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要避免重蹈“拉美化”覆轍

上篇：解讀“拉美化”

拉美化主要是指貧困化和社會兩極分化。拉美化與私有化有著緊密關系，而拉美私有化主要是外國化或跨國公司化。很多發展中國家都在吸收拉美化的教訓，避免重蹈“拉美化”覆轍。

“失落的10年”與“華盛頓共識”

拉美地區幅員遼闊、自然資源豐富。拉美共有34個國家和地區，5億多人口，土地面積2000多萬平方公里，石油、天然氣、銅和鐵礦資源豐富。從20世紀50年代，起拉美國內生產總值（GDP）持續30年以6%~7%增速發展。到20世紀70年代末，大多數拉美國家的人均GDP超過1000美元。但是，拉美主要是依靠大舉借債實現經濟較快增長的。到80年代初，世界金融和貿易發生兩大變化：一是發達國家提高利率，大大加重了拉美國家的債務負擔；二是初級產品價格大跌、制成品價格上漲，兩種產品價格“剪刀差”拉大。巴西1969年用66包咖啡豆可以換回一輛載重量160噸的卡車，到1983年進口同樣一輛卡車需要出口132包咖啡豆。1982年8月，墨西哥率先宣布無力償還外債，并引發一場震驚全球的拉美債務、經濟和社會危機。20世紀80年代拉美經濟年均增長率從70年代的5.9%降至1.2%；拉美地區的外債余額從1970年的270億美元增加到1980年的2415億美元，1990年高達4390億美元；1990年，拉美平均通貨膨脹達到史無前例的500%，阿根廷、巴西和秘魯的通貨膨脹率都超過1000%。20世紀80年代因此被稱為拉美“失落的10年”。

拉美被稱為美國的“后院”，在相當長的時期，美國的對外直接投資主要集中在加拿大和拉美地區。到1914年，對該地區投資占美國對外直接投資的72.2%，而美國對拉美石油等采礦業投資占美國對外采礦業投資的72.6%。美國與拉美不僅在經濟上息息相關，拉美對美國的安全和全球戰略也有重要影響。因此，拉美陷入全面危機后，美國牽頭開出醫治“拉美病”的藥方。1985年，時任美國財長的貝克提出了解決拉美債務危機的四點計劃，被稱為“貝克計劃”。但是，拉美債務繼續有增無減。1989年美國國際經濟研究所的經濟學家威廉姆森提出了指導拉美改革的十條政策主張。1990年在華盛頓召開了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拉美經濟調整和改革研討會，與會政治、經濟和金融界人士就拉美國家已經采用和將要實施的威廉姆森提出的“十條政策主張”在很大程度上達成共識。由于這次研討會是在華盛頓召開的，而支持這十條政策主張的美國政府、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又都在華盛頓，因此這次研討會達成的共識被稱為“華盛頓共識”。

國企私有化之禍

關于“華盛頓共識”，迄今仍是眾說紛紜。巴西中央銀行前行長Arminio Fraga（1999年~2002年在任）最近發表的題為《十字路口》的文章中介紹：“盡管20世紀90年代拉美地區尤其是智利在宏觀經濟和社會生活方面取得了很大進步，但是許多國家仍然感到這又是一個‘失落的十年’，可能因為其經濟并沒有恢復到以往的增長速度。奇怪的是，拉美地區許多觀察家將這種欠佳的經濟表現歸咎于‘華盛頓共識’。”他認為，不要責備“華盛頓共識”，那些遵循了“華盛頓共識”基本路線的國家的表現要優于那些沒有遵循的國家。作為表現最佳的國家，智利的宏觀經濟表現最好，體制改革也進行得最早、最徹底。墨西哥、巴西也做得不錯。在90年代的體制改革方面，阿根廷非常引人注目，但是沒有能穩定住宏觀經濟，并在2001年陷入了深度的經濟衰退。

“華盛頓共識”的一些政策主張，如加強財政紀律、壓縮財政赤字、降低通貨膨脹、加強宏觀經濟管理和穩定宏觀經濟形勢等，具有一定的合理性。拉美經濟調整和改革也取得一些成就，有的國家實現了從封閉的進口替代模式轉變成外向型發展模式，經濟有所恢復和發展。20世紀90年代，拉美經濟年均增長率達到2.4%，明顯高于80年代。金融危機發生的次數從80年代的26次減少到9次；人均產出增長率從70年代的3.8%到80年代的－0.6%，再到90年代的1.7%；拉美大多數國家的通貨膨脹率已降到10%以下。值得指出的是，拉美經濟有所恢復和發展，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從總體上分析，拉美地區深受以新自由主義思想為指導的“華盛頓共識”之害。“華盛頓共識”的核心內容是“貿易自由化，經濟市場化，國企私有化”，其中要害是國企私有化。拉美一些國家國家接受和實施“華盛頓共識”的短短幾年里，將電信、供水、石油、煤氣、電力、鐵路、機場甚至郵政服務業都出售給私人投資者，其中越是重要行業、越是大型企業，其產權的大部分越被西方跨國公司所壟斷。

