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初,俄羅斯每天都會出現大量陌生的西式政治詞匯,如交易所、經紀人、代理人以及(資產階級)的省長、議長、市長等。時隔15年后,新詞產生的規模與頻率已經不像15年前那樣明顯。俄羅斯社會輿論調查中心、俄羅斯列瓦達調查中心等著名的民調中心,近兩年在全俄范圍內對民眾對政治詞匯的看法進行了統計,統計結果顯示,十幾年來俄羅斯民眾對待某些政治詞匯的態度變化絲毫不亞于俄羅斯社會的變遷。雖然俄羅斯民眾對待同一個政治詞匯的態度并不完全一致,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政治詞匯的態度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民心取向。
對最具代表性的政治詞匯的態度變化
此項調查的結果是與蘇聯解體初期的調查數據相比較而得出的。調查所遴選出的均是對蘇聯解體后的俄羅斯影響至深的政治概念和詞匯,如市場、資本主義、私有制、國家主權、八一九事件、民主等。與15年前的統計數據相比,俄羅斯民眾對這些詞匯的態度均發生了變化。
在統計數據中,最值得關注的是俄羅斯民眾對諸如共產主義、國家主權、私有制、市場、八一九事件等政治詞匯持肯定態度的比例開始上升。例如,“共產主義”一詞,與15年前相比,對它進行正面評價的受訪者已從15%上升到現在的39%:“國家主權”一詞,對其正面評價的人從1992年的43%上升到了現在的69%,不喜歡它的人從16%降到8%;“市場”一詞,在1992年對它持正面評價的人只有49%,而在2007年66%的人已經對它持正面評價。調查結果還顯示,對“私有制”持正面評價的民眾從67%上升到73%。俄羅斯民眾對八一九事件的態度也發生了變化。作為對蘇聯和俄羅斯歷史進程產生重大影響的政治事件,認為該事件“只不過是國家領導層政權斗爭過程中偶然發生的事件”的受訪者從1994年的53%下降到了2006年的39%,認為“是消滅蘇共中央政權的民主革命的勝利”的僅占13%;調查機構對民眾所作的“您同情哪一方”的調查則更說明問題,在被詢問到“您當時對哪一方抱有好感”和“您現在對哪一方抱有好感”的兩個問題中,支持葉利欽一方的受訪者從當時的22%銳減到當今的12%。
與此相反,俄羅斯民眾開始對諸如“資本主義”、“民主”一詞持越來越多的抵觸情緒。蘇聯解體前夕的一項全國性的民意調查結果顯示,當時居民在回答“蘇聯選擇什么樣的前進之路”時,有32%的被調查者認為要效仿美國,17%的人選擇了德國,11%的人看好瑞典,只有4%的問卷選擇了中國方式。還有不少政治勢力決定走一條“徹底革命”之路,以期一步跨入“資本主義”。時隔十幾年后,俄民眾對“資本主義”評價發生了明顯變化。他們在親身經歷資本主義后,已經不太相信資本主義制度的優勢,開始懷疑西方社會政治經濟發展模式在俄羅斯的可行性,對“資本主義”一詞持有好感的人已經從1992年的32%下降到現在的26%。另據美國馬里蘭州大學委托“全球掃描”公司進行的一項對資本主義態度的調查顯示,俄羅斯人不十分相信資本主義具有優勢,并對大資本對國家生活的影響持批評態度,有近65%的被訪者認為在政府的調節下,自由企業制度能夠最好地為社會謀利,66%的俄羅斯人(反對者為16%)認為大企業對政府的影響過于強大。
同樣,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對于大多數俄羅斯人來說,1992—1996年之后,‘民主派’一詞和妓女一樣,已經成了不加引號的罵人話”。社會輿論調查結果顯示,俄羅斯居民中認為“俄羅斯是民主社會”的比例越來越小。例如,到1995年底,相信俄羅斯建立了西方式的民主制度的居民由1991年的96%降到25%。1996年,60%的俄羅斯人認為民主化在俄羅斯遭受了失敗,50%的人拒絕將俄羅斯社會稱為“民主社會”,同時一半以上的人不承認掌權者為“民主派”。20世紀90年代中期的一項國際性的社會調查也表明,與西方社會通常50%的民主滿意度相比,俄羅斯人對民主進程的滿意度在下降,1991年11月對民主的滿意度為15%,5年后,到1996年11月該項指標下降為8%,而不滿意的比例超過80%。到2000年10月,“全俄社會輿論調查中心”的調查中,有54%的受訪者認為當今俄羅斯不是民主社會。
對政治詞匯態度的代溝
調查結果顯示,對政治詞匯的態度有明顯的代溝。例如,對“共產主義”和“資本主義”的態度在俄羅斯不同年齡段的人中有明顯的差異。對“共產主義”一詞,45歲以下的受訪者往往態度消極得多,而45歲以上的受訪者持積極態度的較多。其中,18-24歲的年齡段和60歲以上的年齡段的受訪者對此問題持肯定和否定態度的比例分別為19%、50%和64%、19%。對于“資本主義”一詞持否定態度的在45歲以上人那里占69%,而在18—24歲年輕人那里占33%。同樣,對于“市場”、“私有制”二詞在年齡較大的人那里支持率也較低。例如,對于“市場”一詞,45歲的受訪者持正面評價的占73%-78%,45—59歲之間的占65%,而在60歲以上的受訪者那里只有45%。
