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３０年前后上海棉花價格變動及對棉紡業之影響

摘要:1930年前后上海棉紗價格的波動，對華商棉紡業帶來極其不利的影響#65377;在世界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美國政府維護美棉國際價格的政策，將上海市場的棉花價格推向歷史高位，使華商紗廠普遍陷入了經營困境#65377;日商在華紡織業則利用華商紗廠經營上的壓力，將日本棉紗大幅度的壓價競銷，促使中國棉紡業經歷了長達六七年的經營危機，從而轉換了日商與華商之間棉紡力量的對比#65377;抗戰前十年曾普遍被看作中國近代工業發展相對順利的時期，作為中國近代工業最重要的棉紡工業在這段時期內的艱辛遭遇，折射出了抗戰前中國近代工業的發展縮影#65377;

關鍵詞:棉價波動;華商棉紡業;經營危機

中圖分類號:K262.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3-854X(2006)12-0091-06

中國近代工業發展史上，棉紡工業始終是最重要的一個支柱產業，1930年前后，由于上海棉花價格的波動，使華商棉紡工業遭受重大挫折，透過此現象，對從更深層次上探索近代民族工業的艱辛發展和理解整體發展水平將有所幫助#65377;

一

中國是世界產棉大國，20世紀初期，中國棉花年產量超過埃及，1925年棉花產量為762萬多擔，①僅次于美國#65380;印度，而位居世界第三#65377;近代棉紡織業在中國產生之前，國產棉花已經對外出口#65377;美國南北戰爭阻礙了美棉對歐洲的輸出，英國紡織業轉向印度和中國尋求原料，致使中國原棉市價迅速提高，刺激中國農民逐年擴大棉花種植面積，尤其在長江下游地區，一度出現棉花排擠其它農作物的現象，1931年全國原棉產量達到1457萬擔，比19世紀末增加近一倍#65377;②美國內戰結束后，隨著印度和日本棉紡織業的興起，中國原棉的出口量依然沒有受到太大的影響#65377;于是，出現了國外廉價棉紗向中國輸入和中國原棉對外輸出，形成貿易結構上的“紗花對流”現象#65377;

中國近代棉紡織工業產生后，集中消費原棉的國內市場開始產生，經過近20年的發展，逐漸形成上海#65380;青島#65380;無錫#65380;天津#65380;漢口五大原棉集中消費市場，而上海#65380;天津#65380;漢口同時也是中國棉花對外輸出的三大口岸，濟南#65380;鄭州#65380;漢口則為國內最重要的棉花轉運市場，由石家莊#65380; 沙市#65380;寧波#65380;廣州#65380;九江#65380;蕪湖等城市形成中級市場，從而組成國內棉花市場體系#65377;

上海是國內最大的棉花消費市場，1918年日商設立取引所，1920年華商設立證券物品交易所，及1921年成立的華商紗布交易所，棉花都是重要的交易品種#65377;20世紀20年代，上海中外紗廠每年用棉量在300萬擔以上?熏 此后隨著紗廠的發展而逐年上升，至30年代初上海紗廠每年原棉消費量約在500萬擔之數#65377;上海也是國內最重要的原棉交易市場，1925年上海輸入本棉104萬余擔，洋棉148萬余擔(尚不包括紗廠自行采辦之原棉)，分別比10年前增長99.2%和287.5%;同期，上海輸出本棉145，740擔，比10前則減少54，000多擔，每年棉花市場交易量占全國棉花市場交易的權重相當大，通常本棉在70%上下，洋棉則超過80%#65377;③因此，上海市場棉花交易情況對國內市場起著決定性的影響，它的需求變動直接影響到國內棉花價格的漲跌#65377;

上海市場上集散的棉花有20多個品種，本棉主要來自長江流域和黃河流域，洋棉則主要是美國棉花和印度棉花#65377;來自長江流域的棉花以產自江蘇居多，江蘇棉花的主要產地是南通#65380;海門#65380;崇明，所產之棉花除供大生#65380;大通各紗廠外，一部分在上海市場上銷售，稱為通州花?鴉 在本棉中列為上等?鴉 唯崇明所產棉花品質稍次，稱為下沙花;上海周邊嘉定#65380;南匯#65380;上海#65380;川沙#65380;奉賢#65380;青浦各縣及浙江平湖等地所產棉花，由上海花商收購后用動力機器去籽軋成花衣，稱為火機花，質量稍次于通州花?鴉 其他品種還有產自浙江余姚#65380;紹興等地的姚花#65377;黃河流域所產棉花，以陜西最多，其市場等級略高于通州花?鴉 其余品種如經漢口轉運而稱為漢花#65380;產自山東的稱為魯花，等等#65377;按每月成交數量來分，常常是陜西花為首，火機花次之，這兩個品種的成交量通常占上海全市棉花總成交量之二成以上?鴉 洋棉交易以印度棉花和美國棉花為主，印度棉花以產自孟買的白洛去花為標準品種?鴉美棉則以米特林花(Middling)為標的#65377;

