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豐棧麗致酒店招募公關時,來了一位非常艷麗的女子。
絕對是我生平所見最美的,僅次于我的 “熟男殺手”伊莉莎白·赫莉,五官細致,身材凹凸有致。就在眾人色眼迷離時,她開口了,操著臺灣口音:“阿你們那個公關,坐一臺是多少錢?”
同事頓時清醒:“小姐,你走錯了。” 雖然我們的招牌掛著永豐棧麗致酒店,但是并不招酒店公關小姐。
這是個美麗的錯誤。不過,飯店這一行有時候被人瞧不起,常常確是因為和情色關系扯不清的緣故。
尤其經濟不景氣的時候,應召女郎不再等著應召,而是直搗飯店開疆辟土。“星字級”飯店是她們的 “夢土”,因為能住在里面的旅客,經濟能力都不錯,個個是大肥羊。
北區一家五星級飯店,就曾經飽受騷擾。有 “貓頭” 趁月黑風高潛進客房部,一間一間敲門行銷,還有不識相的菜鳥,把那間飯店的日籍高階主管當成炮兵團旅客,死纏不放。
擺脫黃色,各出奇招
據我所知,全世界有三個地方這方面管理得非常嚴格。
最近大陸珠海某家大飯店接到一個日本團隊,客人前腳才進去,三四百個流鶯后腳就跟著在里面流竄,頓時亂成戰場。之后,監視錄影帶被扣押,飯店人員及地方官員也被嚴厲處分。
大陸早期的管制就非常森嚴,公安守在每個電梯口攔截,檢查女客的身份,近年酒店引進現代化新管理制度才漸漸松綁。
和大陸一樣采取“路口臨檢”的,還有菲律賓的馬尼拉大飯店。馬尼拉大飯店以前是屬于馬科斯家族的半國營事業,必須完全配合政府政策,如果發現客人帶本國女孩進去,服務人員會要求查證件。
不是夫妻?
謝謝,來賓止步。
臺北的圓山飯店,則以“晚點名” 突襲。
晚上十一點一到,服務人員開始一間一間查房,核察證件。大約十五年前,圓山飯店還不準沒有婚姻關系的人住在一起。那時候亞都麗致大飯店常接到十一點才投宿的客人,其中有許多是被圓山驅逐出境的。
人的欲望千古難變,情色管理是旅館經營永遠的挑戰。雖然不能再像以前使出高壓手段,但為了不致淪為“滿園春色”,飯店祭出了現代化的做法——請偵探。
有請照妖鏡
亞都在安全室中,特別配置了一位便衣偵探。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看人。
他雙眼一掃,客人立刻原形畢露。
咖啡廳里,有個中年人四處張望,瞥到一位客人獨坐,他便滑進其身旁的位子,攤開一本相簿,里面是各色美女的照片,有穿禮服的,有穿比基尼的,幾行小字注明身高、體重、三圍。嗯,這個人鐵定是“貓頭”。
如果是個年輕女孩,打扮入時,點一杯飲料,自己坐了一下午,手機不斷響起,人進進出出,或是十點過后,進入酒吧搔首弄姿拋媚眼,那么,她有 “流鶯” 的嫌疑。敢來國際性大飯店做生意的流鶯,通常水準不會太差,而且還要懂點英文。
或者,一個男人泡在咖啡廳里,許多不同的女孩子先后進來找他。沒錯,他大概就是一只“瓢蟲”。
發現這三種“人面獸身”的族群,我們的偵探會做記錄,建立檔案。下次誰敢再上門,老吳就先把他擋在門外。
因為緊逼盯人又斷人財路,這位偵探曾被貓頭放話二十萬元斷他一條腿。
不打不相識,兩人后來竟然成為朋友。但是好朋友明算賬,偵探直接告訴貓頭:“請你不要來亞都,如果看到你向客人兜售,我一定會處理。”
要讓這類交易破局其實很簡單,曝光!請個穿制服的同事一直站在他們身旁,吸引眾人的異樣目光,生意做不下去,便會知難而退。
麻雀鳳凰分不清
不過飯店有政策,寂寞難耐的客人也有對策。
有位香港紡織業的少東,每次一來亞都,貓頭就大搖大擺跟在后面,帶著女孩直闖房間。夜路走多了,他竟然被人綁架到某飯店拍裸照勒索,事情鬧得很大,還上了報。
這種在客房里的交易,無法可管,除非規定房間內不能“會客”。
也有客人自己從酒廊、pub帶女伴回來。這些女孩多半比較崇洋,英語好,個性也開放,今天跟這個人來,明天跟那個人來,幾個上場率比較高的,我們都認識了。
這些人當中幸運的,麻雀變鳳凰,嫁給客人后又回來住我們飯店。
當然也有倒霉的,鳳凰被當成麻雀。
一位美國籍的銀行副總裁,有次百般警告我們:“下星期我太太要來,不準對她失禮!”
