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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哭泣的阿富汗

2007-01-01 00:00:00
天涯 2007年2期

“你們把自己的臉轉向東方和西方都不是正義。正義是信真主,信末日,信天神,信天經,信先知,并將所愛的財產施濟親戚、孤兒、貧民、旅客、乞丐和贖取努力,并謹守拜功,完納天課,履行約言,忍受窮困、患難和戰爭。”

——摘自《古蘭經》2:177

一部正在拍攝的攝影機,仿佛一挺瞄向現實的機關槍

在2001年“9·11”事件之后,隨著美國將所謂的反恐目標鎖定在千溝萬壑的阿富汗山區,我們的視線也跟著美國大兵咄咄逼人的腳步,迅速深入到了這個陌生的中亞鄰國的腹地,在阿帕奇直升機和F16戰斗機的帶領下,我們俯視著瘡痍滿目的阿富汗大地,在精確致導炸彈的一次又一次震耳欲聾的轟炸聲中,我們流淚淌血的心,記下了一個又一個古老的阿富汗城鎮和鄉村。電視新聞里,播音員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重復著那些強勢力量或當權者的名字,但是人民在哪里呢?那些在稍縱即逝的衛星傳送的畫面中倉促閃過的衣衫襤褸的身影,那些在若無其事的廣播稿里呈直線上升的令人發指的傷亡數字,還有那些數字背后,穿行在呼嘯而過的子彈中,輾轉于尸橫遍野的廢墟外,掙扎在貧窮和死亡的邊緣線上,求告無門、欲哭無淚的無辜百姓呢?他們的眼淚和痛苦,他們的絕望和希望,他們的生命和家鄉,他們的道路和未來,又在哪里呢?

2004年,法國戛納電影節。伊朗美女導演薩米拉·馬克馬巴夫的《下午五點》為我們帶來了穆斯林世界的答案。簡潔、樸素、安靜、流暢的畫面中,年輕的阿富汗女人諾格拉一家苦難、艱辛、顛沛流離、走投無路的生活就這樣不動聲色地呈現在我們面前;沒有宗教和政治的刻意宣傳,沒有種族和歷史的激進的戒備,沒有對戰爭無休止的控訴,也沒有對闖入者憤憤不平的怨恨,諾格拉和年邁的父親、憂傷的嫂子以及尚在襁褓中的侄兒一家四口在默默承受中一步步走向死亡和絕望的真實處境,讓我們在目不轉睛的深情凝望中,體會到一種刻骨銘心的疼痛。

二十四歲的薩米拉·馬克馬巴夫以她年輕卻異常真摯的熱情和勇氣,當然還有一個伊朗導演的非同尋常的智慧與洞察力,贏得了戛納評委們和所有充滿良知的觀眾的敬意。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在國際電影節上獲獎了,但當她以超乎年齡的成熟與理性,將飽受戰亂之苦的阿富汗人民長期以來在黑暗中的生存,以及他們在微渺的希望中找尋生存意義的努力,用絕然不同于BBC和CNN的聲音傳達給世界時,世界還是感到了震驚。

“以充滿詩意的世界觀關注生命和未來”,是本次戛納電影節將“競賽單元”的重要獎項——評審團特別獎頒給薩米拉的理由。這位歷史上最年輕的,曾經三次有作品入選戛納電影節參展的美女導演,在獲獎感言中坦承,拍攝這部影片的最終目的,就是要告訴世界“一個更加真實的阿富汗”。事實上,從十八歲以處女作《蘋果》登上影壇獲得戛納電影節金攝影機獎并引起世界矚目開始,“進入”和“關注”就一直是薩米拉創作過程中貫徹始終的立場和姿態。尤其是對戰爭中災難深重的阿富汗人民,她更以一腔熱血傾注了無限真誠的愛與同情。正因為如此,在《下午五點》的新聞發布會上,當有記者評價這部影片“是一部非常感人的非政治電影”時,她表達了由衷的謝意:“我認為,作為電影制作者,我希望為民族、人民和人類,而不是為政客們服務。”“這部電影對我來說像一面鏡子,它反映了阿富汗人民的生活,尤其是阿富汗婦女的生活。我希望我的電影能夠長久地駐留在人們心中。”

這個愿望應該早在2002年就已經實現了。這一點或許甚至是導演本人也沒有完全意識到。《下午五點》不過是又一次有力的印證,證實人們心目中美麗的伊朗女人留下的一貫的深刻而且極具個性色彩的印象。那一年,薩米拉參加了由法國導演克勞德·勒魯什、埃及導演尤瑟夫·侯賽因等十一位來自不同國家和文化背景的導演為紀念“9·11”事件執導的短片集《“9·11”事件簿》,該片被稱為是“從十一種審視2001年9月11日紐約悲劇的視角和十一種發自他們主觀良心的視點,盡展了自由表達之義的電影”。薩米拉的《真主:建設或毀滅》一片被放在開篇的最顯要位置,影片講述了“9·11”之后的一天,一名年輕女教師試圖向一群天真而貧窮的阿富汗兒童解釋發生在遙遠的美國紐約的襲擊事件,并喚起他們對遇難者的哀悼,卻因為孩子們與美國人生活水平和文化的巨大差異而被迫放棄的故事。

薩米拉在向媒體解釋她這個十一分鐘的短片的創意時這樣說:“我參加過很多國際影展,到了許多不同的國家。我曾打算拍一部電影,講述在一些國家,如阿富汗,貧窮所造成的差距,以及和富裕的發達國家的普遍矛盾。“9·11”事件發生后,我得出一個結論,該是時候重新討論這個矛盾了。人們對“9·11”事件談論得很多,卻幾乎沒有人看到這關系到發達國家與其它國家之間存在的某種劃分。窮人深陷貧困當中,富人卻不斷累積增加他們的財富。沒有人想到一場可怕的暴風雨會在這冷熱氣候的差距中爆發。”

“事實上,這場在西方爆發的暴風雨,可以通過全球一體化而摧毀東方。我想指出,在西方一個城市里倒塌的兩座大樓,會造成東方眾多城市的毀滅。我還想展現:一個對雙子塔的毀滅并不負有任何責任,甚至之前并不知道它們的存在的民族,卻如何因為這一事件,以致遭到侵襲,落得一無所有。”