上海棉花價格在一戰期間曾迅速攀升#65377;1914年陜西花#65380;通州花每包市價約19-20兩，火機花則在18兩上下;1918年陜西花已經上漲至每包38-40兩，是年3月份曾一度沖高至42-45兩，火機花也漲至幾乎與陜西花同價，連質量下等的姚花也一度漲至39-42兩之間#65377;④大戰結束后，上海市場上棉花價格重新回落，一般年景上等棉花的市價已經回落至每包30兩以下，并繼續逐年下降#65377;1925年后，上海棉市行情才重新趨穩，從1928年上半年開始，上海棉市行情再度漲勢迅猛，花價居高不下#65377;各月成交價格如下:

國產棉花大量進入國際市場而形成商品化，是由國際紡織業籍價格之力將中國棉花拉入了國際商品系列所引起的#65377;此后，歐洲對亞洲棉花的需求盡管有較大幅度的削減，然而中國棉花仍然在國際市場中占有一席之地#65377;國內大規模的棉花消費市場自1890年之后產生，成熟于一次大戰期間，戰后國產棉花的生產規模日趨擴大#65377;但是，由于國產棉花的價格定位與國際市場上棉花價格基本上維持著相關的比價#65377;1929年世界經濟出現不景氣后，美國政府對本國棉花生產進行政策扶持，使美棉在國際市場上的價格保持相對穩定，而中國卻因為國內紗廠棉花消費量的上升，使棉花價格連續多年維持相當高的價格，其價格趨勢如下:

資料來源:根據《工商半月刊》第1卷第3號(1929年)“去年上海紗花市況之分析”?鴉 第2卷第7號(1930年)“十八年上海紗花市況之回顧”;第6卷第8#65380;9號(1934年)“去年中國棉織業之回顧”#65377;又據《工商半月刊》第1卷至第3卷各號所連載之“商況”調查數據整理#65377;

1931年3月初，上海棉市上陜西花價格達到每包49兩，火機花每包43.5兩，這是上海棉市自形成以來國產棉花的最高價，從1931年下半年起，棉價才稍有回落，但是每包仍在35兩上下徘徊，這種情況直到1936年下半年才出現緩和#65377;

二

國內棉花的供應與需求之間的關系是影響國產棉價波動的基本因素#65377;長期以來，國產棉花的供求之間一直是不平衡的，始終趨于供給不足的狀態，這就決定了國產棉花的價格在長時期內基本上保持了上揚的趨勢#65377;但是，這種供求之間的關系則完全受洋棉所左右#65377;

從國內棉花需求的發展趨勢來看，增長的趨勢是很明顯的，尤其在歷次設廠高潮之后，棉花的需求都立即出現較大幅度的增長#65377;1919-1920年間，全國紗廠用棉量約260萬擔，經過1921年的設廠高潮后，1922-1923年全國紗廠用棉量增加至540萬擔，到1930-1931年則達到880萬擔，在11年時間里，全國紗廠用棉量增加了267%#65377;⑤另外，據華商紗廠聯合會調查，1924-1933年的10年里，全國紗廠用棉量增長58.8%，各年增長量如下(表三):

上述兩個資料對全國紗廠棉花消費量的調查情況基本吻合，數據是可信的，尤其后一個調查資料非常翔實，從中反映出除個別年份(尤其是1930年)外，紗廠棉花消費量增長還是比較平衡的，對市場棉價上漲增長會有一定的引力#65377;但是，得出這個結論還必須考慮到同期國內棉花產量的增長情況#65377;

資料來源:根據《工商半月刊》第6卷第9號(1934年)所載“去年中國棉織業之回顧”一文中數據整理計算#65377;

