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沁陽“超國民待遇”事件始末

9月15日，北京某媒體刊登的一篇文章在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質疑聲不斷。

文章中說，“沁陽市規定：外來客商來此投資均可享受‘超國民待遇’，投資達到一定規模的客商，由市政府頒發‘沁陽榮譽市民證’。除刑事案件外，執法部門不準對‘榮譽市民’進行人身、車輛、住宿檢查；對持有‘外商車輛通行證’的車輛，除重大事故外，一般只糾正違章，不扣證、不罰款。”

面對質疑，當地政府有什么反應？沁陽市的做法是尊重外地客商還是“法外施仁”？

一篇文章引發社會熱議

9月15日上午，河南省沁陽市委宣傳部新聞科科長高原和往常一樣，在網上查找有關沁陽的新聞。

突然，他看到北京某媒體的一篇題為《沁陽市給投資客商超國民待遇可享“特權”》的文章。這篇文章已被眾多網站和媒體轉載。

文章中說：“河南沁陽市委書記史全新昨日宣布：沁陽市從即日起大力開展‘安商、興商、利商’活動，凡來此投資在200萬元以上的國內外企業，均可進入‘綠色通道’。”

“沁陽市規定：外來客商來此投資均享受‘超國民待遇’，投資達到一定規模的客商，由市政府頒發‘沁陽榮譽市民證’，持證者辦理各種證照、生產手續、子女入學、醫療保健等，均可享受特殊服務政策。除刑事案件外，執法部門不準對‘榮譽市民’進行人身、車輛、住宿檢查；對持有‘外商車輛通行證’的車輛，除重大事故外，一般只糾正違章，不扣證、不罰款。”

看后，高原有點驚愕，立即向宣傳部領導進行了匯報。

隨后幾天，新聞科的電話響個不停，有記者問情況的，有要求來采訪的。

采訪中，高原告訴記者：“文章中提到的‘沁陽榮譽市民’享受的優惠政策沒有錯，這也是在法律許可的范圍內制定的，但是我們從來沒有說過外來客商在沁陽投資可享受‘超國民待遇’。‘超國民待遇’就是凌駕于法律之上，這種說法非常不妥。”

高原認為，這篇200多字的文章之所以引起這么大的社會反響，是因為“超國民待遇”的敏感字眼和文中提到的最后兩條優惠政策。

優惠政策“力挺”外地客商

其實，“沁陽榮譽市民”享受的這兩條優惠政策早在2004年就開始實施了。

這年的6月17日，沁陽市委、市政府在《關于開展“效能革命”進一步優化經濟發展環境意見》中，囊括了從稅收到土地，從企業維權到社會服務等全方位“力挺”外地客商的優惠政策。其中規定：“對投資額在500萬元以上的外來客商頒發‘榮譽市民證’，除涉及刑事案件外，執法部門不準對客商進行人身、車輛、住宿檢查；除重大交通事故外，對外商車輛只糾正違章，不扣證、不罰款。”

沁陽市政府的一位官員說，現在全國都在招商，各地都制定了相應的優惠政策。有47萬人口的沁陽市是個縣級市，沒有什么資源優勢，如果沒有特殊的服務政策，人家客商能來嗎？

2004年7月21日，沁陽市委辦、政府辦下發的《關于印發“沁陽市榮譽市民證”授予和管理辦法的通知》中說，對符合條件的由市政府授予“沁陽市榮譽市民”稱號，并頒發“榮譽市民證”和“外商車輛通行證”。對持有“外商車輛通行證”的車輛，除重大事故外，一般只糾正違章，不扣證、不罰款。

《通知》規定，如果投資主體變更或遷出本市、企業發生重大安全事故或偷逃稅、持證人有重大違法犯罪等行為，應收回“兩證”。

2005年3月9日，沁陽市委、市政府又規定，“沁陽市榮譽市民”除享受以上優惠外，凡舉行重大慶典活動，邀請參加，給予貴賓禮遇；市區重點學校招生時，應為他們自己及親友子女提供便利和優惠條件。

2005年7月1日，沁陽市政府出臺的《關于‘沁陽市榮譽市民’享受有關優惠政策通知》中對“沁陽市榮譽市民”的解釋是：“依法注冊登記的外來投資企業的法定代表人或委托人。”除以上優惠政策外，還有，在賓館、飯店和娛樂場所，持證人一般不接受檢查；每年在指定的醫院免費體檢一次；持證人可帶4人到市屬風景區免費旅游，免停車費；在指定醫院就醫時優惠50%等，共13項優惠政策。

兩年前的優惠政策為什么現在被提起呢？

沁陽市商務局局長郭汝星說，這與今年9月14日沁陽在北京舉行的旅游推介會有關。

他說，為了在“國慶”期間吸引更多的游客，沁陽市委書記史全新率團赴北京舉行旅游推介會。

在9月14日的會上，史書記介紹了沁陽秀麗的山水和厚重的文化底蘊。一位副市長則公布了上述的對達到一定投資額的客商頒發“沁陽榮譽市民證”等的優惠政策。結果第二天報紙上就登出來了，這些政策也被稱為“超國民待遇”、享受“特權”。

初衷是給外地客商一種社會地位

“我們的初衷是宣傳、營造出一種尊重、關心外地客商的氛圍。”郭汝星說，這些優惠政策主要是給外地客商一種社會地位。他已經從網上看到相關評論。他認為，這些措施是在法律許可范圍內的靈活掌握，沒有超越法律。

