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民族的獨立精神,自由思想,不能通過引進外援解決
這不是一次輕松的閱讀,人物從晚明、晚清到當代,跨越時空匯聚到一起,劇中人所言,句句有來歷,它們來自《詩經》、《禮記》、唐詩、宋詞、元曲、明清筆記、現代詩,直至《時間簡史》和《柳如是別傳》,不少臺詞甚至必須加上注釋。機鋒暗藏的語言,穿越時空的結構,讓這部戲看起來很“累”,它對閱讀者的知識背景要求之高,在筆者寓目的中國劇本中絕無僅有。
并不是作者非要掉書袋,實在是因為他想探討的主題,不能不用這樣的形式來包裝。王國維何以自沉昆明湖?陳寅恪又為什么要窮后半生精力為煙花女子柳如是寫一部別傳?這問題可以有很多答案,遺老遺少,眷念故國榮華富貴,不失為一種解答。而另一些人卻強烈反感這樣的答案,曾有人當著陳寅恪弟子蔣天樞的面,感慨陳寅恪皓首窮經,給柳如是立傳,是虛擲了時光,蔣天樞一言不發,拂袖而去。
世上有崖岸自高,不愿多說一句的人就有諄諄勸世,想要講清楚一切原委的人。陳寅恪就曾在王國維身后、對這位大師的自殺做過一番解釋。他說,當趕上一種文化衰落不可挽回之際,受這種文化影響的人就會感到痛苦,這個人受這種文化影響越大痛苦就越深,到了極深的時候,又看不到任何一點挽回的希望,除了一死之外,已經沒有別的選擇。至于那些“流俗恩怨委瑣齷齪之說,皆不足置辨”。
如今,在陳寅恪身后,又有人想為他解釋。作者說,陳寅恪為柳如是作傳,是在繼續“前朝遺老”王國維的慟哭。作者身為紐約大學社會學博士,于中西文化交鋒加年后似乎更能理解前輩心中的苦衷,他說陳寅恪為“明亡三年,不言不笑”的奇女子柳如是做傳,秉承的是先生一生所追求“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
在作者看來,“獨立”和“自由”的精神,所要反抗的并不只是民族壓迫和政權更迭,更多的是文化上的自尊和“保守”。所以說,“獨立自由”這個概念,貌似西化,卻能從中國傳統文人的身上,清晰地看出那一脈傳承。
陳寅恪這一代學人面臨的挑戰,要比錢謙益和王國維的時代更為嚴峻:“當進化論和科學主義介入中國歷史之后,中國人通過對未來的相信與盼望審視當下。這種充滿企盼和希望的歷史觀,指導著中國人遙指未來。從此,中國原本的文化在中國人的新思維中被粉碎了。”
盡管進化論和科學主義是如此強勢,卻總有少數人堅持著一個信念:“一個民族的獨立精神,自由思想,想來也不能通過引進外援得以解決。”因而,每當“全盤西化”的緊要關頭,總有人為中國傳統文化浩嘆疊詠,甚至以身相殉。王國維是這樣,陳寅恪是這樣,而遠在紐約求學的徐迅,顯然也想通過這個頗有點文本實驗意味的戲劇,表達這一代學人對于中國傳統文化過去、現在和將來命運的憂慮。
(《陳寅恪與柳如是》徐迅著 北京古籍出版社2006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