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缺生產要素升值和資源環境的壓力大多隔離在了政府層面,政府的屏蔽作用阻礙了經濟信號正常地向社會傳遞
早在1995年,中央就提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十多年已經過去了,全國各地在增長速度、投資規模、進出口總額等“量”的擴張方面總是以較大的比例超目標增長;而在結構優化、技術創新、環境保護、資源節約、直至體制改革等改善經濟質量方面的目標,卻每每落空。
例如,“十五”計劃提出GDP年均增長7%,結果達到9.5%。但“十五”要求2005年末全國耕地不少于19.2億畝的目標卻沒有完成,結果比目標少了9000萬畝;“十五”計劃提出到2005年主要污染物排放減少10%,其中二氧化硫排放量由2000年的1995萬噸,降到2005年的1796萬噸,結果反而增長了27%,達到了2549萬噸。
“十一五”規劃要求單位GDP能耗平均每年降低4.4%。今年是“十一五”規劃開局之年,上半年的單位GDP能耗不降反升0.8%,又在重復“十五”計劃量的指標全面超額、質的轉變不能實現的情景。究其原因,是我們有強大的經濟增長動力,但轉變增長方式缺乏壓力和經濟驅動力。
中國長期維持資源密集、投資密集、勞動密集和高污染增長方式的重要原因,是生產要素低價格政策和環境監管不到位提供了“資源依賴型”發展的環境。這種發展模式進入門檻比較低,依靠要素低成本可以很快形成區域競爭優勢,有利于短期經濟增長。在經濟起步階段,這往往是一個必經的過程。
隨著經濟發展和經濟總量擴大,由此導致資源的粗放、低效使用和巨大資源浪費,使資源環境約束越來越強勁。中國的人均土地、水和礦產資源都比較匱乏,有些重要資源還無法通過貿易而獲得,只有高效率地節約利用,才能持續發展。
工業化、城市化高潮資源消耗較多,這是發展階段的特點,是各個發達國家都經歷過的過程。但與資源利用的低效率相疊加,則是不能容忍的。按照一般規律,資源需求增加,資源價格上升,各個市場主體要么提高資源效率,要么尋找替代資源,要么放棄資源消耗量大的產業或生產方式,使過量的資源需求受到抑制。這樣,“資源依賴型”的發展環境就會逐漸轉變為“創新驅動型”發展環境。伴隨這一過程,就是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因此,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是一個經濟過程。是在要素稀缺條件下市場作用和市場主體選擇的結果。
進入新世紀,中國發展進入了新階段。與此同時,能源彈性系數一改過去20年平均為0.5的狀況,超過了1.0。資源環境的壓力和要素價格上升的壓力日益明顯。例如發達地區土地資源稀缺的壓力、能源價格上漲的壓力、人民幣升值的壓力、水和礦產資源稅費價上調的壓力、勞動力成本上升的壓力,以及國際收支失衡、環境成本內部化等的壓力都在迅速上升,能量在不斷聚集。
這些壓力等匯集在一起,發出了一個強烈的信號:依賴要素低成本,靠拼資源、拼勞力、無視環境的企業增長模式正日益受到挑戰,“逼迫”企業走自主創新道路的客觀條件已經形成。這些年,無論中央《決定》還是政府文件,實現“科學發展”的“行政信號”已經十分強烈,輿論準備也高潮迭起;但并沒有充分轉變為價格信號和更加嚴格的環境執法,成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經濟驅動力。
現在政府還掌握著重要經濟資源配置權、控制著重要生產要素的價格,環境監管也不到位。這就使稀缺生產要素升值和資源環境的壓力大多隔離在了政府層面,政府的屏蔽作用阻礙了經濟信號正常地向社會傳遞。
