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成都騎車時

離開成都許多年了，現在一回憶起在成都的日子，似乎晦天都充滿了陽光和溫馨，雖然那里的艷陽天并不是太多。成都在我看來就是地上的天堂，天堂是不可觸摸的，但成都的日子卻是真真切切讓人過的。成都好像—冊養眼的畫卷，隨便哪一頁都是斑斕和精彩，比如說在成都騎自行車。

在成都騎自行車是一件賞心的樂事。當你置身于那浩蕩的騎車人流中，騎車于你只是一件天天如是的交通行為，而自行車僅只是一件不起眼的交通工具。只有離開了成都，你才驀然感到在成都騎自行車原來那令人神往。

成都平坦無坡，騎完東西千道，你也不會變成可憐兮兮的駕轅老馬；成都的街道寬闊而有序，機動車、非機動車、行人各行其道，你不會有在美國因無非機動車道常常感受到的被汽車圍追堵截的窘迫慌張，不會擔，L，瘋狂的摩托車會闖入你所屬的自行車陣營。所以，騎車于你仿佛就在自己的后院里信步，你可以繼續沉浸在昨日與戀人幽會的良辰美景之中，可以望著藍天白云作無邊無際的遐想，也可以對滿街的人群和滿世界的事物作一些異想天開的形而上的玄思。不過這種騎車的太過輕松，恐怕也會讓你跟著車流在水碾河轉了個3印度的大彎后，又恍兮惚兮地騎回你的出發地。

在美國，人們大多把騎車視作一項正經八百的鍛煉活動，人們戴著頭盔，身穿緊身衣，仿佛復活的兵馬俑。一個個像利箭般彈射出去，實在就是一副征戰的態勢。雖然雄赳赳，氣昂吊，但卻失去了在成都騎車的所有詩情畫意和優哉游哉。成都人騎車時若無其事，安閑自如，恰如小溪里游弋的魚群。成都人騎車講究效率，在途中可以拐到菜市場買上一些時令鮮菜，放在車前的籃子里，帶著對豐盛晚餐的美好憧憬回家。但成都人騎車絕非就喪失了鍛煉的功用，不過是把大汗淋漓的鍛煉寓于從容不迫、怡然自得的行為之中罷了。如果說美國人騎車就如拳擊一樣你死我活，那么成都人騎車就仿佛太極拳一樣舒緩泰然。成都人的平均期望壽命列全國之前茅，蓋得益于成都人把騎車納入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佇立在成都的大道邊看成都人騎自行車是一大享受。春雨如絲的時日，姑娘們穿上五顏六色的鮮亮雨披徐徐騎去，把雨霧蒙蒙的成都裝點成絢麗的巨幅印象派畫卷。適逢夏意濃郁的艷陽天，艷若桃花的姑娘們便會穿衣戴帽一如時裝表演里光彩照人的模特兒，昂首挺胸、優雅地一路騎去，兩只纖手輕柔地提起裙子的兩個下擺，馭風飄飄然而行，宛若一只只翩翩的彩蝶。那臉上自得意滿、君臨天下的神情，似乎她們就是在乘車而巡幸天下，等待臣民三呼萬歲的女皇。不時還會有一對搭肩聯袂而騎的戀人掠過你的眼際，女的雙手掌定龍頭就是，男的則騰出一只手或摟著女的腰或搭于女的肩，雙腳則猛蹬腳踏板，帶動兩輛自行車齊頭并進。當你還在羨慕這對戀人的比翼齊飛時，轉眼又會在車流里發現載著一家三口的帶斗自行車，你于是又禁不住為這幅《家庭和睦圖》而感嘆不已了。

在成都求學的時候，春天和夏天的很多個周末，都是邀約四五男女好友在騎車郊游中度過的。從成都市區沿著公路，不論往哪個方向悠然騎去，不遠就是田園風光了。近了中午，就在路邊的農家小店里大嚼幾道新鮮菜看，舒坦已極。完了，就在店里的棋盤上廝殺一番。然后，又一路扯著嗓子，高唱著那時候流行的歌曲，總也唱不周全，但是卻很暢快。清風里不時會飄過一陣糞臭，卻也不覺厭惡。那時還感嘆，成都的都市文化原來并沒有輻射多遠，那種感嘆很有些遺憾的意味。現在成都已經膨脹了好多，三環路以內原來本是一片廣袤的田疇，現在卻成了車水馬龍的都市。舊地重游，腦海里不禁浮出了往昔廣袤的麥浪或黃色的油菜花海，以及點綴其間的竹林和農舍。那種景致展現著清雅的詩意，這樣就想起了李白的狂放、杜甫的憤世和文君相如的絕戀。蜀道是難，但是越過它竟然會是風光綺麗的成都平原，她像一個儀態萬方的母親，曾經孕育過多少文人雅士!當思路回溯到“秦時明月漢時關”，幾許惆悵不由泛上了心頭。

在成都騎自行車是一種經濟實惠的交通手段。不錯，在美國，你可以輕易擁有一輛小汽車，你同時也要承擔從天而降的車禍；你不得不按法律為你永遠占不了便宜的保險而年復一年地付錢；你還得為汽車時常的“高燒痙攣”而費盡心神，破費錢財，甚至悲慘到在廢車垃圾場(JunkYsrd)百般哀求為它找一塊長眠的土地；你可以心高氣盛地開著“奔馳”兜風，但說不定哪一天清晨要為它的不翼而飛而捶胸頓足，對天哭號；為了尋覓區區一個停車位，你可能要心急火燎地耗上半天。更無須往大處說，汽車天天在吞噬地球上日益枯竭的能源，在污染每況愈下的環境。然而在成都，擁有一輛自行車，便意味著擁有了便捷——一種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便捷。

伴隨著古老中國的經濟飛躍，成都也一日千里。成都的私人汽車擁有量在全國已進入前茅，私人汽車已進入了尋常百姓家，讓人們的生活進入了現代化。自行車大約已經不是市民的主要代步工具。惟其如此，我才更懷念昔日騎自行車的日子。也許，不久后的一天，能源短缺的日子真的來臨，自行車才會恢復往日的尊嚴和驕傲，百姓們又才會重新對自行車寵愛有加。

在那樣的一天來臨時，正如成都的茶館、酒肆、名小吃、通衢古巷和名勝古跡一樣，在成都騎自行車又會是成都人生活中一闋蕩氣回腸的樂章，是成都傾國傾城的又一嫵媚的笑靨。就像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