同樣,俄民眾對八一九事件的態度也有明顯的代溝。調查顯示,25歲以下的年輕人與55歲以上的老年人對蘇聯八一九事件及其“國家緊急狀態委員會”的態度存在著明顯的分歧。其中,認為該事件是“消滅蘇共中央政權的民主革命的勝利”的,年齡在18-24歲、25-39歲、40-54歲、55歲以上的受訪者分別占14%、13%、15%、9%;認為該事件是“對國家和人民而言具有毀滅性后果的悲劇性事件”的,年齡在18-24歲、25-39歲、40-54歲、55歲以上的受訪者分別占21%、32%、36%、46%;認為“只不過是國家領導層政權斗爭過程中偶然發生的事件”的,年齡在18-24歲、25-39歲、40-54歲、55歲以上的人,對此問題的回答分別占32%、44%、41%、35%;當問及“八一九事件后,國家走向正確還是錯誤方向”時,不同年齡段的俄羅斯民眾對這一問題的回答拉開的距離非常大,認為國家走向了正確方向的年輕人比老年人多2倍。
政治詞匯本身意義發生變化
社會學家在調查中還發現,政治詞匯發生變化的不僅僅是大眾的態度,而且詞匯本身的意義也發生了變化。例如“國家主權”一詞,在1992年約有41%的受訪者對于這個詞感到難以回答。43%的受訪者對此持肯定態度,而16%的人持否定態度。而到2007年對此感到難以回答的下降了一半,為23%,持肯定態度的占69%,持否定態度的僅占8%。對此,俄羅斯《新聞報》的分析認為,這個詞匯在1992年意味著莫斯科讓14個國家獲得了自由,自己也從那些被認為不屬于俄羅斯的領土中脫離出來。總之,“國家主權”意味著獲得了獨立——從蘇聯那里得到了獨立,即俄羅斯擺脫了不聽話的加盟共和國或各加盟共和國擺脫了宗主國的控制。現在這個概念的意思完全不同了。它更多地意味著國家權力和國家自主地決定自身的發展道路、保衛本國邊界的能力、實施捍衛本國的利益等。
又如,那些看似簡單的非常容易被解釋清楚的詞匯,在俄羅斯民眾那里已經失去了純粹詞匯本身的意義。蘇聯解體初期,在目睹了經濟崩潰、寡頭政治、財閥當道、貪污腐敗等社會丑惡現象后,俄羅斯民眾對“富人”一詞的態度已經不再是單純意義上的“有錢人”那么簡單了。在回答“您怎樣看待俄羅斯的許多億萬富翁”時,僅僅有7%的受訪者為此“感到驕傲”,39%的人感到恥辱,只有15%的人“想進入這類富人圈”。顯然,在這里,“富人”的:意義與“腐敗”、“違法”、“權錢交易”等丑惡社會現象分不開了。
對政治詞匯態度的研究方興未艾
當前,俄羅斯政治精英與民眾處于一種分裂狀態。一方面,俄羅斯當代的政治精英,在公共討論、文章和演講中,多會用一些西方式政治語言來闡述自己的政治立場和觀點,很難找到有關民眾對自由主義經濟改革、私有化、民主制度、腐敗和犯罪等問題的態度的資料。一些政治家對非常重要的社會學研究結果的反應明顯冷淡。另一方面,普通民眾對政治精英的某些政治舉措在理解上也有很大不同。例如,在頒布某項優惠政策時,國家認為是邁向保障、實現公平和效率的重要舉措,而民眾卻認為這是一種掠奪,國家實際上是把負擔轉嫁給人民。又如,對于“移民”,大部分專家甚至當局都相信,沒有外來移民要想遏制俄羅斯人口災難是不可能的,而在俄羅斯的民眾中,僅有19%的人同意這一觀點,60%的人則認為,這意味著外來者搶走了他們的飯碗。再如,經歷了短暫的民主、自由之夢后,俄羅斯大多數百姓對民主派、自由派宣揚的“民主政治神話”感到失望。對于“民主”這一政治概念,大多數俄羅斯人認為,政治家所宣傳的“全民選舉制”、“積極地參與政治生活”、“反對派的自由度”以及“大眾傳媒的獨立性”等內容只是屬于“民主”的第二、第三層次。而對于大部分俄羅斯民眾來說,民主應具有經濟和社會特征,即國家是否能夠縮小日益擴大的貧富差距。它首先應被理解為“平等”,即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占受訪者的45%),認為是“所有人的權利平等”(占32%)。對于“反對派”一詞,有1/3的公民認為它是必要存在的,而48%的公民則認為,當國家正常發展并在沒有犯嚴重錯誤時沒有必要存在。
面對這種狀況,近年來,俄羅斯學界和政治界逐步開始關注民眾對于政治詞匯的解讀。2006年全俄輿論調查中心內部發行了《當代俄羅斯政治詞典》一書,該書收錄了200多個政治概念、術語、稱謂,甚至政治界的知名人士的名字也被納入詞條之中。這本詞典的特色在于,社會學家們以近幾年社會意見調查的數據為基礎,對俄羅斯大眾所理解的政治術語和概念進行了樸素的描述和構建,以此來幫助政治家們研究普通民眾的政治取向,以及在一國范圍內總體的社會心理氛圍。該書的發行是消除當前政權與社會之間的分裂狀態的一次初步的嘗試。在已出版的1000冊當中,“統一俄羅斯”黨購買了其中的一部分。看來,俄羅斯政治精英已經開始明白:和選民應該用日常的話語進行交流,而不是那些政治官僚標新立異、僅僅被知識分子和官僚所經常使用的,與老百姓相距較遠的詞匯。政治語言要想成為民眾的——無論是政治家還是報刊——都應該被普通民眾和選民所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