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博古(秦邦憲)同志誕辰100周年,我現在雖然已經90多歲了,但革命年代從事秘密情報工作期間博古批準我入黨一事,仍然時常在我腦海中縈繞。
在國民參政會上初次見到博古
1935年1月,在我還未滿20歲時,就和丈夫華明之(江蘇無錫人,1934年加入中國共產黨)一起投身黨的早期情報保衛組織——中央特科,由王學文直接領導。王學文派我打入國民黨浙江省政府擔任速記員。那時,中央紅軍主力已經開始了九死一生的長征,留在南方八省的部分紅軍和游擊隊還在堅持艱苦卓絕的斗爭。浙江是蔣介石的“老巢”,他指示浙江省政府“清剿”我游擊區。我從省主席和省保安處長主持的會議記錄中,獲取了當年(1935年)國民黨反動派策劃對我閩浙贛、皖浙贛和浙南地區反復“清剿”的軍事情報,提供給了黨組織。
1937年八一三事變后,我和華明之與上海黨組織失去了聯系。在顛沛流離的戰亂中,我們倆決定到武漢去找黨。1938年5月,在武漢,我見到了華明之的入黨介紹人魯自誠。魯自誠此時由董必武單線聯系,他及時向董老為我們倆作了政治證明,我們與武漢八路軍辦事處終于接上了關系。隨即中共長江局的領導人周恩來、董老親自與我談話,派遣我設法打人國民黨中央黨部。通過原國民黨浙江省主席朱家驊的安排,我順利進入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機要處,任速記員,以此為掩護,搜集情報。
1938年7月,國民參政會一屆一次會議在漢口召開。時任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長的朱家驊安排我參加此次會議的速記工作。我黨方面的參政員應有7位,毛澤東因事請假,只有6位出席。在大會的速記席上,我興奮地注視著我黨6位領導人在會上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6人中,董老、吳玉章、林伯渠已年過半百,而王明、博古、鄧穎超只有30來歲。老者儒雅沉穩,少者精明干練。其中4位,我此前已在八路軍辦事處見過。只有林伯渠、博古我是第一次見到,特別是博古,當時30剛出頭,年輕帥氣,高大挺拔,頭發直立,戴著深度近視眼鏡,透著睿智和一點書卷氣,給我的第一印象很深。但是在那種特殊的環境下,我必須掩飾自己的興奮心情,當然更沒有可能與他們直接接觸。
博古不同意我去延安
1938年8月,我和華明之根據董老的指示到了重慶。10月,我在國民黨中央黨部秘書處機要處的工作中,得知國民黨開始籌備五屆五中全會,其中有反共的內容。我便在華明之的掩護下,趁著夜色,進了八路軍辦事處,指明要見董老。工作人員報告后,不一會兒,董老就出來了。他一邊高興地叫我“小速記”,一邊招呼博古和王明也來聽我匯報,還叫工作人員在街上買了些五香豆腐干、花生米。他們很有興致地聽我匯報國民黨中央黨部的組織機構和人事情況。當我匯報到國民黨開始籌備五屆五中全會,其中有反共內容時,董老和博古交換了一下眼色,他們的表情頓時警覺起來。董老說:“情況很重要,繼續了解內幕,及時報告。”博古說:“要注意自身的安全和保密啊!”
1938年12月,蔣介石從外地到了陪都重慶,立即主持召開國民黨中央常務委員會(簡稱“中常會”)。我擔任此次中常會的速記。此后,我進一步獲悉了即將提交國民黨五屆五中全會討論的兩個反共文件的草稿,當即將主要內容記在腦子里,準備向黨組織匯報。也就在此時,由于我對黨的秘密情報工作的重要性認識不深,產生了思想波動。眼看國民黨機關衙門里死氣沉沉,而我黨八路軍辦事處里卻熱氣騰騰,于是產生了想去革命圣地延安的強烈愿望。懷著矛盾的心情,我又一次在華明之的掩護下,溜進了八路軍辦事處。這次接見我的是董老和博古。他們坐下后,認真聽我的匯報。我首先繪聲繪色地講述了蔣介石如何主持中常會。雖然董老和博古不止一次與蔣介石正面交談過,但是他們對蔣介石主持高層會議的內幕情況,還是聽得很有興趣。接著,我盡可能詳細地復述了我看到的兩個反共文件的內容。董老專注地聽著;博古睜著大眼,不時提些問題,讓我詳細回答,以便能全面掌握。最后,他們對于我能在會議召開前和文件出臺前就提供上述情報,表示贊揚。可我此時卻全然不顧他們的稱贊,急切地和盤托出我想去延安的想法,還說得振振有詞。