在短片《真主:建設或毀滅》中,最后一個鏡頭是天真可愛的小男生仰起頭來看高聳入云的大煙囪,同時按照老師的嚴厲要求認真地想象跟自己的生活其實毫無關系因而也根本無從想象的美國紐約世貿大樓,而在電影《下午五點》中,最后的段落里也出現了一個經過精心設計的極其相似的情節,諾格拉和父親分別拉著馬車行走在漫漫荒漠當中,美軍的直升機在天空中盤旋,發出巨大的轟鳴打破寂靜,諾格拉抬起頭來,長時間地向空中凝視,目光緊緊地盯著那兩架飛機,面無表情。煙囪/世貿大樓—阿富汗孩子和飛機/闖入者—諾格拉之間形成的遙不可及的空間感正是薩米拉想要表達的:“自從我開始考慮全球化問題,我就思考溝通方式的擴展意味著什么,同時它們會帶來怎樣的影響。將來達到同一生活水平的國家,是否將有同樣的平衡和公正呢?但當看到像阿富汗那樣的國家和一些發達國家的現狀時,我感到非常震驚。”

“今天,當雙子塔倒塌的圖像能夠即時通過電視傳送到世界各地,并激起廣泛的人道主義同情,剎那間,各個國家都感同身受,仿佛自己的家園遭到了侵襲。我不禁疑問,為什么像阿富汗這樣一個國家,同樣存在于地球上,卻沒有人關心它的災難和其民族的衰敗呢?9月11日所發生的是全球性事件。電視衛星當然可以把這些圖像實時傳送到世界各地。然而,250萬阿富汗人民在二十年內,由于戰爭和饑餓而死亡的事實卻被遺忘。”

“由于衛星系統的存在,強權者可以把他們自己的觀點和思想傳播到全世界。但在這部影片中,各種不同的觀點通過唯一的媒介傳播,在世界的每個角落響起了不同的聲音,即使衛星傳播帶來的噪音使我們聽得不夠清楚,但很明顯,新的一代將作出努力,認同這些聲音,并將更深入地探究出現寂靜的地方。我相信,這部電影將以不可磨滅的方式,逐漸影響公眾的觀念。如果戰爭的概念建立在單一思想的基礎上,那么和平則將通過保護思想的多樣性和多種思想的對話而得以實現。我們應該看到,在嘴巴被封堵以防止對話的地方,炮口卻打開了。”

最后,薩米拉略顯激憤地說:“一部正在拍攝的攝影機,仿佛一挺瞄向現實的機關槍。”

繼續向前,赤裸裸的雙腳一步步向前

目光所及之處,阿富汗一片蒼涼。走私、逃難、死亡、戰爭、毒品、侵略、歧視、貧窮,比比皆是。幾乎沒有什么讓人感覺到亮光和希望的詞與它相連接,在這樣的國家里生活,所承受的苦難和絕望是難以想象的。于是她的人民在世界的凝視中選擇了沉默,任憑西方媒體任意想象和揣測,他們并不辯解,或者壓根失去了辯解的氣力。但是伊朗人似乎忍不住了,他們懂得他們的痛,甚至他們也深切地體驗著他們的痛,正如薩米拉所說,伊朗與阿富汗不僅有著血肉相連的文化、宗教及歷史背景,還有著820公里的共同邊界和頻繁往來的民間友誼,300萬無家可歸的阿富汗難民長期滯留在伊朗,一定是由于共同的信仰,他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受到了鄰國穆斯林兄弟最善意和平等的對待。當我們想要了解阿富汗的時候,伊朗人為我們打開了一扇通往真相的窗口。

首先是那部在第50屆戛納國際電影節拿到金棕櫚大獎的、伊朗著名電影人阿巴斯·基亞魯斯塔米執導的《櫻桃的滋味》,在這部充滿了宗教和哲學的神秘色彩的影片中,那個德黑蘭知識分子巴迪尋找在他自殺后可以埋葬他的人時,邂逅了神學院的阿富汗學生。本來,這個孤獨消沉、生活窘迫急需用錢的阿富汗男孩在巴迪看來應是最佳人選,但這個看起來有些羞澀和靦腆的孩子,最終卻堅守了宗教信條和圣人之訓,固執地反對巴迪自殺,更不愿玷污自己的雙手,承擔不義的罪名。這樣的阿富汗人雖然面目模糊,但卻是堅定而沉默的。

接著就有了馬基德·馬基迪的《巴倫》,這位以《小鞋子》聞名于世,似乎總是沉醉在一片童真質樸中的導演,第一次將鏡頭對準了兒童以外的世界,畫面中充盈著馬基德對阿富汗難民的難以掩飾的悲憫。故事以1989年蘇軍撤離阿富汗為背景,講述了女扮男裝的巴倫含辛茹苦地支撐家庭過程中感人的一幕,父親賈納夫不慎摔斷了腿,工作便由“兒子萊梅特”頂替,包工頭拉提夫發現萊梅特是巴倫假扮的,為她的品格所感動,傾盡全力幫助她的家人。當賈納夫帶著一家人回阿富汗的時候,拉提夫趕去送行,他明白自己與巴倫之間有一條難以跨越的界線。在那離別的一刻,巴倫感到了拉提夫充滿愛意的目光,她抬起頭,緩緩地摘下了面紗……

在民族苦難的大全景下,我們隨著導演的鏡頭凝聚目光,被生活艱辛磨礪得粗糙不堪的心再也難以注意的細節,正暗暗透露著春天般的愛情訊息。其實從嚴格意義上說,馬基德仍然講述了孩子的故事,從伊朗的兒童到阿富汗的少年。巴倫和拉提夫仍然是孩子,巴倫身材瘦小,尚在發育,拉提夫的唇上剛生出淡淡的短須,跟任何一個少年一樣精力旺盛,好勇斗狠。他們不過是過早地被生活投入了成人世界,扛起了本不該由他們來承受的重擔,因此,哪怕是一丁點異樣的關懷、微妙情愫的萌動,都會讓他們熱烈爆發,迸發出純真少年的全部激情,忘我投入。《巴倫》的可貴之處正在于此,它通過一個含蓄內斂的青春期愛情故事告訴我們,生存在底層卻依然能葆有一種精神,并因此而神采飛揚的不僅僅是巴倫和拉提夫,而是隱忍卻始終都沒有喪失信心和尊嚴的阿富汗人民。

