在走之前能夠在新京組織一個新的抗日團體。為此,劉榮久、馬成龍等人決定建立長春地區的抗日組織——東北大眾革命黨,并吸收了張文芳、劉清臣等青年學生為成員。9月7日,劉榮久等人就組建抗日團體事宜召開了籌備會議,軍官學校、新京工業學校、法政大學、新京醫科大學的一些學生參加了會議。東北大眾革命黨是在原有組織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這一點在其名稱、宗旨、綱領上有所體現。例如,“東北大眾革命黨”是在原組織籌備大會上被提出的;“解放東北大眾,建立理想社會”的宗旨也是由原組織制定但尚未實施的。由此可見,劉榮久籌建的團體是對原有組織的恢復與改進。但是,這個團體最終未能成立。在一周以后的會議上,準成員張文芳突然以組織抗日團體具有危險性為由,提議中止該項活動,并獲得大家的支持。同時,劉榮久不再向朱廣軍提供有關抗日組織的情況??谷請F體的籌備活動之所以不了了之,是因為張文芳等人對朱的共產黨人身份有所懷疑,認為他對社會主義理論不了解,因此,不但取消了籌備活動,就連有關抗日組織的情況也對他進行封鎖,只有劉榮久、馬成龍仍然與之保持個人聯系。
在朱廣軍潛入長春地區抗日組織的同時,在齊齊哈爾,有五位參加了北滿執委部的組織成員因“田白事件”而被敵人逮捕。
1941年9月20日,田中、白丸部隊在興安省莫力達瓦旗西線急襲了抗聯三路軍九支隊的郭鐵堅等十八人。日軍在戰死的郭鐵堅身上搜到了密碼文件。齊齊哈爾憲兵隊以此為線索對抗聯地下組織——北滿執委部進行調查。該事件被稱為“田白事件”?!疤锇资录钡闹苯咏Y果是導致唐允武、張德鄰、李德先、劉長青、胡振武等五名成員被捕。這五名成員是抗日組織的骨干,其中劉長青是哈爾濱地區的負責人。以劉長青為代表的哈爾濱工業大學學生是在1941年的8月間與“執委會”取得聯系的,并且與其他學校的大學生及準大學生組成了“執委會”下屬的八十四、八十五、八十六小組。
劉長青等人的被捕震動了劉榮久,劉決定離開東北去關內發展。為了防止劉榮久逃脫,內偵朱廣軍偽造中共指令,稱自己將要返回黑龍江軍事基地,要為軍隊招募志愿者。被蒙騙的劉榮久決定前往所謂的軍事基地,以便為組織創造更多的抗日條件。
此時,單憑朱廣軍一個人已經無法從劉榮久身上套取更多的情報,敵人決定向抗日組織中增派內偵。在偽滿治安部警務司的田端、大原事務官的指揮下,偽首都和哈爾濱警察廳向組織內部派遣了一名中共叛徒,進一步開展內偵工作。這名特務化名王福,偽裝成中共中央東北特派員。12月14日,王福與劉榮久、馬成龍見面,向大家介紹了關內的抗日情況,并演唱了敵后抗日根據地的民歌。王福的“表演”完全迷惑了抗日青年,大家對他的身份深信不疑。但劉榮久等人并沒有完全喪失警惕性,他們對王福索要組織成員名單的要求予以拒絕,使敵人妄圖消滅抗日組織的企圖再次落空。
由于內偵王福未能順利地從劉榮久等人那里騙取抗日組織的成員名單,敵人決定假借召開會議之名將該組織成員一舉捕獲。16日,王福以研究東北抗日活動為借口,要求劉榮久召集其他地區的組織代表,在哈爾濱召開代表大會。為了使成員對王福等特務的信任,敵人在繼王福之后又派出一名內偵——劉玉廷(或名劉玉章),此人偽裝成王福的上級,即中共中央代表。12月19日,組織派遣馬成龍為代表前往哈爾濱與這位所謂的黨中央代表會面。21日,劉榮久、楊文革在朱廣軍、王福的陪同下會見了劉玉廷,這個內偵謊稱要帶劉、楊二人到中國即內地去。劉、楊二人向此\"中共中央代表\"詢問了許多問題,劉玉廷利用自己對抗日形勢的了解作了一一回答,騙取了他們的信任。