國家人為地壓低因素價格的初衷是為了保護企業和保持經濟較快增長,但產生的效果卻是向社會傳遞了失真的經濟信息,助長企業持續維持資源依賴型發展模式。當各地政府和企業依據扭曲的經濟信號各自決策時,就不斷地重復出現土地管理失控、投資過熱、環境惡化等突出矛盾。在企業可以輕易獲得廉價生產要素和大量訂單、利潤還在不斷增長的情況下,無論是地方還是企業,誰也不會平白無故地“轉變增長方式”、誰也不愿冒險技術創新。這就使得高消耗、低效率、重污染的生產能力不能淘汰,先進生產能力的優勢不能發揮,進一步鞏固了落后的經濟結構,推遲了產業結構升級的進程。
現在實際上存在一種悖論。一方面,國家一次次設定明確的轉變經濟增長方式的目標;另一方面,又不斷通過行政干預維護資源消耗型增長環境,抑制市場力量發揮作用。政策的導向與政策目標背離,這就使經濟增長中的很多突出矛盾長期難以解決。
例如,如果礦產資源有償使用和稅費水平不到位,很難改變粗放型、掠奪式開采;成品油價格倒掛、煉油企業虧損,結果是鼓勵燃油消費、抑制生產,也不能激發企業開發節能技術的積極性,而且在外貿依存度高達70%情況下,實際我們還在給中國產品的全球消費者提供補貼;繼續維持現在的匯率,出口產品低級化的狀況很難改變;在制造業打工者十年工資基本沒有變化的情況下,企業又怎能有提高勞動效率的熱情?再如,只要污染物排放可以被原諒,或上繳的罰款比治理成本低,那么,哪個企業認真治理污染,它就會降低自己的市場競爭力。
轉變增長方式是在經濟因素驅動下的痛苦過程。優越的環境會助長惰性;危機的形勢才會調動人們的潛能。1973年世界石油危機,對于能源對外依存度超過90%的日本是巨大的打擊。但日本企業潛心開發節能技術,不僅生產過程節能降耗取得了大的突破,而且以汽車為代表的節能產品一舉成為世界搶手貨,反而成為石油危機的一個贏家;20世紀80年代前期,短短的幾年,日元升值超過40%,對于外貿依存度很高的日本企業是巨大的挑戰。結果,一批企業倒閉了,但產業結構迅速調整、生產效率大幅度提高,國家競爭力反而上了一個新臺階。這是很值得我們思考的。
改變粗放的增長方式主要得靠市場的力量,要素價格起著關鍵的作用。生產要素價格通過市場充分地反映稀缺程度和嚴格的環境成本內部化,是轉變增長方式最重要的驅動力。現在到時候了。
轉變增長方式涉及改革發展與穩定的關系,有眾多外部性因素,需要政府的調控。當前,政府應把握時機、控制力度,加快培育和建設生產要素市場,逐步放開對土地、水、成品油、礦產品等生產要素和稀缺資源價格的實際控制,建立符合市場經濟的價格形成機制;加快環境成本內部化進程,加快壟斷行業改革步伐,同時用稅收杠桿進行調控。這樣就可以發揮價格、稅收、匯率、利率和環境監管、市場監管的作用,促進結構優化和產業升級;使必須釋放的資源環境壓力成為迫使增長方式轉變、企業發展模式轉型強大的經濟驅動力,為通過技術進步、提高勞動者素質,以提高效率創造經濟增長開拓空間。外部發展環境對企業創新動力的形成有重要作用。改變資源依賴型發展環境,形成創新導向的發展環境是實現產業升級的主要推動力量。
從企業層面看,依靠要素低價格,在低附加值領域維持低成本競爭戰略的基礎正在動搖;資源環境的壓力即便是有控制的平緩的釋放,對企業也是極其嚴重的挑戰。由此將引起各個企業比較優勢的巨大變化,甚至面臨企業競爭地位重新洗牌。具有核心技術和創新能力的企業,市場地位將上升。企業對這一大的經濟走勢必須有清醒的認識,麻木不仁或不予理睬,將造成措手不及或陷入被淘汰的境地。■
作者為原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