2001年,穆森·馬克馬巴夫以紀錄片風格的《坎大哈》捧得戛納金棕櫚獎。在這部描寫阿富汗民族苦難的極其寫實的電影中,穆森講述了一位已通過難民身份移居加拿大的阿富汗女記者納法斯收到受困于阿富汗的妹妹的來信,信中講她不堪忍受可怖的生活而打算在日蝕之前自殺,納法斯為了營救妹妹,星夜兼程趕回坎大哈的故事。一路上,女記者目睹了阿富汗破敗的現實和民眾的災難:女人們必須把面孔遮掩在面紗后面,不能單獨行動,面對武裝勢力的搜查硬要說自己是誰誰的妻子,甚至在看病時還要與醫生隔著黑布通過小孔交流。類似的情節還出現在2002年他拍攝的影片《奧薩馬》中。同樣是女扮男裝,穆森·馬克馬巴夫鏡頭里的那個女孩就沒有馬基德的巴倫那么幸運了。這個長著一對驚恐的大眼睛的美麗的阿富汗少女納比,為了養活年邁的祖母和衰弱的母親,裝扮成少年奧薩馬,歷盡了艱險,最終卻被塔利班發現,作為懲罰嫁給了年逾七旬、妻妾成群的部族長老。

在穆森影片中出現的阿富汗人,盡管前途依舊渺茫,就像《坎大哈》片頭的月蝕之光,微弱,暗昧不明,令人憂心忡忡,但他們還是充滿了令人肅然起敬的犧牲的勇氣。移居海外的阿富汗女人納法斯毅然只身回到苦難的家鄉,雖然影片沒有告訴我們結果,但行為本身就是同情、犧牲和責任。她向我們宣告:在戰爭和災難面前,最無辜和無助的便是女性,與此同時,在戰爭和災難面前,表現得最勇敢和頑強的,也正是阿富汗女性。

其實不僅是電影,還有小說。在影像力所不能及的地方,文字跟了上來,同樣的感動和尊重,同樣的悲憫和憐惜,力透紙背的字里行間,滲出了同樣的血肉相連的疼痛。幾乎與《坎大哈》上映同時,伊朗女作家兼電影制作人絲芭·沙克布,出版了一部講述阿富汗女人在戰爭和流亡途中悲慘境遇的小說《哭泣的阿富汗》,作者在扉頁上這樣寫道:“是的,傳揚這些箴言吧。女人們應該帶著對戰爭的憎恨生下孩子。天地由英雄之手而毀滅。只有我們,可以令她重生!歡樂之曲,悲傷之歌。目之所及,世界已毀。賜福于那些重新建造她的人吧!賜福于那些創造美好世界的人吧!”這番話,應該算是伊朗的穆斯林姐妹們對阿富汗人最真誠和美好的祝愿吧。

小說《哭泣的阿富汗》和電影《下午五點》的故事結構非常相似,兩位情感豐富細膩的女性創作者不約而同地將愛傾注在沉默的大地上沉默著,甚至連面孔都不為人所見的阿富汗女人身上。小說中的女主人公錫林·戈爾和電影中的女主角諾格拉性格相似,經歷也相近,不過一個生活在美軍攻打阿富汗之前,一個生活在戰爭結束,但和平與安寧的生活仍然遠遠沒有到來的現在。

錫林·戈爾的父兄在蘇聯入侵的阿富汗戰爭期間離開家鄉參加了抵抗組織,很多年都沒有回來,她成人之后離開母親嫁給了哥哥的戰友,善良的摩拉德,在蘇軍撤走內戰爆發之后,他們逃難到了巴基斯坦,在那里,她忍受了饑餓、歧視、挨打、被強奸、被包養的命運,生下了丈夫和別的男人的孩子,茍延殘喘著回到了祖國;但是戰爭仍在繼續,而且,塔利班來了,錫林·戈爾將大女兒努爾·阿弗塔卜嫁給了來求婚的年輕英俊的塔利班青年,帶著女婿的聘禮舉家逃往伊朗,生活似乎變得美好起來,“一個嶄新的世界,一個嶄新的國度,嶄新的希望,嶄新的日子,還有很多很多”。然而這里“到處都是阿富汗的兄弟姐妹——剛剛到達的,即將離開的。到處充斥著饑餓、失業、悲傷。成千上萬的阿富汗人”。友好的鄰國也開始感到不堪重負了,在好不容易把因為賭博被抓進了監獄的丈夫贖回來之后,他們只好再次踏上逃難的路,“像牲口一樣被拉回了阿富汗”。經過長途跋涉,他們回到故鄉,等在那里的只有母親的墳墓,又聾又瞎的父親,踩了地雷丟了一條腿的哥哥,失去女兒精神失常的嫂子,“從開始處開始,在結束處結束”。錫林·戈爾只有這樣一路安慰著自己,繼續流浪。

