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楚威王使莊蹻將士由湖南溯沅江而上伐滇,經由貴州境內的牂柯國和夜郎境地,在錦屏清水江與樣柯國局部民族力量水上一戰,莊蹯將士勝而前往,直奔云南滇池。蹻以威定滇屬楚后,變服從俗,自封為王。跟隨莊蹻伐滇將士們,分別出任當地土著民族部落頭領。公元前277年,莊蹻欲回故里,秦攻占了楚黔中地,莊蹻聞訊,交通受阻,無路得歸,長期留滇為王。西漢中葉降漢受王印的滇王是莊蹻后裔。
關鍵詞:楚威王 莊蹻伐滇 牂柯國黔中以西滇文化精華
中圖分類號:K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20(2007)03-65-3
楚威王在位時,使將軍莊蹻引兵由楚國循江而上伐滇,蹻者以軍威占領滇池,征服了當地土著民族。楚頃襄王22年,莊蹻欲回故里,因秦軍攻占了楚黔中郡,交通受阻,無路得歸,留滇長期為王。對于這一段歷史,《史記·西南夷傳》、《漢書·西南夷列傳》、《華陽國志·南中志》、《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均有記載,但說法不一,前人多疑此事。后來學者在歷史研究中,由于資料貧乏,難以深入,成了千古謎團。本文試圖對文獻原著的梳理,綜合相關考古資料,給莊蹻伐滇的歷史真相予以證明。
莊蹻伐滇的文獻記錄
為了研究方便,讀者認識深刻,現將莊蹯伐滇的文獻摘抄于后。
《史記·西南夷列傳》曰:“始楚威王時,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莊蹻者,故楚莊王苗裔也。蹻至滇池,地方三百里,旁平地,肥饒數千里,以兵威定滇屬楚。欲歸報,會秦擊奪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因還,以其眾王滇,變服從其俗,以長之。”《漢書·西南夷列傳》與《史記》相同。
《華陽國志·南中志》曰:“楚頃襄王遣將軍莊蹻溯沅水,出且蘭,以伐夜郎,牂柯系舡于且蘭。既滅夜郎。而秦奪楚黔中地,無路得歸,遂留王之,號為莊王。以且蘭有椓舡牂柯處,乃改其名為牂柯。分侯支黨,傳數百年”。
《后漢書·南蠻西南夷列傳》曰:“初,楚頃襄王時,遣將軍莊豪從沅水伐夜郎,軍至且蘭,椓船于岸而步戰,即滅夜郎,因留王滇池。以且蘭椓船牂柯處,乃改其名為群柯”。
通過上述文獻的梳理,十分清楚地看出,《史記》較之《華陽國志》、《后漢書》主要有以下五點不同:一、《史記》說是楚威王時,《華陽國志》說是楚頃襄王時;二、《史記》說是循江而上,《華陽國志》說是溯沅水;三、《史記》說是伐滇,《華陽國志》說是伐夜郎;四、《史記》說是留滇為王,《華陽國志》說是留夜郎號為莊王;《后漢書》則于第一、二點采《華陽國志》,第三點采《史記》,將莊蹯改名為莊豪;五、《華陽國志》椽船群柯,以且蘭有椓船牂柯處,乃改其名為牂柯,《史記》不見此條目。
后來學者在給上述著作相關條目注釋時,多引《華陽國志》,從《史記》、《漢書》、《后漢書》者少。但又多不尊《華陽國志》原作,肆意增改,保持大意。
《北堂書鈔》卷一三八“牂柯條”“莊王群柯”目下引《華陽國志》曰:“楚頃襄王遣將軍莊蹻溯沅水伐夜郎,軍至且蘭而步戰,既滅夜郎。而秦奪楚地,無路得歸,遂留王之,號為莊王”。
《漢書·地理志》牂柯郡下顏師古注引《華陽國志》曰:“楚頃襄王時,遣莊蹻伐夜郎,軍至且蘭,椓船于岸而步戰,既滅夜郎”。《史記》張守節《正義》引《華陽國志》同上。
《太平御覽》卷七七一引《華陽國志》日:“楚頃襄王遣將軍莊蹻溯沅水上,出且蘭,以伐夜郎王。椽牂柯系船于且蘭,既滅夜郎。而秦奪楚黔中地,無路得歸,遂留王之,號為莊王。”
