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上半年,“超級女聲”剛剛開賽,便被各種爭議和事端肢解得面目全非,對它的評判和期待已經很難停留在它的本意和本體上。
一些宿命論者也許已經預言它即將到來的失敗;但更多的人,心懷疑問和好奇,饒有興致地觀望著反方的反應。
4月21日,2006年“超級女聲”長沙賽區預選賽第一場在湖南衛視播出時,已經有人感到了一些異樣。
“選手沒有以前那么搞怪了,評委也沒有以前那么尖刻了。”這是觀眾的普遍意見。那些充當串場環節的民歌表演、老年才藝展示等,也使人感覺到“超級女聲”仿佛不再滿足于單純的青春時尚,而是在迎合更多人的口味,甚至于失去自己的個性。有人在預測,“超級女聲”會不會成為另一個“春晚”?
“它很有可能變成一個奇怪的東西,這和容忍程度有關。現在各方面的力量都在較力。”中國青年政治學院新聞傳播學院院長展江說。
“超級女聲”身陷圍城
在中國,不是所有的電視節目都能遭遇到這樣曲折離奇的境遇。
“超女、超男是對藝術的玷污……它宣傳的是一夜暴富的思想、一夜成名的思想……作為政府文化藝術有關管理部門來講,不應該允許超女這類東西存在。參加超女的被害了,看這個節目的也被害了。”
今年4月,全國政協常委、科教文衛體委員會主任、中國演出家協會主席、前文化部部長劉忠德突然發話,將批評矛頭直指“超級女聲”,而這也已遠遠不是“超級女聲”第一次遭受指責了。
2005年8月中央電視臺的一期《焦點訪談》曾以“抵制低俗”為主題,不點名地批評了“超級女聲”。在一片“超級女聲”將被停賽的傳言中,人們在如期舉行的2005“超級女聲”總決選中看到了一些“奇特”的場面,比如請來了一些老藝術家們發表“寄語”,比如“超女”們唱起了久遠的革命歌曲。
可以感受到,這個節目背后的制作團隊其實很努力地在市場需求與傳統價值觀、在流行與保守之間尋找著某種平衡。
2006年“超級女聲”開賽以后,無論是對評委的選擇,還是對節目形式的創新上,他們仍然在很小心地維系著某種分寸,卻似乎并不討好,開賽伊始便被淹沒在撲面而來的各種事端中——
3月13日,國家廣電總局下發通知,對選秀節目作出了一系列的限制。比如海選不能直播、分賽區活動不得在當地省級衛視中播出等。“超級女聲”原定冠名商蒙牛公司因此認為廣告投放將受到影響,希望能減少冠名費,直至新賽季啟動前夕,“超級女聲”的冠名權才最終得以落實。
廣電總局嚴管“選秀活動”,也使得“超級女聲”遲遲拿不到批文,一度瀕臨擱淺。
3月20日天娛公司被迫啟用應急方案,在沈陽啟動了與當地電視臺合作開辦的地區性競技真人秀節目“超級伙伴”。
4月12日,“廣電總局盛贊超女”的新聞又忽然出現在各太網站上。事實上,國家廣電總局發展改革研究中心編寫的《2006年中國廣播影視發展報告》中,只是簡單地提到“‘超級女聲’的成功帶動了真人秀節目的大量推出”,并羅列了“超級女聲”的收視率:平均收視率8.54%;決賽期平均收視率11%,居同時段收視首位;三強決賽時的收視份額達到了49%。“盛贊”云云未免牽強。
“廣電總局盛贊超女”的字樣還沒有來得及從網頁上消失,全國政協常委劉忠德、全國政協委員魏明倫等人的指責聲又把“超級女聲”推到了公眾的視野焦點。劉忠德建議有關部門要對“超女”加強管理,甚至取締。
在大多數年紀稍長的中國人的常規經驗中,當一個娛樂電視節目受到上述身份的老同志的嚴厲批評并遭遇到繁復的干擾和壓力后,其結局是可想而知的。但為什么這個似乎已被定論為“低俗”、“有問題”的電視節目不僅存活了下來,還依然能夠在每個周末讓大量的觀眾如約守在電視機前創造高收視紀錄呢?