在電影《下午五點》中,諾格拉是一個愛漂亮的女孩,她的父親是一位有著嚴格宗教信仰的趕車老人。每天早晨,她的父親都會趕著馬車帶她去上學,但父親剛一離開她就會從經學院溜走,換上書包里那雙白色的高跟皮鞋,打上淡藍色的洋傘,跑到專為女學生開的現代學校里。在那兒,她和老師同學一起討論各種各樣的社會問題。一天,老師讓她們填報未來想要從事的職業,大多數女生選擇了教師和醫生,只有少數的幾個選擇競選總統。諾格拉便是其中之一。她躊躇滿志地準備參加競選,還得到了喜愛她的年輕詩人的支持,就在她以為距離夢想越來越近的時候,和她一樣打算競選總統的同學在她面前被炸彈炸死,接著又在無意中聽說她的當卡車司機的哥哥在巴基斯坦被地雷炸死。在一次又一次地搬家之后,他們終于一無所有,沒有吃的,連水也越來越難找,他們在城市的廢墟里流浪,連最后的馬車也為了取暖而付之一炬,即便如此,嫂子懷中的嬰兒仍然饑寒交迫地死去,眼淚已經流干了,諾格拉和她的家人只有繼續生存下去,繼續前進,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電影《下午五點》的結尾,絕望的諾格拉領著同樣絕望的嫂子去找水,眼睛里已經沒有了當初夢想競選總統時的豪情壯志,她體態僵硬,神色漠然,只有口中喃喃自語地朗誦的那首年輕詩人教給她的詩歌《下午五點》,顯出些微的生氣:“這是五點整,其它的一切都死了,只有死亡,我想學會像河流一樣哭泣,由柔軟的云,以及一條深深的河流,它將帶走公牛的尸體,往后,我們既不認識公牛,也不認識無花果和馬,以及你家的螞蟻,因為你永遠死去了,啊,可怕的下午五點,這是下午時分的五點……”

與此形成呼應的是,小說《哭泣的阿富汗》的結尾對錫林·戈爾有這樣一段心理描寫:“繼續前進?去哪兒?為什么?一切都無所謂。赤裸裸的雙腳一步步向前走。道路像孩子一樣饑渴,它把鞋子都吞噬了。孩子們放棄了希望和意志,他們的眼睛里不再有光芒。

“繼續向前,赤裸裸的雙腳一步步向前”,這幾乎是諾格拉和錫林·戈爾以及千千萬萬阿富汗女性共同命運的真實寫照。小說中錫林·戈爾在異鄉遇到的一位好心的餐館老板這樣安慰她說:“我們都是幸福的人,現在仍然活著的阿富汗人都是幸福的人。”

從開始處開始,在結束處結束,一如生活本身

以女性主義的視閾和立場進入窮苦絕望的阿富汗,用鏡頭淋漓盡致地展示阿富汗穆斯林姐妹的苦難深重的生活,對于電影導演薩米拉·馬克馬巴夫和小說家絲芭·莎克布來說,都不是一個投機取巧的選擇。盡管伊朗電影慣常關注孩子和婦女的主題的傳統,使得薩米拉在對相似命題的處理上有了得天獨厚的優勢,不論是畫面的選取還是情感的駕馭都顯得游刃有余,但這顯然不足以構成挑選這一命題完成“進入”鄰國及其人民內心世界的全部理由。事實是,在此前種種伊朗電影中出現的婦女形象,更多的是承載了作者本人主觀意志的文化符碼,希冀由此表達一種對體制和現狀的強烈不滿和反叛,比如賈法·帕納西的《生命的圓圈》、塔米妮·米蘭妮的《兩個女人》和《面紗背后》,以及以公路片形式出現的《無記名投票》。女性視角和女性主人公的設置似乎都為了同一目的而為,即控訴和揭露。這樣一來,作品會由于理念先行的刻意努力而呈現出沉重和呆板的面貌,現實越是殘忍和離奇,就越是顯得陌生和遙遠,使觀者產生難以言說的隔膜。

這種情況在瑪茲耶赫·馬克馬巴夫的《女人三部曲》中有所改變。這部電影以環環相扣的內在邏輯串起三個女性小故事,以一種靜靜流淌的生命流程似的敘述模式展現女人在生命輪回中平淡無奇的成長歷程。《女人三部曲》也被翻譯成《當我成為女人時》,從內容來看后者顯然更加貼切,它神似地把握了作者的意圖。這不是一次單一向度的自以為是的宣講,導演通過三個女性主人公的生活將女性一生的三個階段的成長自然而然地呈現出來,同時也把對女性社會處境的同情,對她們生命經驗的體認,上升到了本體的、哲學的高度,充滿了象征意味的場景更像是女性生命個體的存在自身,而非作者想要讓她成為的那個樣子。

這種渾然天成的意象顯然來自于導演對女性本體的準確把握,而這種把握則來自全心全意的“進入”和“關注”。與此形成呼應的,就是薩米拉·馬克馬巴夫在《下午五點》中展現的阿富汗少女諾格拉的一段生命流程。這種相似的風格絕不是偶然的巧合,從《坎大哈》到《奧薩馬》再到《女人三部曲》和《下午五點》,有一種內在的神秘的關聯逐步地顯現出來,來自同一個家族的作品才會有的那種內在的關聯。至此,有必要強調已經出現過若干次的馬克馬巴夫姓氏。這個在伊朗聲名顯赫并已成績斐然的電影家族至今已經培養出了一位攝影師、一位錄音師、一位美術設計師、三位導演和一位圖片攝影師兼剪輯師。

這個家族的父親穆森·馬克馬巴夫作為與阿巴斯齊名的伊朗第二代導演,曾以《魔毯》獲得1996年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藝術貢獻獎,以《萬籟俱寂》提名1998年威尼斯國際電影節金獅獎并獲得“特別關注”在內的三個獎項,以《吉什島的故事》、《坎大哈》分別提名1999年和2001年戛納電影節金棕櫚獎,又以《奧薩馬》捧得2003年第61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在拍攝了十四部故事片、三部短片,出版了二十八本書并剪輯了二十二部電影作品之后,這位最為活躍的伊朗電影導演下決心暫停手邊的拍攝工作,準備花費四年時間傳授電影藝術,他成立了“馬克馬巴夫電影學校”,有大約二十名親戚朋友參加了這所學校最初的培訓,其中包括后來成為伊朗第一批女導演的、他的妻子瑪茲耶赫·馬克馬巴夫,和他的女兒薩米拉·馬克馬巴夫。

毫無疑問,在這所與眾不同的學校里,穆森·馬克馬巴夫將給予薩米拉相當重要的影響,這種影響不僅僅是父親給予女兒的潛移默化的影響,而且還有來自教師的言傳身教。作為一位被譽為“代表著伊朗電影的良知”的導演,穆森同時也是一位具有強烈人道關懷的藝術家,他曾經為阿富汗難民問題給伊朗總統寫信批評伊朗的移民政策,之后又親自前往阿富汗考察難民營的生活狀況,并拍攝了兩部阿富汗題材的影片,獲得強烈反響。在這個過程中,薩米拉始終緊緊跟隨著父親的腳步和思想。

