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在一個家庭中,夫妻之間既存在著平等關系,又存在著權勢關系。一個和諧的家庭是建立在夫妻雙方相互認同的基礎上的。夫妻之間的認同是通過多種方式實現的,而語言無疑是最核心最重要的方式。那么夫妻雙方到底是如何使用各自的語言來自我認同以及認同對方并得到對方認同的呢?本文首先闡明相關的概念,然后運用相關理論來研究一對中國夫妻之間的語言認同。
二、自我和認同
“自我”是一個很復雜的概念,社會學家、心理學家和各個領域的研究者對“自我”有不同的看法。“自我”(self)這一概念最早出現在William James的《心理學原則》(The Principles of Psychology)一書中。他在第十章“自我意識”中提到了這一概念。威廉·詹姆斯提出“經驗自我”(empirical self)包括物質自我、社會自我和精神自我。一個人會有很多個社會自我,有多少人認識他,他就有多少個社會自我。“自我”既是社會的產物又是文化的產物。從語言學的角度來看,“自我”是由社會構建的,是在與別人的語言交流過程中形成的。在談話中,每個談話者都會有“自我”的意識。說到這里,不得不談到“認同”的概念。認同也是在談話中通過談話產生的(Antaki Widdicombie 1998,p.1)。在談話中,說話者總是在向對方表現他們自己以表明特有的身份或者特征,期望對方認同自己。認同既是一種手段,也是說話者想要達到的目標。Antaki and Widdicombie (1998,p.3–6) 強調,在認同的構建過程中,分類起著核心的作用。認同就是被認為屬于具有某些特征和特性的一類。認同可以分為社會認同和個體認同。個體認同是指對個人的認同作用,或通常說明個體具體特點的自我描述,是個人特有的自我參照;而社會認同是指社會的認同作用,或是由一個社會類別全體成員得出的自我描述。
三、認同理論
(一)社會認同理論
社會認同是被個體接受的,由社會構建的,具有社會意義的分類。這種分類用來描述個體或個體所在的團體。從本質上來說,社會認同就是來回答“我是誰?”或者“我們是誰?”的。
Tajfel(1981)將“社會認同”定義為“個體認識到他(或她)屬于特定的社會群體,同時也認識到作為群體成員帶給他的情感和價值意義。”社會認同最初源于群體成員身份。人們總是爭取積極的社會認同。而這種積極的社會認同是通過在內群體和相關的外群體的比較中獲得的。如果沒有獲得滿意的社會認同,個體就會離開他們的群體或想辦法實現積極區分。Tajfel 認為對社會認同的追求是群體間沖突和歧視的根源所在,即對屬于某群體的意識會強烈地影響著我們的知覺、態度和行為。
Turner進一步提出了自我歸類理論(self-categorization theory),對Tajfel 的社會認同理論進行了補充。他把社會認同定義為“根據他或她與某些社會歸類(和其他社會歸類相比而得到的)的成員的相同點來解釋個體的自我歸類”。(Turner et al,1994,p.454)他認為人們會自動地將事物分門別類,因此在將他人分類時會自動地區分內群體和外群體。當人們進行分類時會將自我也納入這一類別中,將符合內群體的特征賦予自我,這就是一個自我定型的過程。
(二)角色認同理論
這一理論是由McCall和Simmons提出的,其核心概念是角色認同。他們把角色認同定義為“占有特定社會地位的個體賦予自己的特征和角色”(1978)。他們強調,個體執行廣泛的社會規則,但是總是即興的,又帶點夸張,這樣使個體的角色行為更充分地表達個性特征和氣質。個體可以臨時準備和修飾自我,因為大多數的社會地位和角色只是很松散地規定合適的行為,個體有很多可以發揮和創造的空間。因為人們通常有許多角色認同,所以McCall 和Simmons最核心的理論問題就是解釋個體最重視哪個角色,最想去扮演哪個角色。他們認為人們把多個角色認同按顯著程度排列以表現“完美的自我”。一個角色的顯著程度取決于它的價值回報,比如其他人支持這個角色的程度,個體對這個角色的努力和投資程度以及通過競爭行為而得到的內在的和外在的滿意程度。當可以從多個角色中選擇的時候,個體會傾向于扮演比較顯著的有價值的角色。McCall和Simmons還指出使一個角色得到認同并維持下去是個體的需要,并且是一個永不結束的過程。想要達到這個目的的一個有效方法就是建立持久的人際關系:找到一個可以信賴的,相互支持,相互回報的角色認同搭檔。
