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說,美國已接受了中國正在崛起這個事實
當今國際社會,人們的普遍共識是美國是惟一的超級大國。然而僅僅是在15年前,許多人卻認為美國正在衰落。我在1990年寫了《美國能領導世界嗎?》,指出美國并沒有衰落,現在看來,我的預言是正確的。
全球化、信息革命改變美國對外戰略
2000年布什總統上任后,其政府成員內部對美國應該采取怎樣的對外政策存在著相當大的爭議。以科林·鮑威爾為代表的共和黨的傳統派與主張采取較為強硬的對外政策的新保守派之間分歧明顯。然而,這些分歧和爭議并未能催生出新的美國對外戰略。真正帶來實質性變化的誘因是“9·11”事件。
“9·11”事件對美國造成了極大的沖擊,進而促成了布什政府推出現在的對外政策,并導致了伊拉克戰爭的發動。當然,“9·11”事件還揭示了更加深刻的問題。那就是20世紀后半期世界發生的種種變化在“9·11”后明確地顯現了出來。美國正是在這般情形下努力尋找自己的道路。
在我看來,“9·11”事件帶來的20世紀一些國際政治潛在因素的顯現與上升,實際上是全球化和信息革命的結果。全球化并不是新生事物,它貫穿于整個人類歷史。但是,在20世紀后半葉,全球化的速度大大加快了。在很多方面,急速的變化取代了緩慢的漸變。1997年的亞洲金融危機正是經濟全球化急速發展的一個有力證明。
但是,另一個更有力的證明是傳染性疾病在全球范圍內的快速蔓延。通常人們理解的全球化僅僅局限在經濟層面,但事實上全球化具有包括生態環境在內的多個維度。以天花為例,這種疾病最早出現于公元前1350年的埃及尼羅河一帶,但是直到18世紀天花才傳播到了地球上所有的大洲,總共花去了3000多年的時間。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上世紀80年代才在非洲被發現的艾滋病,在不到30年內就傳遍了全球。近幾年出現的SARS和禽流感更加說明了當代全球化不斷加速的趨勢。
同樣,美國在“9·11”事件前后對阿富汗的關注程度的變化也體現了這一點。上世紀80年代,美國曾非常重視阿富汗,原因在于它與蘇聯在全球范圍內的軍備競賽。蘇聯入侵阿富汗曾令美國緊張不已,但在蘇聯解體后,美國對阿富汗的重視程度開始逐漸下降。在上世紀90年代,美國人傾向于認為阿富汗國內的狀況雖然糟糕,但對美國無甚影響。“9·11”后,美國人這才意識到,一個偏遠小國糟糕的國內狀況也能造成全球性的危害,全球化帶來的跨國恐怖主義已經殃及美國自身。
另一方面,“9·11”事件也說明了信息革命的作用。信息技術帶來的通訊成本極大下降。從20世紀70年代到現在,電腦和網絡的成本下降了上千倍,手機的價格也是如此。通訊成本的降低使得普羅大眾獲得了過去只有少部分人掌握的便利通訊手段。
信息革命也使得大量的非政府組織和非國家行為體能夠在國際政治中發揮更大的影響。這些影響有好有壞。就國際恐怖主義、尤其是基地組織而言,便捷的網絡通訊技術使得散布在世界各地的恐怖分子可以即時聯絡,恐怖活動的影響由此可以波及到全世界,其破壞力也大大增加。
中國軟實力的上升對中美雙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但長遠看來,對美國來說,中美關系在21世紀如何演變是與應對國際恐怖主義同等重要、甚至更加重要的問題。
針對中美關系,美國國內一直存在著樂觀派和悲觀派兩種觀點的爭論。在悲觀派看來,中國的和平崛起不是好事情,一個崛起的中國會像歷史上所有曾崛起的國家(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后的德國)一樣,挑戰現有的大國。因此21世紀中國的崛起將會威脅到美國的利益,并且一定會導致雙方的沖突。米爾斯海默在《大國政治的悲劇》一書中就表達了這樣的擔憂。
我不同意悲觀派關于“中國威脅論”的看法。在過去的幾十年中,中國無論是經濟還是其他各方面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是這些成就不應當被盲目地夸大。西方國家喜歡用購買力指標來衡量中國的經濟規模,由此夸大了中國的經濟實力。如果以匯率的指標來計算,中國在2000年的經濟規模只有美國的1/8。如果中國經濟繼續保持每年9%到10%的快速增長,而美國則每年增長3%左右,到2025年,中國的經濟規模大約會是美國的1/3。不過,如果按人均收入水平計算,中國則要比美國落后得多。除了保持經濟增長速度以外,中國還有諸如金融制度改革,國有企業改革,貧困人口等眾多問題需要解決。
悲觀派還過分夸大了中國軍事力量的增長,認為中國國防和軍事預算的增加是針對臺灣問題的,這有可能導致戰爭。對此我不這么看,我認為臺灣問題并不必然導致戰爭。如果中國能更多地運用自身的軟實力來吸引臺灣的民眾,臺灣問題可以隨著時間的推移自然向好的方面發展。美國也不希望看到臺灣的獨立或戰爭的爆發,臺灣問題可以得到和平解決。
在我看來,悲觀派并沒有真正理解中國的發展數據,也未真正理解中國的歷史。
近年來另一個引人注目的現象是中國軟實力的迅速增長。中國的傳統文化對其他國家的人民具有很大的吸引力,中國的公眾外交也越來越具有親和力,中國也越來越多地融入到多邊國際機制當中。與此同時,美國的軟實力也處于增長之中。
如果中美相互之間吸引力的增加對促進雙邊關系的發展大有好處,問題的關鍵在于如何以及基于何種目的運用各自的軟實力??偟恼f來,中國軟實力的上升對中美雙方來說都是一件好事。
日本首相不應再參拜靖國神社
中國、日本和美國這三個國家在東亞地區發揮著重要的影響,因此實現和維持東亞和平的最佳方案是保持穩定的中美日三角關系。
防止中國強大后會在東亞謀求領導地位,一個辦法是通過加強美日同盟來制衡中國。美國的確也這樣做了。但是冷戰結束后美國并沒有對中國采用強硬或遏制的政策。相反,美國正盡力使中國融入到現有的國際制度中來。美國需要中國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在過去十多年間,美國一方面致力于加強美日同盟,一方面又致力于發展與中國的關系,讓中國加入各種國際組織,成為佐利克所說的利益攸關方??梢哉f,美國已接受了中國正在崛起這個事實。
那么,如何實現穩定的中美日三角關系呢?簡單說來,首先,日本需要妥善地對待歷史問題,日本首相不應再參拜靖國神社。其次,包括美中日韓在內的相關國家可以將現有的六方會談發展為東北亞安全合作機制。第三,東亞各國應加強能源和相關技術的合作。在求同存異基礎上建立穩固的中美日三角關系是東亞穩定的根本。
修昔底德曾說,“伯羅奔尼撤戰爭”爆發的真正原因在于“雅典勢力的增長以及為此引發的斯巴達的恐懼”。好的信念可以防止“自我預言”的實現,發展雙邊關系,中美兩國的領導人需要保持樂觀,也需要消除彼此間的恐懼。如此,中美關系將會擁有美好的未來。
(作者系美國前助理國防部長、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