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曹植是建安時期最負盛名的作家和時代精神的巔峰。其前期作品慷慨激昂,充滿建功立業的熱情;后期作品低徊隱曲,抑郁悲憤,具有濃重的悲劇性的生命意識。
關鍵詞:慷慨 悲涼 悲劇性 生命意識
曹植(191—232)字子建,沛國譙人(今安徽亳縣),曹操第四子,曹丕同母弟。他富有文學才華,是建安時期最負盛名的作家。從現在流傳下來的作品來看,其成就的確在建安時期的所有作家之上。鐘嶸《詩品》稱之為“建安之杰”,說他是“人倫之有周、孔、鱗羽之有龍鳳,音樂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俾爾懷鉛吮墨者,抱篇章而景慕,映余輝以自燭”。他也是現存建安作家中作品最多的一個。他的作品內容和形式都達到了近乎和諧完美的統一,用豐富的表現手法表達了慷慨激昂,感情真摯的思想內容。
曹植的創作風格,鐘嶸《詩品》這樣評論:“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這個評價相當準確。曹植作品不但具有陰柔美、婉約美、雄奇美,同時充滿慷慨悲涼的悲劇性的生命意識。
其生平和創作以公元二二零年曹丕稱帝為界,分為前后兩期。曹植前期以才華深得曹操的賞識與寵愛,幾乎被立為太子,可謂躊躇滿志;其作品慷慨激昂,充滿建功立業的熱情。后曹丕父子做了皇帝,由于前期有爭為太子一段經歷,對他深懷猜忌,橫加壓抑與迫害。他雖然仍不失王侯的地位,卻“抑郁不得志",終于在憤懣與苦悶中死去。這種生活遭遇,對他的創作有著深刻的影響。其作品低回隱曲,抑郁悲憤。綜合考察其現存作品,可以發現其中具有豐厚的文化內蘊,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所處的那個時代的風貌。
曹植身處風衰俗怨的漢末亂世,此時,舊的傳統被打破,新的制度與秩序正處于建設的動蕩之中。世積亂離,個體的生命在戰亂與災害面前顯得非常脆弱,這促使人們進行心靈的拷問,追思生命的本原到底為何,從而對自身給予了極大的關注,這個時代就成為中國歷史發展中繼春秋戰國之后的又一個思想自由與精神解放的時代。曹植就是這個時代的驕子和犧牲品。
作為杰出的詩人和作家,曹植以其突出的創作在當時即已獲得了很高的聲譽,歷代的人們在傳誦其不朽篇章的同時,對于他后期所遭遇的困窘處境也無不寄予深切同情。曹植的人生悲劇,與戰國時代的屈原是非常相似的,而在人生遭際之外,曹植在文學創作上也受到以屈原為代表的屈賦的深刻影響。謝榛《四溟詩話》云:“屈、宋為辭賦之祖,荀卿之賦,自創機軸,不可例論。相如善學《楚辭》,而馳騁太過;子建骨氣漸弱,體制猶存。”曹植的慷慨悲涼的風格最明顯的表現就在他的作品中,多用“慷慨”一語。“弦急悲聲發,聆我慷慨言”(《雜詩》六首),“慷慨有余音,要妙悲且清”(《棄婦詩》),“懷此王佐才,慷慨獨不群”(《薤露篇》)等。
《雜詩》六首,多抒寫時光流逝而自己無所作為的悲哀。第五首(“仆夫早嚴駕")則跳出了感嘆個人命運的圈子,把注意力轉向國家大事,對當時政治形勢表示關切,并發出了“愿欲一輕濟,惜哉無方舟,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的呼聲,顯示了身處逆境而志意不衰的精神狀態,增添了作品的哀怨氣氛。曹植的作品無論是詩、賦、散文,多數寫得感情強烈,體現出慷慨悲涼的格調。而構成其這種格調的因素,就是悲劇性的生命意識。誠如曹植自己說:“慷慨對嘉賓,凄愴內傷悲”(《情詩》),再如前期作品《白馬篇》:
白馬飾金羈,連翩西北馳。
借問誰家子,幽并游俠兒。
少小去鄉邑,揚聲沙漠垂。
……
羽檄從北來,厲馬登高堤。
長驅蹈匈奴,左顧凌鮮卑。
棄身鋒刃端,性命安可懷?