阿根廷人口3820萬，面積278萬平方公里，曾是拉美地區的強國、富國之一。在20世紀90年代，從面粉廠到汽車制造廠，外國資本占據了阿根廷經濟的戰略領域。阿根廷的公共服務業已經全部私有化，主要是跨國公司化，多數企業出售給歐洲跨國公司，其中：自來水公司目前由法國跨國公司控制，天然氣和石油行業由美歐跨國公司占據，特別是銀行和其他金融業幾乎被西方跨國公司壟斷。1995年，阿根廷最大的十家銀行中，本國銀行還占6家，到現在僅剩1家。阿根廷國內控制的銀行資產從1992年的82%降到2001年的33%，外資銀行已經全面經營阿根廷貨幣比索和美元業務，居民和企業紛紛將存款轉移到資本雄厚、競爭力強和比較安全的西方跨國大銀行。

政壇頻刮“左旋風”

私有化主要是外國化，即跨國公司化，其嚴重后果之一，是貧富差距拉大到社會難以承受甚至導致政局動蕩的地步。據統計，拉美貧困人口占該地區人口的比重，1980年為40.5%，1990年高達48.3%。一些國家雖然展開了減貧工作，但是到2005年，貧困人口仍達到2.13億，占拉美總人口的40.6%。正是在貧富差距拉大的背景下，拉美歷史政治舞臺的鐘擺從右向左移動。到2005年年底，南美洲大陸13個國家中已有8國家的國家元首是左翼代表，其中包括巴西、阿根廷、玻利維亞、智利、烏拉圭和委內瑞拉等。這8個國家的人口占拉美總人口的約60%，面積占拉美總面積的70%以上。2006年墨西哥、秘魯等10個拉美國家將舉行大選，各國政黨間的選戰日趨激烈。引人關注的是，繼委內瑞拉將石油產業收歸國有，并成立了國營的委內瑞拉石油公司后，玻利維亞于2006年5月1日宣布將其境內的天然氣資源收歸國有。巴西、阿根廷和委內瑞拉三國領導人也于5月4日發表聲明表示，尊重玻利維亞對其自然資源實行主權獨立的決定權力。日本《產經新聞》5月12日發表文章認為，不斷刮起政壇“左旋風”的南美，開始加速推進石油和天然氣的國有化行動。

20世紀30年代以來，拉美經歷了兩個政治周期。據美國喬治大學拉丁美洲研究中心主任Arturo Valenzuela分析，“從1930年到1980年，拉美40%以上的政府更替是通過軍事政變完成的。而1991年海地通過軍事政變上臺的政府是拉丁美洲最后一個典型的通過軍事政變建立的政府。”自80年代初起出現了以軍人政權“還政于民”的民主化進程。大多數國家的右翼政黨紛紛執政，他們以“華盛頓共識”為依據，在很短時期內出售了大量國有企業，實現了私有化，特別是將某些具有行業壟斷性質的國有大企業賣給西方跨國公司后，造成大量失業、社會財富占有高度集中、貧困人口越來越多。進入21世紀以來，在拉美一些大國，右翼政黨相繼淡出歷史舞臺，左翼政黨通過民主選舉在拉美幾個重要國家掌握了政權。貧困化、收入分配不公和社會兩極分化是導致左翼力量執政的主要原因，左翼領導人在掌握國家政權后，能否實現經濟持續增長和社會公正？能否擴大就業機會和減少貧困？從私有化到國有化只是曇花一現，還是一種趨勢？這些既舉世矚目，又是對拉美左翼政黨的嚴竣考驗！

下篇：力避“拉美化”覆轍

中國不實行私有化，一再強調要有效利用外資和社會公正。但是，在如何對待和處理外資與內資、外企與內企、自主創新與引進技術和“市場換技術”等一系列重大關系問題上，并非都是完善無暇的，我們也要吸取“拉美化”的教訓，防患于未然。廣東省是我國對外開放最早、經濟和外貿發展最快的省份。廣東GDP已占全國GDP的近1/9、進出口貿易占全國外貿的1/3，實際利用外資占全國的1/4。但是，廣東省社會科學院發表的《2004年廣東省區域綜合競爭力評估分析報告》中提出：“要警惕對‘外源型經濟崇拜’與‘內源型經濟歧視’，要注意我省經濟的“拉美化”傾向。”

