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走于設計和繪畫之間

設計和繪畫，同屬于藝術這一大類，二者之間很有共同地方，卻各有自己的理論與方法。美是雙方共同的追求。對于繪畫來說，美是最高的、有的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惟一的追求。對于設計來說，美卻只是一個基礎，在這個基礎之上，是用戶實用的目的，往往是商業性質的目的。繪畫注重的是畫家個人感覺至多感情的表達。繪畫作品完成以后，留給觀眾的，只有色彩關系與空間關系，至于這些關系對觀眾視覺神經將會產生怎樣的刺激，刺激之后在觀眾心中產生怎樣的感覺以至于怎樣的感情，畫家是不必那么在意的。設計注重的卻是公共的感覺，通過設計者個人感覺的傳達，來喚起觀眾共同的感覺。一個好的設計者，能夠在美的基礎之上，把個人獨特的感覺，轉化為觀眾公共的感覺，達到一種實用目的。要成為這樣一個好的設計者，通常在技藝上要求他同時也是一個好的畫家，就像中國老一輩的設計家張守義那樣。

章新語也是這樣一位設計與繪畫雙棲者。還在中國工作期間，她已經是一位成名的書籍裝幀藝術家，在國內很有影響。后來她留學美國，獲得亞利桑那大學藝術碩士學位，目前留校做專業設計。同時，她也是一位頗有成就的畫家。

一邊設計，一邊繪畫，這兩種藝術在章新語的創作中逐漸產生了千絲萬縷的聯系。她的設計總是有意無意間使用了繪畫的審美觀念與技巧；她的繪畫又會自覺不自覺地應用一些設計理論與方法。在章新語的《社會學文庫》封面設計和《音樂：簫與箏》系列畫中，這種聯系表現得比較突出。雖然那套封面設計是抽象形式的，那一系列畫是具象形式的，但二者藝術風格統一，表現手法也有相似之處。比如，二者都使用了流動的線條，似有似無間，給人一種靈動飄逸的感覺。我發現，藝術家的很多作品都使用了流動的線條，這好像是她偏愛的一種表現元素。《社會學文庫》是一套學術叢書，學術書籍的設計需要保持嚴肅性，因而很難避免呆板。章新語使用了線條，借鑒了抽象派的某些表現手法，結果既保持了學術著作的莊重感，又別開生面，讓人另有一種天地的感覺，充分滿足了觀眾的審美需要。學術著作的封面設計達到這種效果實在是不容易的，這的確是一套設計作品中的上品。同樣是線條，使用在不同地方，會有不同的表現力。如果說在《社會學文庫》中，線條的任務是在學術世界里，打破枯燥與呆板，在理性的盔甲下，表達一種靈性的顫動，那在《音樂：簫與箏》系列畫中，線條就很適合用來表達一種若有若無的感覺與情緒。可以看得出來，藝術家創作這一組畫的靈感來自中國古典詩詞，不是具體的哪一篇作品，而是唐詩宋詞給人的一種總體感覺，淡淡的憂傷，朦朧的惆悵，月光一般縹緲，晨霧一般輕曼，夢境一般不著邊際。在這一點上，畫家手中的線條表現得十分到位，這是一組十分成功的作品。

當然，除了中國傳統藝術文化的影響之外，歐美藝術也在章新語的創作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這從前面提到她在設計上使用了抽象派表現手法一點已然可以看出。不僅如此，在美國藝術文化環境中幾年的學習與生活，更是直接對她的繪畫產生了影響。比如，在她目前展示在瓊·漢密爾頓（Jane Hamilton）畫廊的《時間皺褶》（Wrinkles in time）系列畫中，我看到了歐普藝術（Op Art，又譯光效應繪畫藝術）的影子。這一畫派是20世紀60年代中期興起于歐美的，主要特點是利用色彩關系與空間關系，在二維畫面上創造三維視覺效果。不過，章新語作品的重點卻不在光效應上，而是在藝術家獨有的情緒和視覺美感的表達上。因此，很容易說出純粹歐普藝術作品與章新語作品的區別：前者是理性居上，后者是感性占先。在《時間皺褶》系列貌似冷酷的外表下，我們透過起伏的變化，感覺到的是對時間流逝的惋惜，對生命皺褶的贊嘆。使用宣紙和彩墨，畫家借鑒了歐普藝術的一些技巧，表達的卻是一種浸染著數千年古老文明氣息的中國藝術家的感覺，這就既不同于歐美歐普藝術，也不同于傳統中國畫。這是一種十分有價值的嘗試和創新，引起了美術界關注。章新語將于2006年11月至12月、2006年12月至2007年1月舉辦兩個個人畫展，地點分別在圖森國際機場畫廊（TIA Gallery）和德格拉茲亞美術館（DeGrazia Gallery）的小畫廊，到時候展示的也有許多這種風格的作品。

在章新語的剪紙藝術中，也可以看出設計與繪畫之間的聯系，看出中西不同文化的影響與交融。她的剪紙作品，往往突破中國傳統的表現手法，大膽采用當代歐美的設計觀念和表現方式，給人一種震撼的力量。她的代表作是在亞利桑那大學美術館展出的獲得很好評價的一套剪紙裝置藝術。作品的基本材料是黑白兩色法國紙，整套作品高3米，寬4米，分成黑白、白黑兩組，上面錯落有致地剪開許多大大小小的圓，在燈光的作用下，圓與圓的影子，構成了一個含義豐富卻又難以闡釋清楚的夢幻般的藝術世界，虛虛實實，實實虛虛，讓人感覺震撼，感覺迷惑，讓人想象無窮，回味無窮。當你面對一個不確定世界的時候，面對夜空下起伏山巒的時候，也許就是這樣一種感覺吧。

章新語是一個多才多藝的藝術家。但是，迄今為止，設計依舊是她主要的藝術天地。再一次回到她的設計，不能不提到她2004年參加重慶市形象設計太極杯國際邀請賽的作品。章新語設計的切入點是重慶的自然特征。藍色塊面取自山嶺形象，綠色一筆化自繞城而去的江水。綠色筆觸是用毛筆輕輕掃出來的，這就不經意間為此標識增添了文化內涵，象征著古城悠久的歷史文明。中英文字體的搭配，主要是考慮到輕重、虛實對比的趣味。中文采用標準黑體不做任何修改，凝重大方，與西南惟一直轄市的地位相匹配。英文在標準字體的基礎上鏤空并變形為若干尖形，暗示著重慶的山城特征，而英文本身又表達出來重慶的國際化走向。在購物袋及光盤的設計中，她選取重慶著名的人文景觀大足石刻的佛像為背景，疊加重慶形象標識，讓人一看即難以忘記這個歷史文化名城。在構圖上，青山綠水形象標識的局部攝取與擺放，打破了常規的結構布局，并且，兩個山水標識的對比——局部與整體、小與大的對比，形成張力，增強了視覺效果。這套設計自然流暢、簡潔明快地概括出重慶的地理與歷史文化特征，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在近千名競爭者中，章新語脫穎而出，贏得了二等獎。

章新語將中國與歐美的藝術觀念與技藝相結合，在設計與繪畫之間找到一個契合點，成功地在不同的藝術領域進行了引人注目的創新。章新語的藝術世界，是一個寬廣的世界，又是一個獨特的、讓人耳目一新的世界。

（作者單位：上海大學藝術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