南宋初葉夢得《玉澗雜書》亦云:“楚頃襄王遣莊蹯伐夜郎,蹻立牂柯系船于且蘭,既滅夜郎,會秦奪楚黔中地,無路得歸,遂留王之,號莊王。以且蘭有系船牂柯處,因改名牂柯。”
《史記》產生于西漢,也是記載這一歷史的最先的著作,其后才是《漢書》、《華陽國志》、《后漢書》。后來學者拋開《史》、《漢》而從《華陽國志》,究其原因,我認為有以下幾點:一、且蘭、夜郎與楚毗鄰,楚莊蹻應該征服的是且蘭和夜郎。二、且蘭、夜郎地處楚滇之間,莊蹻為何放棄且蘭、夜郎不管,而去征服滇池呢!三、楚威王在位是公元前339—329年,秦奪楚黔中地是楚頃襄王22年(公元277年),時空跨越50余年,莊蹻伐滇不應歷時如此之久。造成上述原因,又完全在于常璩及后來學者,沒有認真深究且蘭、夜郎始于何時,興旺于何時,他們當時所處的現實狀況,對莊蹻伐滇的目的沒有認真追尋,所以才造成常璩另有所本,后人跟從。我認為研究這段歷史應以《史》、《漢》為據,后來著作只能作參考。莊蹻伐滇的歷史真相
公元前339—329年,楚威王任將軍莊蹻將兵伐滇,用武力攻占了滇池,征服了當地土著民族,蹻者變服從俗,自為滇王,跟隨莊蹻的將士們,分別出任滇池地區各土著民族頭領,被《史記》稱為眾王滇。公元前277年(楚頃襄王22年),莊蹻欲回楚與頃襄王商討發展計劃,正遇秦昭王向楚發起進攻,占領了楚黔中郡,即今四川酉陽、貴州沿河、務川、德江、鳳岡、思南、印江、石阡一部分地區被秦占領,戰爭烽火越燒越旺,勢不可擋,威懾西南夷地區。莊蹻在滇聞訊后,預測交通受阻,無路可歸,只好繼續留滇為王,直到西漢中葉,降漢受印的滇王都是莊蹻后裔。
楚威王在任時,國家勢力強大,楚朝廷上下大有稱霸之野心,用武力統占西南夷地區,是楚威王任莊蹻伐滇的戰略決策和政治目的。滇池地區氣候適宜,物產豐富,土地肥饒數千里,自然環境及其自然資源在西南夷地區獨占鰲頭。楚威王選擇了以滇池為突破口,然后循序漸進,向周邊擴展,最后實現統領西南夷。明確了楚威王伐滇的目的,也就知道了莊蹻伐滇肩負的歷史使命,時限也就不存在了。
莊蹻在滇池地區的發展如何,史籍中不見記載,但云南考古資料作了明確回答。
云南青銅文化主要分滇池區域和滇西地區兩大類型,滇池區域以晉寧石寨山和江川李家山為中心,包括附近十余個縣三十多個青銅器出土地點。具體器物,兵器類有:無格和一字格兩種短劍,柳葉形矛、半月形鉞,梯形斧以及銅啄、銅棒;生活用具有:銅枕、平蓋、貯貝器、洗、釜、壺、杯;生產工具有:鑿、錐、削、鋤、鐮及成套紡織器;樂器有:銅鼓、編鐘、蘆笙;裝飾器有:帶鉤、手鐲及圓形和長方形牌飾。滇西地區青銅文化和滇池區域差別較大,品類單調,制作粗簡,很多器物上沒有紋飾。常見的青銅兵器有:山字形格、螺旋紋織柄短劍,曲刃矛及弧形肩銅斧;生活用具有:銅豆、罐、尊;生產工具有:心形銅鋤及紡織器;樂器有:銅鼓、蘆笙、編鐘。
滇池區域和滇西地區均是當地土著民族長期居住地,上可推到新石器時代或更早,長期的生產斗爭實踐,使他們創造出自己的土著文化。莊蹯兵威定滇屬楚后,把楚國先進的農業耕作,青銅冶煉,加工鑄造及工藝帶到滇池,與當地土著民族文化精華有機地給合起來,最后發展成為獨具風韻的“滇文化”。對滇池區域出土的青銅器,云南省博物館張增祺先生高度評論說:“這一地區的青銅文化,一般種類繁多,鑄造工藝極精,是云南青銅文化的精華。”滇西地區青銅文化遠不及滇池區域發達,這又恰好證明滇池區域是莊蹻長期經營的結果,是政治經濟文化的發展中心。
秦并天下,整個社會形勢發生了根本變化,昔日的楚國被秦吞并,地處滇、楚中間的夜郎日益強大起來,形成了以夜郎民族為主體的民族大聯盟集團,出現了“西南夷君長以十數,夜郎最大”的局面,此時的且蘭又在原牂柯國地崛起,莊蹻無法實現楚威王統占西南夷的主觀愿望,只好原地踏步,經營他的世襲領地。