中國植棉的歷史雖然久遠，但是在全國大范圍種植棉花則是20世紀以后才興起的#65377;其之所以興起，一是由于近代紗廠興辦，棉花集中消費市場逐漸形成，棉花的商品銷路拓展和市場價格上揚，刺激部分地區農民以棉花為主要經濟作物，擴大棉花種植面積，甚至出現局部地區的農民改稻作為植棉#65377;如山西提倡植棉始于1917年;山東發展植棉是在1918年濟南和青島兩地棉紡廠興辦之后，1920年膠濟鐵路沿線才大規模改種棉花;陜西靈寶#65380;渭南農戶大量種植棉花也是陜西花在沿海市場走俏之后#65377;二是由于政府和各社會團體的大力提倡，從張之洞在湖北提倡改良棉種，到張謇出任北洋政府農商總長倡導改進棉產，政府對各地棉花種植多多少少還是有所推進的;從1917年到1931年，各省地方政府先后在山東#65380;湖北#65380;河北#65380;河南#65380;山西#65380;安徽#65380;浙江#65380;江蘇等17個省設立了70多個棉花試驗場，華商紗廠聯合會#65380;中華植棉改良社等社會團體也借助金陵大學#65380;東南大學#65380;南通農科大學等高校推廣植棉技術和改良棉種#65377;所以，自19世紀20年代以來，國產棉花的種植面積擴展，原棉產量增加也是相當迅速的#65377;但是，由于中國傳統的自然經濟還有相當頑強的生存力，農戶自留棉花的現象仍是相當普遍#65377;如1928年上海特別市對市區農村調查，當時農戶普遍以手工紡織作為家庭副業，其中真如#65380;蒲松兩區手工棉紡織的年產值在10萬元以上#65377;⑥1932年調查市區農戶971人，其中成年者636人，而以棉紡織為副業者有94人，為各類兼營副業之首#65377;⑦ 至于在一般產棉區，農戶從事手工紡紗更是很平常之事#65377;至于全國每年有多少棉花消耗在手工紡紗上，無法作出正確估計#65377;但是，一個數量龐大的手工棉紡織業的存在也是一個不爭的事實#65377;總之，中國農村耕織自給的生活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阻止了棉花的商品化發展，從而使得歷年國產棉花總產量中所能提供的商品棉數量很有限，并且還有相當部分商品棉輸出國外#65377;一戰后國產棉花每年輸出國外有70-80萬擔之多，個別年份超出100萬擔，主要是姚花等中低等級棉花輸入日本或歐洲，供絮胎和歐洲毛紡織業的攙和原料#65377;鑒于上述種種情況，每年必須要有相當數量的洋棉進口，以滿足國內紗廠之生產用棉#65377;1924-1933年國產棉花的產量#65380;出口數量和洋棉進口數量如下:

資料來源:根據《工商半月刊》第6卷第1號(1934年)“民國二十二年我國對外貿易之回顧”#65380;“民國二十二年我國工商業的回顧”，第6卷第9號“去年中國棉織業之回顧”;第7卷第6號(1935年)“民國二十三年我國對外貿易之回顧”等文章中數據整理#65377;

從上表可以看出，自1925年起，洋棉進口量已占當時國內紗廠棉量的半數，此后洋棉進口量逐年增加，而華商紗廠使用洋棉數量也在不斷擴大#65377;1920年華商紗廠使用洋棉僅占紗廠總消費量的17.9%，十年后就提高到37.8%，⑧如果再加上外商紗廠使用洋棉的數量，這個比例就可能超過半數了#65377;1933年榮德生談到華商紗廠原棉消費量時，也指出各廠消費成數為“本國棉五成，美棉三四成，印棉一成余”#65377;“我國原棉消費量，每年約需一千萬擔左右，以消用美棉三四成計算，全年需三四百萬擔，故(華商紗廠)購買美棉實尋常事”#65377;⑨所以，隨著洋棉入超量的增加，國內棉市的價格必然逐步受洋棉價格的影響#65377;1930年前后，國內棉市就基本上為洋棉所左右了，不僅上海#65380;天津#65380;漢口等大城市的棉市追隨紐約#65380;大阪的行情，甚至連內地小城市的棉花協會也通過收聽上海#65380;天津的電訊，來參考當日的棉花售價#65377;