“市場的反應在我們看來,就是標尺和法則”
“總體來看,我認為某種層面的矛盾和沖突并非大家想像的那么厲害,也不會構成太大的問題,實際上這也不是‘超級女聲’或電視行業獨有的現象。國家文化體制正在進行改革,很多問題還需要時間來慢慢地改善和解決。”
“超級女聲”的制作方、湖南衛視總編室主任李浩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表達了他的樂觀和信心。他相信大環境會越來越好。
李浩認為,遇到問題硬闖蠻干意義不大,應當有恰當的策略。
“主動地去適應生存環境和規則,是愛惜自己保護自己的一種必要方式。保護自己,其實也是為了保護事業,這樣才有機會去滿足市場的需要;但也不能一味地妥協和退避。不少人可能會選擇守舊,認為這樣比較安全。但我認為守舊意思不大,也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社會。其實即使在這種條件下,仍然可以不斷創新,而且我認為創新的空間還很大,關鍵看你的經驗積累和智慧。拿節目來說,湖南衛視的創新也不是次次會成功,但我們既在隨時創新,也會隨時準備快速撤退,也有很多不成功碰壁的事‘隋發生,這都很正常,是改革必須付出的代價。”
“我所了解的湖南電廣,他們的壓力并不是很大,還是滿懷熱情,興致勃勃地做這件事情的。他們可能不會多說,因為做實事的人不愿意因言害事。”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院長喻國明笑著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說。
的確可以發現,政策層面的博弈和非常態的競爭顯然并沒有讓制作方產生多大的擔憂,李浩主任和王平導演最為擔心的反倒是節目是不是能夠比去年做得更好看。
“今年的觀眾在去年的基礎上,對節目的要求肯定更高了,所以我們也花了很多心思用在節目的創新上。比如進一步完善賽制,此次將設立兩個大眾評審團,而且誰會成為最后節目中的大眾評委,也是隨機設定,這會為節目增加懸念,也會更公平。另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增加了一個‘復活賽’的環節,給年輕的選手們多一次機會。但這些元素也是隨時可以改變的,我們會根據觀眾的反應,以及節目結束后收集反饋的信息,綜合方方面面的意見,隨時調整節目形態。”
“如果節目播出的第一階段,觀眾對某一問題的反應特別強烈,我們會馬上讓編導對在播節目進行調整。市場的反應在我們看來,就是標尺和法則。”
面對一些所謂的競爭傳言,王平導演說,“作為一個中國人,人人都該希望中國中央電視臺是我們中國最好的電視臺,也有理由相信,他們能做出最好的節目;這當然也是我們每個中國人的榮耀。”
“超級女聲”出臺前充分考量了“三貼近”原則
作為“超級女聲”去年的制片人、今年的總導演,王平對這個節目的感情非常深厚,但作為一名職業電視人,仍然必須對這個節目的未來有理性的認識。
“今年可能不一定像去年那么好看了。因為一些因素會有影響,一是現在中國的觀眾越來越成熟了,他們不僅僅在看電視,也有選擇的自由和表達自己觀點的愿望。”
王平總導演認為,經過2005年“超級女聲”熱潮之后,億萬觀眾已經熟悉了這個節目,節目本身就需要更大的提升才能留住觀眾、吸引觀眾。此外,“超級女聲”在當下中國的社會語境下,有些人已經不把它當作一檔純粹的娛樂電視節目來看待了,因此,“超級女聲”仍然會受到來自各種層面的多重壓力。
王平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這檔節目最本質的內核并沒有受到太大影響,比如參賽選手的實力和熱情,以及節目本身給觀眾帶來的快樂和輕松。”
李浩主任則認為有人對今年“超級女聲”的命運有所擔心是“多余的”。
“我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萬一‘超級女聲’的收視率下降了,節目形態改變后觀眾不喜歡了怎么辦?其實,每檔節目都會有它的生存周期,‘超級女聲’再火也可能會面臨這一天,但湖南衛視不會因此受到太大的影響。”
“‘超級女聲’對我們來說僅僅是一檔電視節目,我們還會有很多更出色的節目。即使‘超級女聲’有一天真的不行了,湖南衛視一定也已經有了全新的節目或更新穎的電視形態補充上來了。任何節目本身都只是一種外在形態或載體。只要我們把握市場的敏感度和基本點不變,依然能夠抓住觀眾的視線。”
“節目對市場的敏感把握,簡單來說就是‘三貼近’原則。”李浩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需要強調的一點是,‘三貼近’絕不是一句喊喊就算了的口號,而是要通過手段來完成的。我們為什么要選擇娛樂節目作為節目制作的主要內容?這不是沒有根據胡亂來的,而是考量和研究了當下中國整體民眾的精神狀態作出這樣的決定的。在當下物欲開始出現飽和的狀態下,民眾需要一個出口、需要一個渠道來輕松地傾瀉自己的情緒。所以,盡可能地貼近老百姓,從老百姓的需求來考慮節目的制作,這是我們這幾年來節目制作的核心理念,也的確贏得了相當大的市場認可。”
“超級女聲”命運仍在觀眾手中
對湖南衛視來說,“超級女聲”不會因為少數人的言論而停止,它的命運依然掌握在觀眾手中,即使有一天不可避免地走向衰落,甚至被遺忘,也沒有什么遺憾的地方,因為這符合了一個新興事物在中國當前國情下必然的生存規律。
對整個中國社會來說,正如學者和電視制作者們共同指出的那樣,即使沒有“超女”,也一定會有其他可能依舊被認為是“低俗”的新生事物來引領潮流,成為新的文化圖景或寓言。
“需要解決的根本問題還是社會意識形態和管理政策上的寬容度,現在上下都在提倡創新,其實文化創新的心理基礎就是容忍所謂的‘異端’。如果大家說的都是同樣的話,穿的都是一樣顏色的衣服,又何來創新?某些人的主張實際上是跟黨中央的創新政策背道而馳,應該提高到這樣的高度來看‘超女低俗化’事件。”喻國明在接受采訪時說。
《新周刊》執行主編封新城則認為,應好好研究節目背后的人和節目面對的人——那群生于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帶有強烈“自我”特征的群體。
“他們就真的像有些評論所說的那樣不可救藥嗎?其實中國的希望就在這代人身上。劉翔和姚明也是這一代人,他們個性也很張揚,但對他們的評價都很正面,普遍認為他們就是中國積極、健康、向上的形象代表;實際上不可否認,他們和‘超級女聲’同屬一個群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