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有情嗎?”或許,你會感到這個問題很滑稽??墒?,在魏晉時代由此引發的一場論辯,卻是牽動了整個的思想界!
這場論辯的代表人物,一個是理論權威何晏,一個是年輕的哲學家王弼。如今,從晉人何劭所寫《王弼傳》里,尚可看到有兩種思想觀點的直接交鋒:“何晏以為圣人無喜怒哀樂,其論甚精,鐘會等述之?!焙侮痰氖ト藷o情感論,講的是本性空無,有實施無為政治的現實意義,頗受鐘會等名士的追隨。那位年輕的哲學家呢?顯然與之相反。在王弼看來:“圣人超越常人之處是其精神,與常人相同之處是其感情。由于圣人具有超常的精神,所以能平衡各種感情使之化為中和虛無的狀態,與宇宙本體‘無’相感通;由于圣人與常人有著共同的情感,所以不可能沒有喜怒哀樂等情感與外物相感應?!比绾胃袘?這可是個要緊的環節了。于是,王弼便道出了常被古今學者最喜拈出的精妙之語了:“應物而無累于物者也?!奔词钦f,圣人的感情盡管與外物相感應,卻不會被外物所累。論至此,總算是把圣人還原為真正的人了——“漢代經學思潮”或前人舊說中的圣人,幾乎是與天神相通可望而不可即的偶像!
實際上,圣人原本便有著常人的一面,他們總要生活于世間,總要逐步成長,并且像常人一樣會感到苦惱。便以孔子為例吧,他也有過困惑,也曾偶爾發發牢騷,唯獨沒有把自己當做圣人。正如他自己的感言:“圣者的境界與仁者的修養,我怎么敢當?實在沒有達到,我還差得遠。不過,雖不是圣人與仁者,我卻會一輩子朝這條路上走,不斷努力地去做,也不會感到厭倦?!碑斎唬赃@樣的觀念來貫通自己的一生,又是圣人不同于常人之處了。
另外,這場論辯的社會影響,也可從《世說新語》中尋到某些跡象。例如:名臣謝安便曾與其子侄們論及道:“賢人圣人與一般人之間的距離也很近呢!”還有一則,是關于名士王修在瓦官寺與意僧其人的清談。意僧問他:“圣人有情嗎?”王說:“沒有?!庇謫枺骸笆ト撕帽戎訂?”王說:“好比籌算?;I算雖然無情,用他籌算的人有情?!焙茱@然,王修是圣人無情感論者,其論亦不可取。不過,他把圣人比作“籌算”,還是有些意味。至少是象征了圣人們的道心吧。
其實,我倒覺得圣人更像馨香遠播的房間。它離我們很遠,也離我們很近。而且還可以走進去,在那里佇留。但是,卻要經過一條感通的“門徑”。這個“門徑”便是王弼所道精妙之語了:“應物而不累于物”?;蜓?,當你超越自己,不為妄念所累,感到通透浩落而無一點粘著時,你已經在光顧圣人的房間了。
(摘自《中外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