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辦公

在賈府領導層排位，王熙鳳排不上二把手、三把手，但卻名副其實地主持日常工作。她居位不高而能左右決策，處理棘手之事游刃有余，日理萬機，公私兼顧，左右雖妒而難爭，下有不滿而不敢怨。研究王熙鳳之辦公特色，可窺見為官術之奧秘。

小事果斷，大事拖延，乃王熙鳳辦公特色之一。協理寧國府，一名負責迎送親友的人只因稍誤“點卯”，立即責打二十板子；大觀園幾位公子小姐起詩社，鳳姐兒當即拍板。小事果決，才顯著有才干，又攏得住人，又壓得住人。

大事可不行，那得端起來，得拖，拖也是領導水平。比如賈蕓，想跟鳳姐求個事兒做，費了好大勁兒，備辦了一匣冰片、麝香之類的貴重禮品送她。本來她早跟賈璉商定委派賈蕓負責大觀園綠化之事，卻偏偏一拖再拖，先是收下禮物，一字兒不提，繼而又空頭許愿：“等明年正月里煙火燈燭那個大宗兒下來，再派你好不好?”——把你支得遠遠的，叫你想也難想，舍也難舍。

小事請示，大事獨斷，是王熙鳳辦公的又一特色。什么叫小事?就是常發生的事，雞毛蒜皮的事，不傷筋不動骨的事，不辦大家沒話說，辦了大家沒意見的事，沒有好處可撈也沒有壞處的事等等，都一律先請示而后辦。像給薛寶釵過生日是跟林妹妹一樣規格好呢，還是規格略高一點兒好?那得請示賈璉拿主意；像劉姥姥來訪是表示一點兒意思好呢，還是就讓她空手兒回去?得請示王夫人批示。這類事兒，現今辦公者幾乎天天碰上，比如有個慶典活動什么的，門口插幾面旗掛幾盞燈呀，安排個節日慶祝場面，可不可以龍燈在前舞獅在后呀等等，不妨都搞出個預案請領導圈閱，一來顯得你謙虛謹慎尊重領導會辦事，二來也能使你的頭兒得到一種大權獨攬小權也獨攬的滿足感。

王熙鳳正是靠了小事常請示的殷勤鋪墊，才獲得賈母的絕對信任，也才敢于和能夠在必須請示的大事上裝神弄鬼、暗箱操作。她在賈母眼皮子底下就私下允諾幫助長安府太爺的小舅子強娶張氏女金哥，—個人情，坐享三千兩銀子；在眾多眼睛盯著的情況下，竟能扣發丫環們的工資放高利貸。這些都一反素常勤請示之常態，“悄悄地進莊，打槍的不要”，把賈母等多層領導統統蒙在鼓里，來了個“該結實的不結實，不該結實的賊結實”，憑心而論，這手段也不是一朝一夕學得會的。

除去上邊兩條，還得會算計、善交換、知妥協，也可算是王熙鳳的辦公特色之三，李紈曾譏諷鳳姐兒：“天下人都叫你算計了去!”此言不虛。手中的權能變換出錢，原則好說，真落實到位，不易。如同一把算盤，檔上一珠頂五，檔下一珠頂一，都是動一下手指頭，看你怎么撥拉?！度辶滞馐贰分杏袀€王惠，當上南昌知府，剛到任就先詳細詢問：“地方人情可還有什么出產?詞訟里可也略有些什么通融?”這也是算計。你以為這“地方人情”事小嗎?錯了!廣西有位縣委書記，三年多時間只靠年節人情禮一項就算計了13．8萬元人民幣，比王惠厲害多了!

會算計，也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光是一味算計別人不行，還要善交換，交換也是利用。鳳姐偶爾跟賈母小賭，常有意輸幾個小錢，那會十倍八倍賺回來。薛寶釵小惠全大體，小惠也是交換。李逵、武松那樣的好漢都甘心圍著宋江轉，你以為就因為宋江是“呼保義”?其實，說到底，乃宋三郎諳熟“交換——利用”之術耳。你善用此術，再強硬者也可為你所用。尤氏原來就不大買鳳姐兒的賬，賈母曾鄭重委托尤氏負責主持鳳姐兒壽誕慶祝活動，王熙鳳當著賈母的面答應替李紈出十兩銀子，賣出個人人情，但過后兒又賴賬。尤氏不答應，鳳姐遂搬出交換之術，明告訴她：“我看你厲害，明兒有了事，我也丁是丁，卯是卯的，你也別抱怨!”

會算計，善交換，還要知妥協。在關鍵的事兒上，在明顯勢不均力不敵的事兒上，別較勁兒，要撒得出去，收得回來。老色鬼賈赦看上了鴛鴦，讓他老婆邢夫人去當說客。邢夫人則叫鳳姐想個妥貼的法子。鳳姐深知此事不妥，勸她“別碰這個釘子去”，但邢夫人生性懦弱，又剛愎自用，竟很不高興。于是，她立馬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兒，建議且縱容道：“老太太今兒喜歡，要討，今兒就討去。”邢夫人認為不如先跟鴛鴦本人說，她又立即附和：“到底是太太有智謀，這是千妥萬妥。”該退的時候就退，退也是進。退則獨保其身，進則橫行無忌。

王熙鳳辦公，學問大了去了。

（摘自《雜文選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