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實的荒誕

起伏跌宕的人生

米哈伊爾·阿法納西耶維奇·布爾加科夫，于1891年出生于烏克蘭基輔市的知識分子家庭。他的祖父、外祖父都是俄國東正教的牧師。他的父親是基輔神學院的一名講師，主要從事古代歷史和西歐宗教的研究。自幼喜歡文學、藝術、音樂的布爾加科夫正是在文化的熏陶下長大的，他深受果戈里、歌德等大師的影響。

1916年布爾加科夫從基輔大學醫療系畢業后被派往農村醫院，后轉至縣城，在維亞濟馬市迎接了十月革命。這段經歷為他寫作《鄉村醫生手記》提供了生活題材。1918年回到基輔開業行醫的他經歷了多次政權更迭，后被鄧尼金分子裹脅到北高加索。就在1920年，布爾加科夫毅然放棄醫學投身文學，1921年他輾轉來到莫斯科，之后的三年里，布爾加科夫開始確立了他在蘇聯的文學地位，先后創作了小品、篇幅長短不等的小說?！都t色王冠》、《狗心》、《不祥的蛋》都是作者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布爾加科夫的第一部長篇小說《白衛軍》也是在這一時期創作的。1925年，他將小說《白衛軍》改寫為戲劇劇本《圖爾賓一家的生活》，正因如此，他的作品初登戲劇舞臺。在莫斯科藝術劇院上演的這部戲劇為他帶來的是聲譽和短暫的好運。那時，雖是正值秋天，但是布爾加科夫文學的豐收并沒有如期到來。不到一年后，他的作品在一片謾罵聲中被禁演。聲勢浩大的文化革命式的運動使布爾加科夫的戲劇在蘇聯境內永遠不得上演，正式宣布了作者身處孤立無援的境地。

1930年3月28日，貧困潦倒的布爾加科夫給斯大林寫了一封信，希望得到莫斯科藝術劇院一個助理導演的職位，后來，在斯大林的干預和安排下，布爾加科夫做了劇院的助理導演。第二年，他開始了他所有創作中最為引人注目的一部作品的創作，也就是《大師與瑪格麗特》。但是，直到作者離開這個世界，這部作品也沒有和世人見面。1940年，年僅39歲的布爾加科夫因患腎硬化棄世。直到1966年，這部作品才在《莫斯科》雜志上連載發表。1969年俄文本全本在德國出版。到了20世紀80年代，作者的日記以及手稿的打字稿，都在蘇聯《星火》雜志上得以發表。以至于“布爾加科夫熱”成為了文學界的作家們精神的驕傲。如此跌宕起伏的文學之路和生命之旅激起了我們探尋其中緣由的好奇心，或許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時間的偉大力量在于具有獨立人格。隨著時光的檢驗和歷史的變更，當布爾加科夫作品能夠坦然地面對蘇聯讀者后，其中理性的光芒、良心和責任的獨特內涵，莊嚴幽默的氣氛不僅給讀者帶來了巨大的精神享受，還為作者贏得了世界范圍內的聲譽。

夕陽之作

孤獨中，作者回到了寫作；寫作中，作者享受著孤獨；或許，這便是一種成全。成全了這部引人注目的小說，成全了所有喜歡他作品的讀者。

《大師與瑪格麗特》是布爾加科夫最為出名的一部長篇小說，被英國學者萊斯利·米爾恩稱為“夕陽之作”。這部小說的出版就如同激起波浪的石頭，一時之間，布爾加科夫成為文學界的又一位新寵。

在對這部小說進行創作時，名譽、財富、朋友、地位所有一切都遠離了他，他走向了一個人的世界——寫作。他認為：“作家不論遇到多大困難都應該堅貞不屈……如果使文學去適應把個人生活安排得更為舒適、更富有的需要，這樣的文學便是一種令人厭惡的勾當了?！笨梢姡瑢懽鞒蔀榱瞬紶柤涌品蚝退撵`的溝通，成為了一種真實的表達。

初讀小說，覺得荒誕絕倫，化身為沃蘭德博士的撒旦，莫名其妙葬身車輪之下的莫斯科文聯主席；發狂的詩人伊萬；光著身子、騎著刷子滿處亂飛的瑪格麗特，住在地下室中的大師，邪惡的黑貓，魔法表演，一切一切，匪夷所思?？此屏鑱y，但是小說的情節線索清晰可見。