正因為如此,從一開始,薩米拉就是帶著深刻的同情和悲憫之心出發的,這使得她的進入不是一種單純的居高臨下的姿態:“我們說同樣的語言,我們是鄰居,我們享有共同的宗教、文化和文學成果,我們甚至連曾經遭受過的苦難都有諸多相似,在我拍攝過程中,更多的阿富汗人把我當成他們的婦女,而不是伊朗人。”她把自己和“他們”融為一體,“悲傷著你的悲傷,痛苦著你的痛苦”,因而產生出迥然不同于獵奇者和旁觀者的自在從容。觀眾也會被這種從容的情緒感染,并且不知不覺地跟隨她進入她所設置的那個客觀情境中去。

在電影《下午五點》的開頭和結尾,薩米拉設計了相同的鏡頭:諾格拉和嫂子在闃無一人的荒漠中尋找水源,在寂靜和沉悶得即使隔著攝像機也能讓人感到窒息的畫面中,諾格拉背負著沉重的水桶嘴里喃喃自語地默念著年輕詩人教給她的詩歌《下午五點》。

這個鏡頭的重復運用使得整部電影的敘事修辭呈現一個首尾相銜的封閉段落。生命的循環往復,從原點復歸到原點,就像絲芭·莎克布在《哭泣的阿富汗》里所說的:“從開始處開始,在結束處結束,一如生活本身。”在兩個相同的畫面之間,諾格拉走過了一段絕望—希望—希望破滅的過程,這也是戰爭之后千千萬萬阿富汗人民必將走過的路程。

和父親在《奧薩馬》里采用的那種充滿了懸念和戲劇張力的表現手法不同,薩米拉為自己的影片《下午五點》選擇了傳統的單一向度的順時線性敘述方式,諾格拉的日常生活場景和看似尋常瑣屑甚至有點兒顯得單調刻板的生活細節構成了縝密、小說式的情節結構。觀眾循著主人公的生活邏輯不由自主地代替她尋找和思考可能的出路,令人沉重和絕望之處也正在于此,沒有出路。

即便如此,影片所呈現的諾格拉的絕望—希望—希望破滅的這一過程并不是毫無意義的循環往復,也就是說,從開頭到結尾的這個相同鏡頭的使用,其間是經過一個巨大變化的動態過程的,這個過程為我們提供了真切走近和認識阿富汗婦女和現代阿富汗社會的可能性。尤其是戰爭之后阿富汗年輕女性的思想和生活。令我們感到吃驚的是,年輕的諾格拉在整部影片長達近一百四十分鐘的時間內,差不多一直都在堅持一個從女子學校里得來的信念——參加阿富汗總統大選。如果不是對于導演薩米拉的生活體驗和藝術真誠的信任,我們簡直無法相信在破舊的廢墟中輾轉遷移的這個已經一無所有的阿富汗少女的夢想,想象當中更大的可能應該是一件漂亮的裙子,一份可口的食物,一棟溫暖的房子,或者是一個英俊的青年,一場含蓄雋永的戀愛。但事實正如薩米拉所講述的那樣,爭取自己的權利,在社會中獲得價值與承認已經隨著自我意識的覺醒逐漸成為越來越多勇敢的、對未來充滿了激情和期望的年輕人的必然選擇。

人們正在為身披波爾卡長袍的阿富汗女性播音員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歡欣鼓舞,接著在2004年雅典的奧運賽場上又出現了身穿運動服裝的阿富汗女田徑運動員,現在,又有了女性的總統候選人。人們讀到這樣的新聞報道:“對于阿富汗這個久經戰亂的國家而言,即將在10月5日舉行的大選是歷史性的一次選舉,對于阿富汗婦女來說更是如此,她們將第一次擁有民主選舉權利。在十八位候選人當中,一位婦女的身影格外耀眼,她就是瑪蘇達·賈拉勒。致力于推動建立一個廉政社會的瑪蘇達說:如果我贏得了選舉,我將成為阿富汗的總統,這對于我們國家的婦女來說是一種榮耀。”

無論如何,這是一次有益的萌芽。有一些新鮮的東西在這些女人的生命深處潛滋暗長,并在不知不覺中悄然改變了她們的生命軌跡。

這一點在絲芭·莎克布的小說《哭泣的阿富汗》中也有形象的記錄,新婚不久的錫林·戈爾對丈夫摩爾德講過一番十分耐人尋味的話,彼時她已經在俄國人開設的課堂里學過詩歌和算數,因此她對丈夫提出了重新去上學的要求:“重要的是,我們已經看到和學會了這一切,它們已經存在,已經深深印在我的腦海中不可磨滅,即使我愿意,我也不會將它們從頭腦中抹去,在這世界上還有那么多我不認識也很想認識的東西,我要看見它們,聞見它們,聽見它們,我想看看那些我未知的領域,我想聽我沒聽到過的聲音,看那些我不認識的人的眼睛,我想學習另一種語言,呼吸另一種空氣。”

由此可見女性地位的微妙變化。在這個父權和夫權占絕對強勢統治地位的傳統社會里,女性發出了自己的聲音,她們在表達自己意愿的同時,她們的自我意識的悄然崛起也使得她們和男人之間一直以來的從屬和依附關系被徹底打破。《哭泣的阿富汗》中還有一個更典型的段落,女人們詢問女醫生阿扎丁娜為什么沒有結婚,她回答說:“因為我不需要丈夫,因為我自己掙錢。因為我單獨一個人在大街上走。因為我不愿意有一個男人認為,我是屬于他的。因為我自己買東西,我自己決定,什么時候睡覺,什么時候工作,或者我是否要工作要睡覺,因為我能自己決定,我什么時候吃飯或者是否要吃飯。因為我認為一個人生活更滿意。”