客人的特別交代,我們一定謹記在心,但是心里實在很狐疑——有什么玄機?
當他太太出現在大廳的那一刻,我們終于恍然大悟。這位副總裁夫人是菲律賓人,就像許多嫁給西方人的東方女孩子一樣,個性外向、作風大膽、打扮冶艷,因此常常會造成誤會。她在新加坡和馬尼拉的飯店都曾經被警衛擋下來,氣得副總裁直跺腳。
大哥也是人
除了黃色,還有一個讓飯店人頭痛的顏色,是黑色。
大哥通常喜歡帶女孩子來飯店炫耀金錢的力量,點最貴的菜,開最貴的酒,雙B的車一定要停在大門口。
在臺中、臺南主持飯店時,這種情形比較多。曾有個角頭大哥在電影院被打死,同事看到報紙,猛然發現:“這個人昨天住在我們飯店!”
我的迎賓之道,通常是敬而遠之。
不論在大廳歡迎客人或在餐廳關心服務,看到“大尾”的上門時,我總是遠遠看一下,從不特別走近招呼,免得和他太“麻吉”,哪天他突然給一個不能拒絕的提議,就不是送小菜或住房升級可以解決的了。
對他們來說,這種平起平坐也是最好的相待方式。大哥其實是自卑的人,多半是不幸的童年讓他們不得不走上逞兇斗狠這條路,沒有人一出生就立志要當大哥的。因此,他們最討厭被瞧不起或欠別人人情。
這條路上,和商場、政壇一樣,令同儕敬重的人,通常不是因為他的勢力有多大,而是他的行事風格令人服氣,譬如說公正無私,或者有以一擋十的勇氣——即使最后在醫院住了兩個月。
前臺中縣議長顏清標,是永豐棧何老板的朋友。他很照顧老朋友的生意,有人來飯店鬧事,一通電話他立刻解決。
他雖然外型威武,個性直率,但三不五時也很能 “妙語如珠”。
一次他在香港避風頭憋到發慌,想換到溫哥華散散心。他的時間沒辦法搭直飛的班機,何老板建議他:“你可以先飛到東京,再轉機到加拿大。”心煩意亂的顏先生說:“我不是要去加拿大,是要去溫哥華。” 讓人噴飯。
在公開場合,他非常自律,也尊重他人的職責。
來永豐棧吃飯,他從來不曾假借老板朋友的身份要求簽賬,門下小弟也絕不會在這里惹事。
顏先生出門時,身旁都有七八個小弟,理平頭,全身黑衣服,架勢十足。我告訴何老板:“能不能請顏先生來時不要帶那么多小弟?否則其他客人會害怕。” 下次他上門時,小弟真的減成一兩個,而且,一個白眼也沒給我。
最長的四十分鐘
把他們當成一般人對待——不要歧視,不必巴結,不能沒面子,是我生死搏命驗證過的 “三不” 鐵律。
一早我運動回來,總機打電話上來說: “總經理,不好了,有六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在柜臺,說我們飯店有人被綁架,要上去房間。”我請同事先穩住陣腳,立刻下樓來處理。
“長官,我先打電話說一聲!”不管客人是誰,房間內部都屬于他的領域,工作人員想進去要先知會,這是旅館一行的職業規矩。
警察搖搖頭。因為報警的人說匪徒有槍,若先通知了,狀況會很難控制。
我只好直接帶人上去。事后回想,其實我應該偷偷請員工在我們上去時打電話通知客人。
門鈴叮咚一響,有人回應。
“我是飯店總經理,王先生,可不可以請你開門?”