小說的一條線索是這樣的：故事發生在一個悶熱的下午，莫斯科文聯主席遇到了一個外國人。從此，厄運開始了，他無緣無故的被電車截取了頭顱；外國人沃蘭德博士和他的助手黑貓將莫斯科攪得天翻地覆。在這條線索中，作者用一種怪誕、荒謬的離奇手法將社會上所有丑陋的現實都在小說中加以展示。文聯主席柏遼茲代表了一切不相信精神信仰的和否定道德原則的個人庸俗唯物論者，詩人伊萬則代表了沒有獨立意識和健全道德的傳聲筒。莫斯科文聯的餐廳中，廚子將不新鮮的羊肉和鱈魚賣給顧客；在劇院中，經理貪婪好色，財務主任唯利是圖。還有，在得知自己的親人失蹤后，連忙來莫斯科爭奪房產的教授，以及一些被沃蘭德奪走了外衣的利欲熏心的觀眾。沃蘭德雖然是撒旦的化身，將一切秩序打亂，但是在事實上，他卻做了許多懲惡揚善的事情。不僅那些惡人得到了應有的懲治，還保護了具有獨立人格的大師和富有同情心與愛心的瑪格麗特。在沃蘭德的幫助下，大師焚毀的手稿得以再現，相愛的二人還進入了一片寧靜的花園，那花園并非普遍意義上的花園，而是伊甸園的象征。

小說的另一條線索是一段宗教故事：它再現了一千九百多年前，猶太總督彼拉丟在耶路撒冷審判耶穌，以及猶大諸人的故事。總督彼拉丟明知道耶穌不是煽動群眾鬧事的暴徒，卻屈從于猶太祭祀的決定，將耶穌判為死刑，釘死在十字架上。驚恐之余，他閱讀了利末·馬太記錄在羊皮卷上的耶穌的言行?！扒优呈亲钌钪氐淖镞^?！边@句話讓他失魂落魄，內心陷入了莫大痛苦中。所以，總督兩千年以來一直受著偏頭疼的困擾無法入睡，而又昏昏欲睡，他只好坐在荒山的峭壁上，在每年的月圓之夜睜開雙眼，喃喃自語地念著這句有如咒語一樣的句子。他渴望有一條月光之路能夠帶領他去尋找救贖——找到耶穌并且和他探討這句話的含義。

而這兩條線索又是通過大師的創作聯系起來的。沃蘭德將權力交給大師，而大師宣布了總督的自由。昏沉的總督終于得到了救贖，通過月光之路去追尋耶穌。同時，我們還在小說中清晰地看到莫斯科在歷史方面的真實與這個歷史故事中的耶路撒冷的對應性聯系。彼拉丟道德選擇的兩難處境實際上滲透了前蘇聯在20世紀30年代的歷史困境。彼拉丟的怯懦就是那個時代的普遍罪惡。

有評論者將這部小說看作魔幻現實主義，有的將其視為俄羅斯荒誕派文學文本。在我看來，無論哪種劃分或者界定，都有其合理性。而最能給我們啟發的是小說

的哲理內涵：人的良知要求他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體味與感嘆

布爾加科夫一生都是在沙皇時代和十月革命時代后的蘇維埃政權的夾縫中艱難掙扎的。在這位命運多舛的大師的生命歷程和創作中，我們看到的是權利和道德的碰撞。而他，則用一種勇敢的姿態告訴世人：他們有權力，我們有道德。

因此，在通過對其作品進行了歷史的、現實的、神話的多維空間相交織的關照后，我們看到的是體現了作家在人類現實基礎上的道德價值體系。這一道德價值體系的核心便是人對于心中“道德上帝”的啟示的期盼。我們在閱讀俄羅斯文學的時候，總能從中品味出一種“救贖”的味道，無論是果戈里、列夫·托爾斯泰、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這種背負在人類道德天平上的砝碼永遠都能使我們體味到一種人類道德十字架上的“真善美”。

或許是感嘆于他的短暫和悲傷，冬去春來，花開花落，布爾加科夫的創作飽含永恒的幽香和無限的惆悵讓我們看到了一個藝術家坦誠與透徹的心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