進口棉花中最重要的是美棉，占進口棉花總量的五成以上#65377;1926年美國生產棉花383.6萬噸，占世界棉花總產量的67.6%;出口棉花208.5萬噸，占其生產量的54.4%#65377;⑩所以，美棉產量之盈絀及出口量的增減，對世界花紗及棉織品的價格無不產生重大影響，乃至形成國際市場棉花價格的急跌或驟漲，從而也影響中國市場棉價的消長#65377;同時，棉花又是當時美國出口商品中金額最大的商品，1926-1930年美棉平均出口額為7.66億美元，占美國出口額的16%#65377;{11}所以美國政府對美棉在國際市場上的價格極其關注，經常通過政府干預來阻止美棉價格下跌#65377;一是由農務局對南方14個州的棉花種植面積進行限制，以降低美國棉花總產量?鴉 二是通過棉價維持會等團體收購存棉，承諾在一定期限內不得流入市場，或以長期信貸方式轉輸德國，以維持國際市場上美棉之價格?鴉 三是通過農業合作社，按照棉花市價的80-90%對棉農補貼，停止即將成熟的棉花的收獲#65377;美國國會于1929年6月通過《農作物市場法》，用法律來保證維持棉花價格的措施得以實施#65377;{12}因此，在1929-1933年世界經濟不景氣期間，美棉仍能對華大量傾銷，并在上海市場上維持每擔40兩上下的價格#65377;

當然，引起1930年前后上海棉花價格總趨勢上揚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其中包括外商尤其是日本棉商對市場的操縱，他們或組織株式會社，控制棉花之運輸#65380;倉棧;或以向農戶分發棉種#65380;貨款為手段，直接從農民手中收購棉花，以控制市場之棉源而哄抬棉價#65377;同時，這段時期世界銀價低落，中國的銀本位貨幣貶值，雖然從理論上來講，對改變中國長期巨額入超的對外貿易有利(這種有利的情況因為中國當時半殖民地的社會性質而并沒有出現)，也會對以美元定價的美棉的進口價格上升有所影響#65377;此外，國內社會環境不安定，各種戰爭因素都會造成棉花價格的波動，等等#65377;但是，近代中國農產品商品化的命運主要決定于國際市場，屈從于主要帝國主義國家的利益，隨著世界資本主義商品體系對我國農產品控制的加深，我國農產品價格的形成就更加屈從于資本主義國際市場，而其它的諸種因素，僅僅是對這個基本發展趨勢產生一些推波助瀾的作用#65377;對此，當時著名實業家穆藕初深有體會，他說:“現世界之商務已有天下一家之勢，商市之低昂高下，其原因有在數萬里之外者#65377;本年花價之所以如此高昂與紗價背道而馳者，雖在國內也有一部分之關系，而其最重要之原因則在國外”#65377;{13}他明確地提出了美棉產量#65380;美國政府政策和美國經濟狀況是影響上海棉市行情的三個最主要因素#65377;

三

棉花價格的上漲對華商棉紡業的影響是極其深刻的，一個最直接的結果是導致華商紗廠生產成本的加重，從而更加缺乏市場競爭力#65377;考究當時國內中外紗廠的生產成本，兩者之間是存在很大差距的#65377;如果單從生產過程來分析，其大致情況如下#65377;

華商紗廠所使用的原料，通常用兩種以上國產棉花混合加工#65377;如紡16支紗時，往往用陜西花五成，通州花或火機花四成，再攙姚花一成;紡20支紗時，各廠通常以陜西花四成，通州花或火機花六成混合紡制;紡24支紗則需要用太倉花來代替陜西花;紡32支棉紗，則必須使用七至八成美棉，再攙入上等國產棉花，再細則必須用美棉攙和埃及棉紡制#65377;只有紡12支以下低支紗時，才以相同比例的姚花#65380;印度花和中等本棉混用#65377;華商紗廠主要產品為16支#65380;20支粗紗，以16支棉紗的生產成本為例，每包紗重400斤，約需要耗用陜西花和火機花420斤(合3包半，每包凈重120斤)，若每包平均銀價按35兩計，原料成本共需銀122兩半，再加上工資#65380;動力#65380;機器折舊等生產成本，每包折算達31-32兩，每包棉紗總成本為154兩上下#65377;{14}日商紗廠由于技術先進#65380;設備優良，其生產成本則要比華商紗廠低得多#65377;據《紡織周刊》調查，包括工資#65380;動力#65380;折舊#65380;包裝等13項生產成本在內，華商紗廠每包20支棉紗的生產成本為43.70元，折合白銀約32兩，而日商紗廠為20.40元，{15}折合白銀約15兩，僅為華商紗廠生產成本的47%#65377;撇開原料成本不計的話，日商紗廠每包成本至少比華商紗廠低17兩左右，其價格優勢相當明顯#65377;因此，日商紗廠在花紗市場上常常挾生產成本優勢，與華商進行價格競爭，或哄抬原棉價格，阻止華商收購花衣，或跌價競銷棉紗，以奪取華商紗廠的棉紗銷路#65377;