“什么事?”
“嗯……請你開門,我有事。” 若說實話,警察不準;若說謊話,揭穿后,大哥也不會準,只好含糊其詞。
門微微一開,警察一擁而入。“臨檢!身份證拿出來。里面是不是有女孩子啊?”
的確有女孩子。她找個借口就溜了,跑到樓梯口才想起沒穿鞋,又沖回來拿。可能是酒店女郎,因為價錢談不攏,趁大哥在浴室時打了電話。
警察在PDA上按一按,有前科,但不是通緝犯,很快就宣布:“沒事了,走了。”
他們沒事,我的事卻大條了。才把警察送到大廳,電話就下來了:“叫那個穿西裝的上來!”
我一個人進去。
大哥穿著短褲、背心,露出一身刺青,從膝蓋蟠踞到上臂的那條猛龍,好像要向我撲來。他一臉鐵青。“坐下!”
我哪里敢坐。
他遞煙過來,我本來不抽的,這時恭敬不如從命。
“恁是五星的呢!你知道什么叫五星嗎?+一X÷◎△※□ !怎么沒打電話給我?我甲(跟——編者注)你講,我如果砰一聲,你就掉一粒星,變四星。”
我冷汗直流,仍然裝得從容不迫,并且努力使用他的語言——閩南語,說:“歹勢啦!警察把我擋下來,不讓我打。我知道這是一種禮貌,莫法度,你嘛知我是生意人,不敢跟警察作對。你從哪里來?我認識某某某,和某某某是朋友。” 他的身份證注明他從海線來的,我在那里工作過,大角頭是誰都知道。
我一口氣報上六個人名,他總算和緩了一些,說: “總的,我甲你警告……”
那是我一生中最長的四十分鐘。
回到大廳,我忍不住罵起同事:“你們這些兔崽子,竟然沒人來救總經理!”當然這只是發泄一下情緒,事情愈少人知道愈好。我鄭重警告所有人,不準把這件事說出去,尤其不能在和他一起來的兄弟面前漏出半點口風。
不是我怕被嘲笑,而是為他保全面子。這樣他即使懊惱,也不會懷恨而日后報復飯店。
黑色軍大舉入侵
熬過那生死存亡的四十分鐘,遇上大舉入侵的黑色大軍,我也老神在在了。
飯店剛開張不久,一天下午四點半左右,三四十個染金發、嚼檳榔、腳跟踩在鞋子外的古惑仔,突然上門。
洋溢著后現代感的咖啡廳,坐滿張牙舞爪的地痞。同事上前服務,每個人都很“搖擺”地說:“等朋友!” “水就好!”
顯然他們約在這里舉辦“下午碴”聚會。其他客人進來,都投下驚恐的眼神迅速離開。
一個多小時后,這伙人還沒離開。經理打電話給我。我到現場一看,明白是有人鬧場,馬上通知警察。
“臨檢!身份證拿出來。”警方立刻組成處理小組,連攝影機都帶來搜證。
“為什么不點東西?點!每個人都點。”
這群小弟摸摸鼻子開始點餐,炒飯、牛肉面、三明治……都是最便宜的東西,他們大概知道白吃白喝不成,要自掏腰包了。
刑警調資料查出背后藏鏡人是有前科的流氓,曾經被管訓,于是找來當初抓到這位大哥的刑警隊副隊長幫忙。
魔鬼克星打了一通電話。三分鐘,三四十個人撤場完畢。
臨走前,刑警在一旁喊著:“付錢!付錢才能走。”我們一下子進賬兩三萬,是荷包滿滿的一個下午。
后來據我側面了解,是我們的同業用一百萬請他們鬧事。
一家飯店有沒有品味,除了建筑裝潢、服務品質之外,還有一個很重要卻最常被忽視的因素,就是客人的言談舉止。如果咖啡廳里凈是文人雅士高談闊論,它便會充滿藝術氣息;如果出入宴客的是政客商賈,它就成為社會的權力象征。
可惜,在不能控制來客的時候,只能謹慎以對了。
(選自臺灣《意外的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