……
名在壯士籍,不得中顧私。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
詩人設計了一空曠的戰場,讓一名聯翩馳騁的“游俠兒”盡情地舒展自己的性格,塑造了一個武藝高強、勇猛機智、忠貞愛國、視死如歸的少年形象,顯示出慷慨激昂的游俠之氣。《離友》寫送別友人時,詩人“心有眷然,為之殞涕”,“離隔兮會無期,伊郁悒兮情不怡”,更寫得悲涼。因后期詩人遭遇悲慘,這時的作品更是悲情而發,以無比的憤懣抒發其哀切情懷。如《野田黃雀行》:
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
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
不見籬間雀?見鷂自投羅。
羅家得雀喜,少年得雀悲。
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
飛飛摩蒼天,來下謝少年。
詩中以鷂和羅網代表惡勢力,黃雀象征受害者,少年則代表曹植的思想,寫出了惡勢力的強大,朋友的無辜受害以及自己的無能為力,表達了理想與現實的矛盾激起的悲憤。
如果說以上是贈別和感慨題材的作品易產生悲劇性的生命意識,那么,曹植寫其他題材時也多如此。如《公宴》《元會》等詩,皆宴飲歡娛之作,而其中竟出現“笙磬既設,琴瑟俱張,悲歌厲響,咀嚼清商”之類不甚協調的描寫。還有《仙人篇》《游仙》等詩,皆游仙題材,而詩中著重表現的是“人生不滿百,歲歲少歡娛”“九州不足步,愿得凌云翔”等人生感慨。因為詩人目睹凋殘破敗、擾攘不寧的現實,又飽經戰亂之苦和時局的艱辛,所以才能寫出那些富有深刻現實意義的詩篇,呈現出慷慨悲涼的風格。如曹植的《送應氏》詩描述了他親眼所見的戰爭對現實社會的嚴重破壞,才表達出如此凄涼的感情。而悲涼情調的產生,實際上是那個悲慘時代對作者思想的深刻影響所致。
建安時期儒家思想的統治隨著東漢帝國的瓦解而發生了根本的動搖,思想意識呈現出自由解放的趨勢,如士大夫反禮教尚“通脫”的風尚,對文學發展起了極大作用,反對儒家傳統,棄經術倡文學的致用精神,改變了文學附庸的地位,使文學有了“經國之大業”的新價值。同時,思想的解放也給文人的文學創作開拓了境界,他們沖破思想樊籬,反對漢詩的道德說教,學習東漢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創作態度,直抒胸臆,并在形式上創新。從家庭因素看,曹丕、曹睿三代都對曹植加以迫害和排斥。曹丕稱帝后,因為曹植曾與自己在爭奪太子之位時有矛盾,而且曹植還可能卷土重來威脅自己的統治和皇位,就更加忌恨曹植,對曹植迫害、壓制,處處刁難曹植:
煮豆持作羹,漉豉以為汁,
萁向釜下燃,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曹植就是在這種思想氛圍下形成了慷慨的風格。到了曹睿,仍對曹植嚴加提防,不委以重任。正是因為曹氏三代掌權人對曹植如此冷漠和迫害,所以曹植心中就平添了許多感慨和悲哀,流露出怨誹、失落之情。他的《吁嗟篇》以轉蓬為喻形象地描寫了他“十一年中而三徙都”的生活處境和痛苦心情;在《幽思賦》中,慨嘆生命流逝,功業未建而韶華凋零。他“顧秋華而零落,感歲末而傷心”,自然時令的轉換帶來了令人傷感的深秋,作者在這一切顯得蕭瑟清冷的季節和悲涼的氣氛之中“觀魚躍”、“聆鳴鶴”、“搦素箏”、“仰清風”、“登高臨川”,希望借此排遣心中的煩亂,但最終只能喟嘆這種“寧翰墨之能傳”的心緒。引起作者此種情感的原因很明顯就是人在恒久流動的時間長河面前的弱小無力的傷感。