1941年12月30日,是該抗日組織在哈爾濱召開代表大會的日子。在此之前,劉榮久希望通過此次會議將東北各地秘密抗日組織統一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下,因此召集遼西、吉林、齊齊哈爾、沈陽、長春、哈爾濱等地區的代表前來參加這次會議,但是會議當天,吉林地區負責人陳作師、遼西地區負責人齊九皋等人未能參加。30日上午9點鐘,代表大會正式召開,共有五名代表參加了會議,另有一位與會者就是內偵王福。會上,“中共中央代表”劉玉廷作報告,王福作記錄。中午時分,王福稱到街上購買食物,半小時之后歸來。正當眾人準備用餐之時,七八名特務闖入,將與會者全部逮捕,其中包括劉玉廷。當時,與會代表還不知曉劉玉廷的真實身份,為他感到惋惜與抱歉。在這次逮捕行動之后,敵人對東北各個地區進行了大肆搜捕,將與該抗日組織有關的成員一一逮捕,只有陳作師、張秀媛等少數人得以幸免。此次日本人對東北地下抗日組織成員的逮捕活動被稱為“一二·三○”事件。
“一二·三○”事件是以1941年6月組織重要成員王國賢的被捕為起點的。敵人以此為線索展開調查,將目標鎖定該組織在長春的兩個負責人——李逢春、劉榮久,并通過兩種不同的方式進行處理。逮捕李逢春,派遣內偵潛伏在李榮久的身邊,以便獲得更多的情報。敵人在迷惑劉榮久等人的同時,還以9月20日發生的“田白事件”為突破口,逮捕了在哈爾濱工作的劉長青等五名組織成員。最后,在劉榮久的身邊,由偽滿警察廳主持,以朱廣軍、王福、劉玉廷三名特務作內應,這個以愛國青年為主要成員的東北地下抗日組織在1941年12月30日被敵人破壞。
在“一二·三零三○織破壞的事件。這個被稱作“左翼讀書會”的組織與國民黨之間沒有隸屬關系。
首先,從組織的名稱上可以證明。1940年,該組織籌備期間,籌備者提交的《章程草案》中征集了大家關于組織名稱的意見,并最終確定了五個名稱:“東北青年復國會”,因為東北雖然已經淪陷,但是全中國并沒有滅亡,以此叫“復國”;“東北青年救國會”,表明東北地區的反滿抗日活動是挽救中國的組成部分;“東北青年鐵血同盟”,主張人們要以“鐵血同盟”的精神反抗日本侵略者;“東北青年解放先鋒社”,認為組織建立的目的不僅僅在于抗日反滿,更要致力于全民族的解放運動,使廣大的中國人不再遭受剝削與壓迫,而青年人應該充當人民解放運動的先鋒;“東北大眾革命黨”,提出只有工農勞苦大眾的革命才能徹底消滅剝削、壓迫。無論是組織的名稱,還是確定名稱的各個理由,都沒有反映出該組織的籌辦者有創建國民黨地下組織的意圖。既沒有在名稱中提及“國民黨”的字樣,也沒有在確定理由中表明該組織要接受國民黨的領導。
其次,該組織制定的宗旨與綱領沒有僅僅著眼于反對日本侵略。籌辦者將組織的宗旨確立為“爭取人們活著、繼續活著、好好的活著”,而沒有簡單的定位在“趕走日本帝國主義,收復東北失地”,或“收復中國失地”等口號上?;I辦者認為,只是趕走日本侵略者并不能使全體中國人都能過幸福生活,中國人不但要擺脫日寇的奴役,同時也要擺脫國內統治階級的奴役,成為自己的主人。在組織的綱領中這樣寫道:“聯合一切愛國力量,配合祖國抗戰,打倒日本帝國主義軍閥、財閥,解放全東北!解放全中國!解放全人類!”籌辦者并沒有將全體日本人民看作是中華民族的敵人,他們認識到日本人民也是這場戰爭的受害者,真正的罪犯是那些發動侵略戰爭的軍國主義勢力與資本家,以此組建抗日團體的最終目的是謀求全世界人民的解放,其中也包括日本人民。在宗旨與綱領的內容中,體現了籌辦者的一些共產主義思想,而不是狹隘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從這一點來說,也不是國民黨人士所能具備的。
第三,該組織的發起人及主要成員都是由“財職訓練所”培養的青年學生,而不是國民黨人士。在這個抗日組織成員當中,李逢春、劉慶武是一期學員,陳樹滿、陳作師、董春榮、齊九皋、徐連漢、王憲國等人是二期學員,陳樹滿、李金山等人為三期學員。在訓練所,學生們學習日語,接受軍事管理體制,日本教官對學生的日常生活和思想管理十分嚴格。偽滿政府開辦官費的“財職訓練所”是為了培養偽政權的順民與奴仆,但是卻事與愿違,學校軍國主義的高壓管理,反而促使青年學生走上抗日道路。這些學員利用訓練所提供的條件為自己鋪設革命道路,從而成為日本帝國主義的掘墓人。該組織的成員除了訓練所學生之外,還吸收了東北其它地區的愛國青年人,并特別注意在學生中間發展新成員。這個組織在成立之后的六七個月間,得到迅猛發展,人數增加了七倍之多。其中除了“財職”四期學員之外,還包括新京醫科大學組、新京工業大學組、哈爾濱工業大學組等。至于其他地方組織更是數量繁多。這些成員大多是青年人,由大學生、社會職員、教師、偽軍官、工人、家庭婦女等各類人群組成,成份十分復雜。目前尚沒有資料顯示在這些成員當中有國民黨人士,即使有,也改變不了組織的性質,即不是國民黨的地下組織。