如同電影《下午五點》中諾格拉和仰慕她的年輕詩人之間的微妙的愛情,從一開始諾格拉向詩人詢問巴基斯坦的總統是男是女,到后來詩人不遺余力地幫助和鼓勵諾格拉參加競選,可以看出諾格拉始終處在主動和支配的位置上。她的自主意識和對社會的強烈參與令詩人不由自主地受到吸引,有趣的是,每一個兩人同時出現的段落中,都是詩人在矢志不渝地追隨著諾格拉和她的夢想。毫無疑問,這將是對傳統社會中男女關系的一次徹底顛覆。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諾格拉的嫂子雷洛馬,在同一個家庭中出現兩個同一年齡層的女性并不是無謂的重復,在某種意義上看,雷洛馬可以理解為是薩米拉為諾格拉設置的一個“陪襯人”,雷洛馬的生活始終都圍繞著那個不在場的丈夫,因為除了他,她幾乎沒有任何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氣,在影片的每一個段落當他們遭遇到新的打擊時她都會一籌莫展地看著前方,神色迷惘地問:“我該怎么辦?我該怎么辦?該等我的丈夫回來。”“等他回來”是接受傳統教育的女性唯一和永恒的生存哲學和理念,“他”是她的世界的核心和靈魂,除“他”之外,她的存在就是荒謬和不合理的。

不過在電影中這個人物的功能還不是僅止于此,她同時也可以是諾格拉的一個有效的社會參照物,換句話說,諾格拉和雷洛瑪并沒有本質上的區別,她們都將面對同樣的命運,而在這樣的命運面前,除了夢想之外,諾格拉并不比雷洛瑪有更好的解決辦法,她們的前途同樣地一籌莫展,在繼續向前的道路上,她們最終的境遇很可能都是走投無路。在輾轉遷移無數次之后,在家庭唯一的經濟支柱老父親喪失勞動能力之后,在燒掉了賴以生存的馬車之后,在再也找不到水源之后,她們都要面對被父親埋在荒漠中的小侄子的命運——死亡。這個時候,夢想就愈顯虛妄,或者它原本就如風中之燭,脆弱,而且轉瞬即逝。就像諾格拉親眼目睹自己的同學、競選伙伴米娜在街頭被炸彈炸死后一個人在空曠的皇宮廢墟中狠狠地踩地面發出回聲,那種絕望和無助是所有在這個社會中生存著的女性共有的宿命。

現成的一個例子是薩米拉的父親穆森拍攝的《奧薩馬》,這部片子中女主角的扮演者、年僅十三歲的阿富汗女孩瑪莉娜·歌芭哈里,她在喀布爾街頭乞討時被穆森發現,她的樸素卻異常出彩的表演為影片贏得了金球獎最佳外語片獎的殊榮,同時也為她自己贏得了印度電影節最佳女主角的榮譽,盡管如此,在拍攝結束后,小女孩的“貧困的命運并沒有因此而得到根本的改變,所有的光環褪盡之后,她依舊回到自己破舊、搖搖欲墜的小土屋中,戴著面紗過著跟從前一樣的日子,她的命運也依然像其他大多數普通阿富汗女孩一樣,掌握在父母的手中。”

如前所述,薩米拉·馬克馬巴夫對諾格拉投入了全神貫注的愛與同情,因此她才可能賦予這個普通的甚至是有點不那么好看的人物一個相當充滿了詩意和激情的內涵。而《下午五點》的獨特魅力還不僅如此,她的豐富而寬廣的外延使得影片呈現出在歷史重壓下反彈出的巨大張力,電影的意義于是超越了她所講述的故事和故事中主人公的命運,薩米拉的真誠和努力于是有目共睹,正如薩特·波伏娃在《第二性》的序言里所寫的那樣:“我還要從女人的觀點去描述女人所應當生活的那個世界。這樣我們便可以在她們渴望取得人類一員的身份、努力掙脫今天仍指定給她們的領域時,正視她們前進道路上的重重困難。”

薩米拉說:“我想做的是盡量真實地反映阿富汗婦女的實際狀況,真實的狀況是,這個世界是由男人和女人共同組成的,但女人在這個世界上獲得的機會與男人相比實在太少。在一些國家,比如伊朗,比如阿富汗,女性更難成為導演、總統,所以我認為女性更多地參與文化和政治事務會是一件好事。”

在這塊被神遺忘的土地上還有人能知道點什么嗎?

想象薩米拉在阿富汗那片土地上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雖然簡單但其實并不現實,這個充滿了天賦的智慧,又在后天受到了獨特的并且是適當的藝術教育的伊朗女子,總是在帶給我們驚喜的同時與我們拉開距離。于是好奇心很容易驅使我們到電影中去尋找答案,要知道,電影中一定會隱藏著作者的真實想法,即使他們不愿意透露。

帶著這樣的一種探詢的目光來看《下午五點》,就不會將它視為一部單純的女性主義題材的影片,女性解放或者是女性意識的覺醒也許不過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副產品,甚至是串起整個故事情節發展主線的諾格拉也不會被認為是唯一的主角,她也許只是一個象征意義的寓言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許她只是提供一個“進入”和“關注”的視角。畢竟在她的背后是千千萬萬在戰亂中掙扎著生存的阿富汗人,我們經由主流媒體的連篇累牘的、自以為是的介紹似乎耳熟能詳,但仔細思索之后又會發覺其實仍然陌生無比的那個國家。

在這種時候,你很難把諾格拉只看作二十三歲的諾格拉本人,同樣也很難把雷洛瑪就看作諾格拉的嫂子,還有那個長得極像傳說中的阿凡提的慈眉善目的老大爺,也就不再單單是諾格拉的父親了,由于這個電影的特殊題材使它從一開始所承載的社會內涵和觀眾的期待,使他們在電影里的角色已經大大超越了角色本身。可以大膽地設想,青春期的諾格拉象征著撲朔迷離的阿富汗的未來,諾格拉的嫂子象征了顛沛流離毫無希望的現在,老父親則隱喻著已經衰老但還尚未遠去的歷史。

不論是現實還是未來都是令人絕望的,不僅僅是諾格拉和她的嫂子,災難也不僅僅是剛剛過去的戰爭,死去的孩子,失蹤的丈夫,破滅了的夢想,災難將一直持續下去,在這個古老而貧瘠的國家。