莊蹻伐滇路線
莊蹻將兵“循江”而上伐滇,后來學者多以為“循江”是現在的長江和烏江。筆者以為“循江”非指江名,而系隨江而上之意。司馬遷是中原人,由于交通閉塞,語言不通,對西南夷地區人情山水沒有作過考察。《史記》記錄西南夷時,多以估計筆調,如:“西南夷君長以什數,夜郎最大”,“夜郎者臨牂柯江,江廣百余步”。顯而易見,以什數,臨牂柯江,江廣百余步都是估計數字。《史記》記敘莊蹻伐滇這一歷史片段時,司馬遷是在滇池地區聽到莊蹻后裔民間傳聞,時過境遷,事過百年,蹻之后裔也無法說得清楚莊蹻當時伐滇的具體路線。常璩在《史記》記錄的基礎上,綜合分析研究之后,明確指出莊蹻溯沅水而上,這一說法是可信的。
“沅水”即現在湖南沅江,楚國地。沅水上游有清水江、亮江、小江、重安江,均在貴州錦屏縣境注入沅江。《史記·西南夷列傳》說:“使將軍莊蹻將兵循江上,略巴、黔中以西”。黔中即楚國的黔中郡地,秦并天下后仍為黔中郡,大致范圍是四川酉陽、龔灘、貴州沿河、德江、務川、鳳岡、思南、印江、石阡。“黔中以西”是當時的牂柯國地。群柯國地望,東至玉屏、錦屏,西至都勻、貴定,南至丹寨、雷山,北至余慶、甕安,后為且蘭領地。也就是說,莊蹻溯沅江而上到達群柯國境的清水江,又由其支流重安江舟楫黃平重安鎮,由西至福泉,完成了他們的水路行程。再由夜郎及旁小邑陸路直奔滇池。
莊蹻選擇這條通道,有著深遠的戰略意義;楚威王試圖將西南夷地區占為己有,使將軍莊蹻由此而過,從中可了解到地理環境,自然資源,以及民族發展等實況,給征服這一地區作好思想準備。群柯國小,勢單力薄,夜郎還處于民族部落階段,還沒有形成大規模部族聯盟,雖旁有邑君,但居住分散,不會給莊蹻構成軍事大對抗。
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居住在清水江兩岸的村民在清水江淘金時,陸續在河床下幾米深處發現戰國青銅兵器,數量多達幾百件。這些青銅兵器少部分已由貴州省博物館和錦屏縣文物管理所征集收藏,大部分已流落異鄉,目前為止已征集收藏到的青銅兵器有:劍、鉞、戈、矛、刀、锨、斧。對于這批青銅兵器的文化屬性,原貴州省考古研究所長熊水富先生在《錦屏亮江出土一批戰國青銅器》文中指出:“這批青銅器一方面包含著楚、巴、越文化,另一方面又保持著自身的一些特點”,2003至2004貴陽收藏家協會葉常明在天柱縣征集到的80余件青銅兵器,為土著文化。2004年,貴州省考古研究所在清水江調查時,又在天柱縣巨塘村征集到數件同類青銅器。
從這批青銅器的時代和文化屬性分析,出土器物全是兵器,不見生產工具和生活用具;出土地點是在清水江河床之下,肯定不是墓葬和遺址,也不是由其它地方水沖而來,顯然是水上交戰所為;楚、巴、滇等文化存在于此,故說明莊蹯伐滇之將士均系楚國人,隨身兵器固然也是楚國制造,所謂的滇式兵器也是楚式兵器的化身。本地的土著文化,是牂柯國內土著民族自己的文化。莊蹯將士途經牂柯國境時,與群柯國居住在清水江流域一帶的民族力量發生了水上激戰。巴文化的出現,又說明公元前277年秦昭王派兵攻占黔中郡時,同時也攻打過牂柯國局部地區,清水江一帶曾一度被秦占領,恰與《華陽國志》莊蹻“溯沅水”而上伐滇,《史記》“會秦擊奪楚巴、黔中郡,道塞不通”相符。
根據上述考古資料和文獻記載綜合分析,筆者有理由推測,莊蹻溯沅水而上到達清水江時,受到牂柯國局部軍事力量或群柯國內民族部落的武裝阻擊,交戰于水上。蹻部兵強馬壯,有備而來,勢不可擋。但是戰爭不管規模大小,勝與敗,傷亡對于戰爭的雙方都是不可避免的。
作者簡介:張定福(1953年—)男,貴州省博物館副研究員,研究方向考古專業,歷史。
責任編輯 黃萬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