第四,在財職訓練所學習期間,學生們利用學校提供的津貼購買進步書籍,主要是近代左翼人士撰寫或翻譯的作品。其中既有中國作家的著作,也有外國作品。在中國的作家當中,魯迅先生的《墳》、《吶喊》、《彷徨》等,茅盾先生的《子夜》,巴金先生的《家》、《春》、《秋》等,老舍先生的《趙子曰》、《老張哲學》、《駱駝祥子》等書受到學生的歡迎。蘇聯、法國等國家的作品也在學生之間爭相傳閱。此外,學生們還特別關注社會科學著作,例如鄧初民的《社會進化史綱》、艾思奇的《大眾哲學》、《思想方法論》;陳志遠的《哲學基本問題講話》、《新經濟學大綱》;錢亦石的《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史》;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講演集》、《實業計劃》、《建國大綱》等書。這些書籍揭露社會黑暗、宣傳革命思想,成為愛國青年學生的精神支柱,也是他們宣傳救國思想的有力武器。進步書籍加深了學生們對中國社會以及帝國主義的認識,使他們的革命思想跳出了簡單的民族主義的局限,逐漸向社會革命的領域飛躍。這種質的飛躍是只有作為無產者的青年學生才能夠實現的。
第五,雖然該組織的成員一直在積極地尋找關內的抗日組織,但是從來沒有與國民黨建立真正的聯系,更沒有得到過國民黨的具體幫助。這個由東北青年組成的地下抗日組織成立伊始,就開始以各種方式謀求與關內抗日組織取得聯系,并與一些“祖國派來的人”進行過交往,例如石墨堂、魏忠誠。1940年端午節組織的成立大會上,董春榮曾經提到過石墨堂。同年夏天,石墨堂兩次去哈爾濱,與當地的負責人董春榮、劉長青交談。董、劉二人認為此人思想保守,并且揮霍浪費,是不可能革命的,因此不再與其接觸。8月,陳樹滿向長春地區成員匯報關于魏忠誠的情況。此人自稱是“祖國政府派到東北來的”。組織決定派李金山、王國賢、高德生和陳樹滿四人赴沈陽會見魏忠誠。經過一番詳談之后,陳樹滿等人認為這位“祖國派來的人”什么辦法也沒有,也許是冒牌貨,不用對他抱有希望。與該組織進行接觸的石墨堂與魏忠誠二人的確是國民黨人士。據日偽檔案中介紹,石墨堂是在“九·一八”前參加的國民黨,曾歷任奉天黨部委員、偽錦州省政府教育股長、東北協會在東北的負責人,以及東北調查室主任等職務。至于魏忠誠,其真名羅慶春,又名羅大愚,1937年抗戰爆發,當時在日本法政大學留學的羅慶春與東北留學生張寶慈等人成立“抗戰聯合”,開展抗日活動。1940年春,羅慶春成為國民黨東北黨務專員返滿,組織反滿抗日團體——東北抗戰機構。該機構雖然鼓勵和引導東北青年的抗日活動,但是卻相當排斥左傾思想。在石墨堂、魏忠誠之后,未曾有相關的資料顯示該組織與其他國民黨人士取得過聯系。在向國民黨尋求援助而未果之后,劉榮久等人相繼與所謂的共產黨人取得了聯系,即朱廣軍、王福、劉玉廷三人。雖然這三個人是敵人打入組織的內偵,并直接促成“一二·三○”事件的發生,卻表明這個東北抗日組織并不是一個隸屬于國民黨系統的團體,否則是不會被朱廣軍等人所欺騙的,也就不會出現“一二·三○”事件了。
這個被敵人在日偽檔案中稱為“左翼讀書會”或“全滿讀書會”的秘密抗日組織,既不是國民黨的、也不是共產黨的下屬組織,而是由東北愛國青年為了實現國家與民族的解放,自發建立起來的。該組織雖然沒有什么大的政治背景,但是,它對東北抗日運動乃至中國抗戰的貢獻是無法抹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