經歷了二十三年戰亂之苦的阿富汗經濟已“完全崩潰”。據世界銀行統計,在阿富汗有800萬人依賴食品救濟,500萬人背井離鄉,50%的人營養不良,33%的兒童是孤兒,80%的人是文盲。此外,阿富汗沒有正規的中央銀行、財政、預算、稅收、海關和司法,更沒有完整的教育、醫療衛生、交通、電力、郵電等系統。可以說,阿富汗問題堆積如山,工廠倒閉、農業凋零,已成為“世界上最窮苦的國家”,重建工作基本是“白手起家”。

單單內戰期間埋下的上千萬顆地雷就要清上二十年,加上在美軍事打擊期間塔利班增埋的很多地雷以及美軍投下的未能引爆的集束炸彈等,一一清除需要大量經費開支。大量難民回國以后,如何安置是一個大問題。由于他們中相當一部分人的住所已毀于戰火,許多回歸的難民只能棲身于廢棄的集裝箱或臨時搭建的窩棚里。另一方面,政府能夠提供的就業機會極其有限,大量回歸難民的生計也成問題。過渡政府要想辦法與聯合國有關機構合作,救濟難民,但資金又成問題,僅2000年用于難民遣返援助計劃的預算就有1300萬美元的缺口。2003年3月,阿富汗北部地區又發生了里氏七級的地震,死亡人數幾天內就有4800—5000人,數以萬計的災民等待救濟。這些都使其剛剛開始的重建之路更加艱難。

電影的結尾有一段很有意思的對話,諾格拉的父親在荒漠中埋葬自己的孫子,遇到一個獨自行走了四個月已經精疲力竭的老人,他問那老人要去哪里,老人回答說去坎大哈,問他去做什么,他竟然說去參加那里的長老集會,討論要不要把本·拉登交給美國人。這個看上去已經奄奄一息的老人一臉嚴肅地指出,本·拉登是我們的主人也是我們的朋友,我不希望把伊斯蘭教徒交給異教徒的美國人。這是一個有點讓人意外和啼笑皆非的情節,諾格拉的父親聽后無可奈何地告訴他,你晚了,老頭子,沿原路回家去吧,美國已經占領了阿富汗,本·拉登和奧馬爾毛拉在外逃亡,喀布爾到處都是褻瀆神明的話,好像真主不在了似的。真主降下怒火,有人說阿富汗開了個口子一口吞下去。奄奄一息的老人反駁說:真主沒死,真主沒死,一頭驢死了,一頭公牛死了,海洋會干涸,海洋會死去……

死亡其實已經近在咫尺,甚至已經將他們包圍了,時間似乎已經靜止,時間之河不再流淌,聽得見歷史的腳步正一點點逼近,但是信仰還在,在接踵而來的災難面前,堅持著信仰的老父親反而是最堅強的一個,即便在越來越多的地方他已經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就像馬克思說的,在最絕望的地方宗教就誕生了。

而事實上,在阿富汗,伊斯蘭教已經有一千三百多年的歷史,一千三百多年來,它在國家的政治、經濟、社會生活中始終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這個國家98%以上居民信奉伊斯蘭教,其中90%為遜尼派,其余為什葉派。伊斯蘭教長期作為阿富汗的國教。十九世紀末,阿富汗的統治者為了加強國家的統一,削弱部族勢力,推行用伊斯蘭教法作為全國統一的律法,甚至到二十世紀的阿富汗憲法中還有尊崇伊斯蘭教的條文。近現代史上阿富汗的法律都是依照《古蘭經》和其它伊斯蘭教典籍來制定,司法部的官員要由毛拉擔任,伊斯蘭教的學者負責解釋法律,各級法官也要由毛拉們來擔任。

可以看出塑造這樣一個堅韌而慈祥的父親形象的用意所在,這個父親盡管恪守著宗教的信條,但卻并不因此顯得面目可憎,他不僅獨自苦苦支撐著這個三口之家,而且,在獲知兒子死訊后,為了不讓女兒和媳婦難過獨自忍受著悲痛,半夜里起來向長年相伴的那匹老馬傾訴,在孫子死后,他又用朗誦經文的平和的語調安慰媳婦說:“雷洛瑪,別哭了,當一個人沉睡的時候,他就死了嗎?我說他沒死,他會醒過來……”年輕的薩米拉在尊重信仰的同時也尊重歷史,就像她在保持著民族自尊的同時也保持著獨立的思考。每年到戛納參展她都身著黑衣黑袍的傳統伊朗婦女的裝束,她說:“我到這里來,代表著伊朗婦女,我希望隨時提醒人們,我是來自伊朗的女性。”

還有一個細節也很說明問題,諾格拉在暫時棲身的宮殿廢墟遇見了一名長著西方面孔的士兵,她上前向他詢問他們國家競選的情況,當問到他是哪國人時,那士兵出人意料地回答,法國人。于是他們之間展開了年輕人之間才有的親切友好的無國界的談話,氣氛輕松愉快,但很快地,遠處有幾輛軍用吉普車疾馳而來,看上去善良溫厚的法國士兵忽然神色慌張地告誡他們,你們快走吧,他們要來了。

顯然,“他們”是不友好的。

為什么選擇法國人而不是美國人與諾格拉交談,“他們”是誰?為什么“他們”一來,談話就不能繼續?這是一個巧妙的暗喻。一切都是心照不宣,不言自明的。誰都知道發生了什么。重要的是,法國人不是占領者。事實上,為了在戰后阿富汗重建過程中施加更多的影響,一些國家相繼表示愿意向阿富汗派兵,為進行阿富汗人道主義救援行動做準備。2001年11月16日,法國首批58名士兵分乘兩架軍用運輸機前往阿富汗北部城市馬扎里沙里夫。這是法國政府決定向阿富汗派遣的一支由300多人組成的部隊的先遣隊。

