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高考日記

連日來，我和愛人一起為就讀北京實驗中學高三應屆畢業準備高考的兒子奔忙著：參加家長會、上網查找信息、研讀報考資料、面見高校招生辦同志咨詢……這時，友人約寫一篇關于1977年恢復高考制度的文章，因為我和愛人都是30年前那次高考的親歷者、受益人，聯想到30年后自己的孩子居然也備戰高考，于是就欣然應約。

于是，我翻出了我那已經塵封多年、紙張有些發黃的日記本，參加那次高考略已模糊的情景驀然浮現在眼前，那么清晰、那么生動、那么親切——

當時，我在吉林省通化市東通化區工作，這是東北長白山腳下距市區中心10多公里的郊區。這年10月14日下午，區里召開會議，“正式傳達了關于招生工作的指示精神，和我前天聽到的差不多。全場很活躍，大家議論紛紛，還回去傳達?！睍h通知18日上報考生名單，11月18日預考，12月初通考即正式考試，并公布了錄取方法。聽完傳達我感到，“這次考試很有那么一些八仙過海、各顯其能的勁頭(當然也不能完全地制止走后門的不正之風)。這樣，會挑選一些德才兼備的人(光有德沒有才不行，光專不紅也不行，二者必須兼有才可以)。究竟行不行，關鍵在個人?！?1977年日記，下同)

因為自己做共青團工作，在和中學高年級學生接觸過程中，感到他們對目前學校中由于“四人幫”干擾破壞造成的危害既不滿意，自己也沒有利用時間好好學習，基礎比較差?！叭缢麄冇械倪B《新華字典》都不會查，拼音也不會，這是語文較易學的，可是不會”，“就這樣的水平，能為國家和人民作出多大貢獻呢?”“看到學生中有一些人的文化水平這樣低，自己也感到惜(痛)心啊”!當年自己這些帶有歷史痕跡的感受，并不是什么先見之明，而是從一個側面見證了“文革”錯誤思想指導下的教育領域飽受摧殘，遍體鱗傷，已經是無以復加了。

今天，聯想鄧小平1975年就提出的論斷：“我們有個危機，可能發生在教育部門，把整個現代化水平拖住了。”我們不能不為他的真知灼見而折服。所以，恢復高考制度勢在必行，呼之欲出。

當時自己迎接高考是一邊工作一邊復習。“今天的決心書上也表示了，一定要處理好工作與升學的關系。盡量地不影響工作的基礎上，必須抓緊復習?！蔽易鳛閰^團委副書記，工作擔子本身較重，8月底開始，又臨時被派到辦事組，暫時替代休產假的女同志做臨時工調配、民政救濟費發放、結婚離婚登記等工作。高考前工作重量加大、難度加深，對自己迎接高考復習既有壓力，也是動力。我復習是和友人一起在業余時間進行的。11月1日，開始復習語文，而作文就成為復習重點。例如，4日晚以“當我聽到<國際歌>的時候”為題目練習寫作文。“歷史的復習，使自己對辯證法的認識又有了較新的一步?！薄霸诳荚噺土曋?，自己要注意抓住主要矛盾，不抓這個主要矛盾是不行的?？嘉目频?，你的語文就是比較重要，就要答好它，那么理科，自然就是數學了?！?/p>

不經一番風雨苦，哪得臘梅放清香。一邊工作一邊復習，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比較困難的，需要精力、體力、能力加倍地付出。臨近考試的最后幾天復習，“躺在椅子上，蓋著棉衣，餓了吃點餅干，吃點開水，困了到外邊走走?！薄翱嘀杏袠?，樂的后面有苦，克服這個苦，這樣就會有些信心了?！?11月24日)應該提到的是，自己當年克服困難，備戰高考決不是單槍匹馬，獨來獨往，而是得到大家多方面的幫助。就連單位做清潔工作的年長者也熱情相助，令自己深受感動：“趙師傅又如往常那樣送水來了。領導關心，同志們照顧自己，而趙師傅又給自己創造了這么好的學習環境，有什么理由不積極、努力地以好的成績接受祖國和人民的挑選呢?”(11月25日)。

一顆紅心，兩手準備，是當時頗為流行的口號，自己也信誓旦旦：“我們應該讓黨和人民盡情地來挑選、檢驗，要很好地利用這最后的時間，以最好的成績參加這次考試。另外的思想準備是必須得有的，那就是今年考不上要安心地學習工作。”11月27日是考試前的最后一天，夜幕早早降臨，我卻盼望著太陽冉冉升起，表達此刻思緒的字句也不斷重疊起來：“明天，明天將要進行粉碎‘四人幫’后的第一次考試了，自己的心情怎樣能夠平靜呢?自己跟別人不同，基礎差，復習時間又短。總之，我的心情是不平靜的，極不平靜的。

11月28日是星期一，天氣晴朗。我起得比較早，看了會兒書，便乘車由市郊趕到市區參加考試?？紙鲈O在通化市三中，校門口已經簇擁著很多男女考生，還有些解放軍戰士。我出示準考證進到考場尋找到自己座位。卷子剛拿進來，有些考生就緊張了。我心想，數學自己沒有時間準備，就湊合著答吧。當黑板上的紙表指向九點，考試正式開始了……中午，我們在站前廣場一邊吃點自帶的餅，一邊背題。下午答政治題我有些緊張了，以至于答題的筆都微微顫抖。監考老師很關心我們，不僅很認真地看著我們答題，還來回給我們拿紙張。終止考試的鈴聲響了，我點完最后一個句號站起來走出教室。在坐車回家途中看完了歷史復習題，為明天考試作準備。第二天仍然天氣晴朗。上午考語文我記憶猶新?？碱}并不難，如默寫葉劍英的七律《八十抒懷》、黨的教育方針，而后一道題是經常背誦的毛主席語錄，用毛筆大字寫在紙上就貼在考場墻上。出題者也許沒有想到當年毛主席語錄會無時不在、無處不有；布置考場的老師自然也不是出題者。當老師發現后摘下來時，已經快下課了。作文題目是《偉大的勝利：即難忘的一九七六年十月》。我沒有打底稿，按照十幾分鐘內的構思寫了下來。記得文章縱向我提到了辛亥革命、1949年10月建立中華人民共和國、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蘇聯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橫向主要是批判“四人幫”三突出原則。在一陣電鈴催促聲中，我們離開了考場，依然是嚼著自己帶的餅。當黑板上的紙表針指到一點時考試開始。監考老師提醒這是最后一門，不要氣餒，一定要堅持到底努力考好。兩天共八個小時考試結束了，我向監考老師告別說：明年還會再來。老師回答：那好，歡迎你!

終于，我成為恢復高考后邁入大學殿堂的學生。以后到省城長春攻讀碩士學位，認識了一位也參加過1977年高考正在部隊院校攻讀碩士學位的女研究生。后來我倆畢業了攜手來到北京，先后有了攻讀博士學位、博士后出站的經歷。今天，孩子站在了30年前父母站過的起跑線上，怎能不令人思緒萬千呢?這里，沿用30年前自己在考場上作文的結束語：盡管隨著歲月的消逝、年齡的遞增，一些往事將與我辭去，但是1977年參加的這次高考，必定會永遠永遠留在我終生的記憶!

(作者為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