1930年前后，上?；喪袌錾厦藜唭r格與原棉價格之波動經常是背馳的，或雖有同時上漲的月份，但棉紗漲幅又大多落后于原棉，從而使華商紗廠之經營陷入困境#65377;以申新紗廠所產16支人鐘牌棉紗為例，1929年最高交易價出現在10月份，當時為174.50-179.50兩，當月陜西花交易價為32.75-35.00兩;1930年12月是全年最低成交價，每包棉紗僅售149.00-152.25兩，而此時陜西花成交價為33.00-34.25兩，{16}時隔15個月，紗價已跌去近30兩#65377;假定華商紗廠按照當年均價購入原棉和售出棉紗，仍以16支人鐘牌為例，在1929-1931年三年中，第一年每包棉花均價為35兩，總成本約154兩，棉紗均價172兩，繳納稅金#65380;交易費等每包紗尚有盈利10余兩;第二年每包棉花均價仍為35兩，每包棉紗均價已跌至158.6兩，基本上已是盈虧持平，而第三年每包棉紗均價漲至41.75兩，總成本也相應提高至178兩，每包棉紗已虧損10余兩之多#65377;{17}故華商感嘆，昔日袁世凱稱帝時，花貴紗賤，“工繳完全無著，紗廠受虧匪淺，今其時又再見矣”#65377;{18}這種情況自1931年起越演越烈，棉紗價格的回落直到1936年下半年才止住，使華商棉紡業出現嚴重的發展危機，對當時中國棉紡業至少形成以下兩個重大影響:

第一，上海華商紗廠對付危機的辦法是消極的，普遍的做法是利用棉花行情相對較低的月份大量進貨，囤積原棉以備自用，抑或在棉價上升時拋出，以獲取市場差價來彌補生產虧損，故當時華商紗廠兼做棉花投機之風盛行#65377;如申新紡織公司曾大量增加存棉，賬面上存棉總值占總資產的比重，由1924年的7.53%#65380;1925年的13.99%，提高到1929年的18.68%和1932年的19.28%#65377;{19}盡管如此，申新紡織公司在1934年的財務上還是陷入全面擱淺#65377;而且，大量囤積原棉需要占用大筆資金，只有資本實力相對較強的紗廠才能運作，而普通紗廠只能以采用停工的辦法來應對，即花價高而紗價低的月份減產或停工，反之則開工生產#65377;所以棉紡業危機表現在華商紗廠生產方面的現象，是使紗廠停工錠數的增加和全開工率的降低都達到前所未有的地步#65377;1931-1936年，全國華商紗廠停工紗錠經常在百萬枚以上，全開工率也沒有能超過1931年前之水平#65377;

第二，日本在華紗廠是華商競爭的最大對手，1932年全國中外紗廠共128家，其中華商84家，日商41家，英商3家;全國紗錠共451.7萬枚，華商為258.9萬枚，日商175.7萬枚，英商17.06萬枚，盡管華商紗錠數比日商多，產量卻遠低于日商，1932年華商紗廠產量為142.79萬件，日商則達到228.39萬件，為華商之1.6倍#65377;{20}加上每年日本對中國的棉紗輸出，日商基本上控制了中國市場上棉紗的價格#65377;1930年以前，日紗始終維持著高于同支數華紗的價格，但從1931年起，日商利用華商紗廠經營困難之機，蓄意壓價，竭力向中國內地競銷，其跌價之激烈，使華商難以應對#65377;如16支紗低于華紗30元以下，20支紗低于華紗37-47元，32支和42支紗竟然低于華紗70-136元，{21}從而奪取了華商在內地故有之市場，不僅沿海市場為日商所占有，漢口#65380;重慶也成為日紗充斥之地#65377; 日商之所以能如此囂張，不僅僅是憑著生產成本低的優勢，而是充分利用了1930年后棉價上漲對華商紗廠的壓力#65377;其結果使日商紗廠在天津#65380;青島#65380;上海等地的勢力大為擴張，改變了中日紗廠在紗錠數量上的對比，日商在上述三個棉紡業中心城市都取得了超越華商的地位#65377;