而在另一方面,盡管歐洲和美國的分歧沒有在伊拉克戰爭期間那樣明顯,但在阿富汗問題上,歐洲還是擺出了和美國不盡相同的姿態。歐盟試圖利用反恐戰爭擴大自身的影響,與美國保持一定的距離。2001年9月21日,歐盟在布魯塞爾舉行的特別首腦會議上提出的“反恐怖行動計劃”和發表的一連串聲明反復強調了三條原則:一是主張在聯合國框架內建立國際反恐怖主義聯盟;二是要求美國軍事行動“找準打擊目標”,避免傷及無辜;三是把打擊恐怖主義與宗教問題嚴格區分開。歐盟的這三項主張顯然與美國并不完全合拍。

2002年8月15日,美國國防部長拉姆斯菲爾德和美軍武裝部隊中央司令部司令湯米·弗蘭克斯都明確表示,為防止阿富汗再變成“恐怖分子訓練營”,美軍部隊將在那里駐扎多年。

專家指出:美軍進駐中亞,特別是美國在阿富汗戰爭結束以后繼續維持在該地區的軍事存在,其目的顯然不僅僅是針對阿富汗的國際恐怖主義勢力。2001年12月中旬,美國助理國務卿瓊斯在美國國會中亞和高加索小組委員會上稱,阿富汗戰爭結束后,美國不會撤出中亞,并闡述了中亞的三大利益:防止恐怖主義擴散;為中亞的政治、經濟改革和法制機構提供保障;確保安全、透明地開發里海資源。俄羅斯和中亞國家的學者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美國的戰略目的是“一箭三雕”,對俄羅斯的南部、能源運輸線路和中國的新疆施加影響。更具體的說法是,美國要以此為“跳板”,進而控制戰略資源豐富的里海地區;對中國西北部施加影響;限制甚至完全排擠俄羅斯、伊朗在中亞的存在;決定中亞國家的未來發展;在該地區形成親美聯盟,在阿富汗建立親美政權。

就像薩米拉所說:阿富汗的歷史是“令人傷心”的。

這個中國古籍稱為“大月氏”的貧窮的內陸山國,在1971年被聯合國列為最不發達國家之一。它的物產并不豐富,但作為“絲綢之路”的重要中轉站和多種文明的交匯處,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它成為自古以來歐亞大陸上人類遷移、征伐、商旅活動的必經之路,同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十八世紀之前,入侵阿富汗的就有波斯人、希臘人、薩特人、匈奴人、土耳其人、阿拉伯人和蒙古人等。十九至二十世紀,英國分別于1838年、1878年、1919年發動了三次阿富汗戰爭,最終都因阿富汗軍民的英勇抵抗而宣告失敗,1919年8月,英國與阿富汗正式簽訂《拉瓦爾品第條約》,承認阿富汗完全獨立和具有外交自主權。但僅僅時隔六十年之后,蘇聯為與美國爭奪在南亞地區的霸權,于1979年12月悍然入侵阿富汗,一直到1989年2月15日最后一批蘇軍撤出,持續九年零兩個月的戰爭中,蘇聯先后投入七十多萬人的兵力,約一萬五千名蘇軍喪命,戰爭更導致十萬多無辜的阿富汗人死于戰爭,數百萬人流離失所。

不僅如此,這個國家在歷史上還多次出現過軍閥割據混戰的情況。它的獨特的歷史傳統、地理狀況、民族構成、宗教影響,以及前述外國勢力對它的主權和領土完整的干涉,都成為二十世紀八十和九十年代甚至直到今天的長期內戰的導火索。

戰爭、逃難、貧窮、無知,似乎是阿富汗人民與生俱來如影隨形并且相伴始終的命運。

小說《哭泣的阿富汗》中,少女時代的錫林·戈爾天真而且充滿了各式各樣的幻想,在蘇軍撤走之后,她以為從此將與戰亂永別,但是母親對她說:“愚蠢的小孩子,你根本不懂得人生……山里面是戰爭,村子里面是戰爭,戈壁里也是戰爭。……戰爭才剛剛開始。”

充滿了人生閱歷和智慧的母親一語道破的是阿富汗人的命運,戰爭對他們來說是常態,俄國人走了之后災難仍在,各個派系的武裝力量爆發了更加慘烈的大規模內戰,抵抗侵略的各游擊隊組織轉而進攻由蘇聯扶植的納吉布拉政權,在他們的身后,美國和西方國家也介入了。這種情形一直持續到1992年,納吉布拉下臺,各武裝派別進入喀布爾,圍繞著政權分配產生了尖銳的矛盾,阿富汗人別無選擇,城里城外,南方北方,依然是一片混戰。

1996年,塔利班拿下喀布爾之后,一度出現過消除混戰、一統河山的可能性,但境外勢力支持的北方聯盟與之形成對峙,最終在“9·11”之后迎來了美國軍隊的大舉進入。小說《哭泣的阿富汗》寫到錫林·戈爾與她所暫時棲身的村子里的女醫生、裁縫妻子等一群婦女聊天談心享受難得的午后平靜生活時,作者絲芭·莎克布充滿了傷感地凝視著她們說:“在這個下午,她們還不知道,她們會擁有這么多遠在歐洲和美國的朋友。她們還不知道,只能使用槍炮和炸彈來進行反恐怖的斗爭。這個下午,女人們還不知道,不久以后,無數的炸彈將投向她們,投向喀布爾,投向所有的城鎮,投向她們的祖國。這個下午,她們還不知道,幾個月后,她們當中的一些人將死去,死于美國人的用來解救她們的轟炸。”

這個思路與薩米拉·馬克馬巴夫在《真主:建設或毀滅》中所要表達的如出一輒——在絕境中疲于奔命九死一生的阿富汗人比如錫林·戈爾和她的孩子們,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孤苦無助里,竟然還需要為遠在千里之外、生活和歷史全都毫不相干的美國人負責。媒體在連篇累牘地叫囂“9·11”如何改變了世界格局,但卻幾乎只字不提錫林·戈爾、諾格拉和她們的家人遭遇的種種不幸。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在媒體有意無意忽略掉的地方,藝術家拾起良知,為這個生靈涂炭的民族發出了寶貴的聲音。

沙蕙,編輯,現居北京。主要著作有《電影在場》、《憂傷的米粒兒》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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