筆者認為，全國應比廣東省更加注意我國經濟中的某些“拉美化”傾向，并重點解決以下兩個方面的問題：

有效解決貧富差距拉大問題

統計資料表明，中國人均GDP在1820年~1950年間幾乎保持不變，新中國成立特別是實行改革開放政策以來，中國人均GDP大幅度增長，1950年~1973年間增長了68%，1973年~2002年間增長了245%。主要問題是貧富差距在拉大。中國農村人均年純收入和城鎮居民人均年支配收入之比已從1985年的1∶2.57拉大到2004年的1∶3.23。

2005年我國農民人均純收入3255元，而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達到10493元，城鄉居民人均收入比例為3.22∶1。扣除物價因素，農村人均純收入比上年實際增長6.2%，但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實際增長9.6%。聯合國開發計劃署認為，中國目前的基尼系數為0.45，占總人口20%的最貧困人口占收入和消費的份額只有4.7%，而占人口20%的最富裕人口占收入和消費的份額已高達50%。

民政部長李學舉2005年7月5日提供的數字顯示：中國農村還有絕對貧困人口2610萬、低收入人口4977萬、城市享受最低生活保障的困難群眾2200多萬，共9787萬多人。但是，若按聯合國每人每天收入或消費不低于1個購買力平價美元（約折合2.5元人民幣，即人均年收入約900元）的國際貧困標準測算，我國的貧困人口還有1億。世界銀行行長沃爾福威茨2005年10月9日對記者說：“盡管中國在過去20年間取得了巨大進步，但仍然有近兩億人口生活在極度困難的狀況下。”

城鄉教育差距比城鄉人均GDP的差距還大。據統計，我國城鎮高中、中專、大專、本科、研究生學歷人口的比例分別是鄉村的3.4倍、6.1倍、13.3倍、43.8倍和68.1倍。據調查，供養一個本科大學生（4年），需要一個城鎮居民4.2年的純收入，需要一個農民13.6年純收入。越來越多的農民無力供養子女上大學。有學者估計，我國農村剩余勞動力已達到3億。預計我國城鎮化水平達到60%左右后，我國仍將有6億多農民。農村教育滯后，不僅關系到農村勞動力素質和農業現代化問題，而且關系到向城市轉移勞動力的素質、就業問題和社會穩定。

避免高新技術被跨國公司壟斷

中國將繼續引進外企和外資，主要問題是要提高自主創新能力和中國企業的競爭力，有效利用外資，避免高新技術，特別是重大裝備制造業和相關產品市場被外國產品和跨國公司壟斷。

目前我國國內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企業只有幾千家，僅占約萬分之三，有99%的企業沒有申請專利，擁有自己商標的企業僅占40%。在我國的發明專利中，外國企業和外資企業占絕對多數，且國外企業的專利主要分布在高科技領域，其中在無線電傳輸、移動通訊、半導體、西藥、計算機領域分別占到93%、91%、85%、69%和60%。由于缺乏核心技術，我國企業不得不將每部國產手機售價的20%、計算機售價的30%、數控機床售價的20%至40%支付給國外專利持有者。例如，我國出口一臺DVD售價32美元，交給外國人的專利費是18美元，中國企業只得1美元的利潤，僅占3.1%。又如，一臺售價79美元的國產MP3，國外拿走45美元的專利費，制造成本是32.5美元，我們只獲得1.5美元的利潤，僅占1.9%。這樣下去，我們只能是“過路財神”，難以擺脫“為他人做嫁衣裳”的被動、不利局面。

我國關鍵技術的自給率較低，特別是具有戰略意義的高技術含量產品，80%以上依賴進口，其中民航客機的100%和高端醫療設備幾乎都從國外進口；重大裝備制造業中，70%的數控機床、76%的石油化工裝備、80%以上的集成電路芯片制造裝備和100%的光纖制造裝備為外國產品所占據。西方跨國公司移師我國，重點也是占據高新技術產業和相關產品市場。美國微軟公司的操作系統軟件已占中國相關產品市場95%的份額，已經形成事實上的壟斷。美國柯達公司的并購活動更是典型的“通吃”。早在1998年就通過一系列并購，把除樂凱以外的幾乎所有洗印材料和照相器材廠家收歸旗下，與樂凱合資后，柯達公司在中國感光材料和照相器材市場的壟斷地位進一步加強。如果我們繼續缺乏擁有自主知識產權的核心技術，而外國產品和跨國公司在中國高新技術特別是具有戰略意義的重大裝備制造業和相關產品市場所占份額越來越大，那就很容易被他人“卡脖子”，甚至會威脅到國家和經濟安全。

全國政協委員、時任國家統計局局長李德水在2006年兩會期間指出：“跨國公司近年來大舉并購我國發展潛力較大的行業龍頭企業，而且要求必須絕對控股，以此達到消滅和控制我國的民族品牌的目的。”所以要“謹慎對待壟斷性跨國并購”。這是吸取“拉美化”教訓、避免“拉美化”的關鍵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