博古聽了,先是一愣,原本和善的眼神,帶著微笑的嘴角,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皺著眉,搖了搖頭,首先表態,說了一串“不行”。董老也明確表態不贊成,他笑著說:“你去了延安,我們這里就沒有小速記了!一會兒我們倆要開會去,這事以后再談吧。”我頓時泄了氣,兩位領導都不同意,肯定去不成了。我悶悶不樂地回了家。
幾天后的一個夜晚,周恩來突然派人來找我去談話。他和鄧穎超大姐一起,一見面就開門見山地說:“聽說你想去延安?”我很明白,這個“聽說”,顯然是聽董老和博古說的,是領導們商量好了,來做我的思想工作。我既興奮,又有點后悔,自己的幼稚打擾了領導。周恩來和鄧穎超大姐循循善誘,給我上了一堂終生難忘的課。這是一個寒冷的冬夜,可我心中卻充滿陽光。從此以后,我下定決心:一輩子堅守在黨的隱蔽戰線,絕不動搖。
博古領導我們做秘密情報工作
1939年1月,黨中央決定成立南方局。周恩來任書記,博古任常委、組織部長。此時,國民黨在召開五屆五中全會后,不斷制造磨擦,破壞國共合作。為了保護打人敵內的我和華明之的安全,南方局黨組織決定,改派早年在中央特科,有秘密工作經驗,現身份較隱蔽的盧競如大姐,來接替時任《新華日報》總編輯的吳克堅,直接領導聯系我們的秘密情報工作。盧大姐領導聯系我們將近兩年。過去,我們只知道盧大姐的領導人是“黨組織”,她把情報交給了“黨組織”。但具體領導人到底是誰,我們一直不知道。到20世紀80年代初,盧大姐在寫回憶錄時,道出了不少細節,我們這才知道,她當時受命于博古。博古將我們夫婦的政治情況、打入敵內的背景以及家庭地址,詳詳細細交代給盧大姐,指示她一定要仔細做好對我們的領導和聯系工作,好好保護我們,以便我們能在敵內長期埋伏為黨工作。
自此以后,盧大姐就打扮成女職員模樣,根據我們家窗簾分合的暗號標記,來我們家“串門”。這期間多數情況下,由我獲取國民黨中常會、國防最高委員會的會議講話記錄和機密文件原件,由華明之整編、密寫、密藏,然后交給盧大姐。也有例外的情況,記得有一次,華明之在自己工作的單位——國民政府軍委會政治部電訊總隊,密取到一份對我黨有價值的絕密件,一大厚本,周末晚交給盧大姐。盧大姐帶回紅巖,當即由博古組織八路軍辦事處的有關同志,日夜抄寫。周一早上華明之在上班前,悄悄將絕密件放回了保密柜,真有點神不知鬼不覺。這時我們的工作進展得相當順利,屢屢受到黨組織的鼓勵。盧大姐80年代曾告訴我們,我們獲取的各種情報,她都是單獨交給博古,并向他直接請示匯報。她記得,博古看了我們提供的情報很高興,連連說:“他們的材料不但有數量,而且有質量。”
與此同時,我也多次把蘊藏在心中已久的入黨要求向盧大姐傾訴:我原是一個出生在封建世家、書香門第的青年學生,由于受反帝、反封建、愛國救亡思想的影響,向往革命,進入黨的秘密情報戰線后,一直受到黨組織的培養和教育,才逐漸成長起來的。我渴望能人黨,成為一名真正的共產主義戰士。
終于,在1939年中秋節前后的一個晚上,盧大姐如約來我們家接頭時,興奮地告訴我:“黨組織決定吸納你為共產黨員,我是介紹人,博古同志批準同意了!”我激動得淚流滿面,與盧大姐緊緊擁抱在一起。隨即,盧大姐鄭重地轉達了博古對我的囑咐:“要始終對黨堅貞不渝!”
1940年2月,我們的女兒出生了。一天夜晚,盧大姐抱了一大包嬰兒用品,有小衣服、鞋帽和絲綢斗篷等,來家里看望我們,使我和華明之深深感到黨組織的關懷和溫暖。后來盧大姐告訴我們,她買嬰兒用品前,事先請示了博古。博古表示同意,說:“你去辦,我來簽。”后來,買嬰兒用品的發票,就是博古簽了,在財務報銷的。
博古當年領導秘密情報工作的情況,我們知之甚少。博古在南方局長期負責組織工作,還曾代理南方局書記,審批我這樣一名戰斗在隱蔽戰線的年輕戰士的入黨問題,實在不過是他工作中的一個小點。但他“始終對黨堅貞不渝”的囑咐,我們一直牢記在心。現在回想起來,這對我們后來堅持戰斗在敵人心臟,實在是至關重要。特別是1942年,南方局派來接替盧大姐領導聯系我們工作的徐仲航,不幸被捕入獄時,我們直接面臨著生與死的考驗;全國解放戰爭時期,我們又面臨名利和地位的考驗。那時,博古“始終對黨堅貞不渝”的囑咐,以及周恩來、董必武、鄧穎超等同志的教導,一直是我們戰勝一切艱難險阻的“頂梁柱”。我和華明之持續為黨提供情報,直到1949年。
新中國成立后,特別是近幾年,我才逐漸了解了博古。他的一生是短暫而偉大的,有輝煌、有挫折、有壯烈。不論是追求真理,還是修正錯誤,他都始終對黨堅貞不渝。撰寫此文,算是對他的紀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