他說，沁陽招商引資的優惠政策不是自己的“版本”，是借鑒外地經驗。和外地不同的是“綠色通道”和“榮譽市民證”。“綠色通道”就是市里成立專門服務的機構，替外地客商辦理所有手續。而本地人熟悉各個部門，不用經過“綠色通道”。至于除刑事案件外，執法部門不準對“榮譽市民”進行人身、車輛、住宿檢查的規定，是對外地客商的一種保護。在不違反法律的前提下，自己可以制定一些規定，全國很多地方都有這樣的規定。在北京等地，對外來違章車輛也只糾章，不罰款，因為外地車輛不熟悉當地的交通情況。但是如果車輛肇事了，就要依法辦案。

“這些規定使外地客商感覺到他們就是沁陽市民，起到親商、安商的作用。”沁陽市招商辦主任楊勝利這樣認為。

沁陽市公安交通管理局衛新振局長說，這些優惠政策是經過法制部門詳細研究后制定的。對輕微違章行為不罰款，并沒有違反交通法規。《中華人民共和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和《道路交通安全違法處理程序規定》中明確指出，交警對于情節輕微，未影響道路通行的，指出違法行為，給予口頭警告后放行。但如果是闖紅燈等嚴重違章行為，一定要處罰。

“我們不在乎表面的東西，在乎的是到一個地方后不受歧視，認可我們。”河南屹峰電源有限公司總經理柴成雷說，他在2004年成為沁陽市首批“榮譽市民”。他認為，這些規定是當地政府對外地客商的尊重，體現了一種誠意。他并沒有帶著“兩證”去享受這些照顧。因為他的司機從未違過章，自己也沒有違法。

當地一位律師認為，不管沁陽決策者的初衷如何，這兩條特殊的優惠政策還是有不妥之處。“既然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每個公民都應該遵守的法律法規，就不應該作為優惠政策搞特殊照顧。”

一位當地企業家說，外地客商來投資享受這么多優惠政策，而我們也為當地經濟的發展做出了貢獻，為什么被排除在外？

環境是開放型經濟的生命

在沁陽，如何大力發展外向型經濟已成為市領導最為關注的工作。

沁陽市政府一位官員說，光有優惠政策不行，還要有使政策落到實處的相應機制。

2004年年底，有一位享受“榮譽市民”待遇的外地客商沒有在指定的地方停車，交警對他進行處罰，他和交警發生爭執，最后他氣得把自己的外商車輛通行證撕了。后來這位交警受到了批評。

去年，一位外來投資者帶著幾個人到一個景區旅游，工作人員沒有當場兌現“榮譽市民”的相關優惠政策。之后市里對相關單位負責人進行誡免談話，并對責任人警告處理，責令向客商賠禮道歉。

據悉，到目前為止，已有7名觸動“高壓線”的公務員“官帽”被摘；4家單位責任人被予以“效能告誡處分”；17名干部被給予黨紀政紀處分。

“沁陽市的法制環境、政務環境和市場環境調查滿意度在全省排名前20名。在今年3月10日的省優化經濟發展環境工作會議上，沁陽市優化辦做了典型發言。”沁陽市優化經濟發展環境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張勝強說，2005年，在河南全省縣（市）綜合實力排名中，沁陽位列第十。截止到今年7月份，沁陽引進資金1356億元，居焦作市之首。

據他介紹，今年5月中旬，沁陽市委書記史全新上任伊始，市里就提出了“人人都是發展環境”的口號。

在今年的第五次黨代會上，市委書記史全新提出：“環境是開放型經濟的生命。”

張勝強說，沁陽市領導理性地認為，優惠政策是有限的，而“軟環境”是無限的，今后更要在“軟環境”上下功夫，為客商們服務好。

優惠不能傷公平

近幾年，一些地方為了吸引資金，相繼出臺了一些特殊的優惠政策。

去年，甘肅省正寧縣承諾：對投資1000萬元以上、年納稅80萬元以上的企業法人代表，可享受相當于副縣級四檔的基本工資待遇；連續2年納稅50萬元以上，可安排法人代表的1名年齡、學歷等條件符合規定的子女在行政事業單位工作；對外地投資客商車輛，只糾正違章，不罰款。

這些優惠政策招來的質疑聲不斷。

今年，福建漳州為納稅大戶子女中考加分的爭議猶在耳邊回響。該市招生政策規定，凡是經市政府辦公室審核公布的2005年度漳州市民營企業前100名的納稅大戶，其控股企業主的子女中考可加20分。外商子女也參照執行。后來此政策又調整為，只要納稅300萬元以上，其子女中考就可以加20分。

有人認為此舉破壞了教育公平與社會公正。

還有一些地方則是讓投資商當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一些人士認為，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要經過民主選舉產生，應依嚴格的程序，這樣做有失公平。

沁陽市的這兩條優惠措施也招來了中國社科院研究員黨國英的質疑。他認為，“在社會管理方面，地方可以有一定的自治權限，但國家的基本法律還是要遵守的。如果要創造一個適合經濟發展的小環境，政府應該在服務方面下功夫，在創造平等的競爭環境上做文章，而不能‘看錢下菜碟’。”

河南省社科院一位專家認為，這種尷尬凸顯的其實是地方政府行政角色的錯位。這種錯位，對經濟效率和社會公平都是一種傷害，降低了政府的信譽度和管理法制化水平。發展地方經濟，最重要的是創造平等的競爭環境。政府應該在市場準入、企業維權等方面做文章，而不是通過占用公共資源來實現所謂的“尊重”。

清華大學公共關系學院公共政策研究所副所長彭宗超教授認為，招商引資工作有創新精神是好的，但不能走入誤區，出臺的一些政策絕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如果當地政府以行政待遇為噱頭，吸引投資人的眼球，這就更不可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