曹植一直是希望“建永世之業,流金石之功”的,因而在賦中表達自己的志向:“信有心而在遠”,自己有以天下為己任的千里之志,卻因種種原因而未能實現。“倚高臺之曲隅,處幽僻之閑深,望翔云之悠悠,羌朝霽而夕陰”。這種功業未建加重了作者對華年易逝的傷感和喟嘆,在他的詩賦中多有表現。
在《節游賦》中,他慨嘆“嗟羲和之奮策,怨曜靈之無光。念人生之不永,若春日之微霜”;《感節賦》中,他“懼天河之一回,沒我身乎長流”,希望能夠“折若華之翳日,庶朱光之常照”,哀嘆“恐年命之早零”;在《閑居賦》中,他感嘆歲月流逝的迅速;“何歲月之若鶩”;在痛悼愛子夭亡的《慰子賦》中,作者以血淚之筆抒發了悲傷欲絕的喪子之痛,他“仰列星以至晨,衣沾露而含霜”,對亡子的痛惋,對生命不永的悲涼使他徹夜未眠,感慨良多。作者深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短暫,從而促使他對生命的意義進行思索。
除此而外,他的賦作中還有很多抒寫人間各種感情的賦作,如有記敘手足離別之情的《敘愁賦》《釋思賦》;有抒發父子情深的《懷親賦》《東征賦》;有敘寫友情的《感節賦》《節游賦》《娛賓賦》等等。這種種感情在賦作中的展露,正顯示出作者注重的是對生命過程中各種生命意緒的體驗與揭示。而其《靜思賦》《出婦賦》《洛神賦》等愛情婚姻題材的賦作,在說明作者關注社會生活的切近之外,也顯示出其對“人”自身的關注與思考。作者眼中的“人”已非一個抽象的符號,而是具有多方面內涵的生動豐滿的主體。
曹植的辭賦也都是抒情小賦,《洛神賦》是他賦中的名作。這篇賦接受了《神女賦》的影響。它熔鑄神話題材,通過夢幻境界,描寫一個人神戀愛的悲劇。賦中先用大量篇幅描寫洛神宓妃的容貌、姿態和裝束,然后寫到詩人的愛慕之情和洛神的感動:
于是洛靈感焉,徙倚旁徨,神光離合,乍陰乍陽。竦輕軀以鶴立,若將飛而未翔。踐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長吟以永慕兮,聲哀厲而彌長。
通過這些動作的描繪把洛神多情的性格刻畫得十分突出。最后寫到由于“人神之道殊",洛神含恨贈珰而去,和詩人失意追戀的心情,有濃厚的悲劇氣氛。這篇賦想象豐富,描寫細膩,詞采流麗,抒情意味和神話色彩很濃,藝術的魅力很大。
文學抒情“所特有的內容就是心靈本身,單純的主體性格,重點不在當前的對象而在發生情感的靈魂”。雖然曹植在其抒寫生命意緒的賦作中所表現的情感是具有多樣性的特征的,但仔細分析作品可以看出,這其中有著某種一以貫之的東西,這就是濃重的生命悲劇意識。
曹植生而貴為公子,且一度幾乎成為王儲,優越的出身而外,對自身才能亦極為自信,自認為“懷此王佐才”,即便在飽受壓抑打擊的后期也一再表白自己具有為國效命的決心:“閑居非吾志,甘心赴國憂。”但由于早期的爭立太子之事,他終身遭到丕、睿父子的猜忌和打擊,號為藩王,實同囚徒,雖然不甘為“圈牢之養物”,卻始終未獲施展抱負的機會,英年早逝,郁郁以歿,他的生命同樣貫串著濃重的悲劇意識。
總之,就曹植的全部作品中對各種生命意緒的描摹而言,所突顯的生命意識是濃重的和悲劇性的。
(責任編輯:古衛紅)
作者簡介:杜宏春,安徽省明光市人,現為蘭州大學文學院中國古典文獻學2004級碩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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