華商紗廠在困境中群起呼吁政府對棉業給予救濟，要求減輕華商稅負，裁撤厘金和轉口稅，發放無息貸款，增加外國棉紗進口稅率，政府對華商紗廠的要求多少也有一定的滿足#65377;同時，全國民眾也多次發起抵制日貨的愛國運動#65377;然而，這些對改變棉紡業之困境收效甚微，僅有間歇之轉機，華商的經營依然處于窘迫之中#65377;1936年下半年，上海棉花行情轉向對華商紗廠有利，棉紡業逐漸漸顯露出生機#65377;翌年上半年，華商紗廠普遍復蘇，有望重新與日商進行競爭#65377;但是，日本侵華戰爭全面爆發，中國棉紡織業的發展前景再次中斷#65377;

從國民政府成立到全面抗戰爆發，是國內政局和社會環境相對安定的時期#65377;在這十年里，國民政府對國家經濟管理和經濟法規建設，都比以前歷屆中國政府有明顯的進步，廢除厘金#65380;實施統稅，修訂海關稅則#65380;改革幣制等經濟措施，更為工商業發展創造了有利條件#65377;世界經濟蕭條時期，國際銀價下跌速度大于物價下跌，對實行銀本位貨幣制的中國也帶來有利時機#65377;這段時間里，中國民族資本工業發展水平，總體上處于上升階段，工業投資總量和工業總產值都比前一時期有所增加#65377;但是，作為中國民族資本工業中最重要的支柱行業的棉紡工業，在遭遇1930年前后原料價格波動帶來的困境后，卻陷入了長達六#65380;七年之久的經營危機，棉紡業整體處于萎縮的狀況#65377;相反，外國在華工業資本卻取得了很大的擴展，日本在華棉紡資本占據了中國棉紡工業的主導地位#65377;從華商棉紡業的地位下降中，可以折射出當時民族資本工業在半殖民地社會的縮影，從而理解中國近代工業化道路的曲折#65377;

注釋:

① [日]井村薰雄著#65380;周培蘭譯《中國之紡織業及其出口》，商務印書館1928年版，第184頁#65377;

② 中央農業試驗所編《農情報告》第3卷第8期，轉引自嚴中平《中國棉業之發展》，商務印書館1944年版，第303頁#65377;

③ 《上海棉花業之調查》，《工商半月刊》第2卷第15期(1929年)#65377;

④ 江蘇省實業廳編《江蘇省紡織業狀況》，商務印書館1920年版，第14-15頁#65377;

⑤⑧{21} 嚴中平:《中國棉紡織史稿》，科學出版社1955年版，第317#65380;318#65380;228頁#65377;

⑥ 上海市社會局編《社會月刊》第2卷第6-12期，“上海特別市各區農業概況”#65377;

⑦ 上海市社會局編《上海之農業》，中華書局1933年版，第101-102頁#65377;

⑨ 榮德生:《躉買美棉麥之我見》，載《榮德生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00頁#65377;

⑩{11} 《世界棉花生產及貿易》，《工商半月刊》第5卷第20號(1933年)

{12} 參見《美棉限產問題及最近之棉花會議》，載《工商半月刊》第23#65380;24號合刊(1931年)#65377;

{13}{14}{18} 趙靖主編《穆藕初文集》，北京大學出版社1995年版，第161#65380;161#65380;163頁#65377;

{15} 《紡織周刊》第5卷第15期#65377;

{16} 分別見《工商半月刊》第1卷第20號(1929年)“商況”，第3卷第1號(1930年)“商況”#65377;

{17} 根據《工商半月刊》第1卷第1號至第4卷第3號“商況”所載上海各月花紗成交價加權計算而得#65377;

{19} 《申新紡織總公司1924#65380;1925#65380;1929#65380;1932年決算表》，上海市檔案館館藏檔案，檔案號Q193-1-573#65380;Q193-1-570#65380;Q193-1-575#65380;Q193-1-584#65377;

{20} 《民國二十一年中國棉織業之回顧》，載《工商半月刊》第5卷第3號(1933年)#65377;

(責任編輯張衛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