McCall 和Simmons還說社會結構和文化期望也限制認同結構。也就是說不同的社會結構和文化期望會有不同的認同結構。一個社會和文化背景下的認同和另一個社會文化背景下的認同是不同的。
四、研究方法
(一)研究對象
本文的研究對象為筆者的父母,他們都出生在20世紀50年代,共同生活了30多年。三十多年來,雙方關系一直很好。
(二)搜集語料的方法
本文采用自然觀察和錄音的方法來搜集語料。筆者在2006年7月至9月對父母的談話進行了錄音。筆者事先征得了父母的同意,父母表示非常支持筆者的研究。在他們的幫助和支持下,一共錄音40多個小時,有些錄音是筆者在場時所錄,有些是筆者不在場由父母自己所錄。由于父母非常支持筆者的研究,所以就不在乎錄音機的存在,所有錄音都是日常談話,確保了筆者能夠得到自然語料。
(三)語料的轉錄
錄音完成后,筆者對所有錄音進行轉錄。由于父母說的都是方言,有些表達是方言特有的,對于這種情況,筆者同時寫出了標準普通話,以便于理解。由于噪音等客觀原因,有些對話不太清楚,無法轉錄。筆者最后轉錄的語料共30.5個小時。
五、分析和討論
本文主要是看父母具體是通過什么方式來自我認同以及認同對方并得到對方認同的。根據統計,母親問問題的次數是402次,父親問問題的次數是147次。母親問問題的次數是父親的2.7倍多。母親傾向于用問問題的方式來讓對方認同自己,自我認同不是很明顯,總是依賴對方的回答來實現自我認同。父親問問題的次數很少,他是通過肯定性的回答來認同對方,同時傾向于通過比較肯定的語氣來自我認同并通過重復自己的觀點來讓對方認同自己。比如下面一段對話:
母親:那沒有人住,那里還得有住的地方。
父親:那一圈凈是(全是)住的地方。
母親:凈住的地方?
父親:啊。
母親:凈住(全是)的地方?那北面不是會議室啊,不是?咱那次看的。
父親:會議室往那一圈全是住的地方。
母親:我那天看的北面沒有住的地方。
父親:哦,那是,那是那里邊,一直往南走。
母親:那一圈全是住的地方啊?
父親:啊。他去的時候跟著炊事班的啦,做飯的啦,服務員啦,開車的啦,警衛啦。都得在里面住。
母親:哦。
父親:那一圈都是住的地方。
在這段對話中,母親問了4次問題,希望得到父親的肯定回答以證明自己的觀點(那一圈并不全是住的地方)是對的,但是父親卻用非常肯定的語氣三次重復自己的觀點(那一圈都是住的地方)來證明自己的觀點是對的。
再看另外幾段對話:
母親:那你說什么時候喝去?一般的時候,小孩都不在家。除了過年的時候回家。
父親:嗯。
母親:人家不拿什么,要喝,你也得叫人家喝啊!(笑)
父親:嗯。
母親:得成萬的(錢)?
父親:嗯。
母親:勇說在他那里得成萬的(錢)?
父親:那得。
母親:姝姝忘了她了,忘了。
父親:啊。
母親:一年多了,你看,沒見。
父親:啊。
母親:一年多了,一年還得多啊!
父親:啊。
母親:那好幾間呢!怎么看著那個院臟兮兮的,我看著。
父親:嗯。
母親:愿意住就住,不愿住就跟著你回來啊。那啥,那,那你不在家,他不顧的陪我,我自己不敢出門,得光在那個院里玩。我不敢出去,出去我就回不來了。
父親:嗯,那院里養花的,種菜的,養魚的有人,三十多四十歲的婦女。
母親:嗯,就是,沒有我這年紀的。哎呀,俺不會啥啊,俺的鞋墊俺不會拿一雙哦!玩夠了在屋里納幾針啊不會?(笑)
父親:嗯,中。
母親:是不?
父親:嗯。
母親:拿兩雙鞋墊,揀好納的拿倆。玩夠了,那啥啊,玩夠了納兩針啊在屋里。
父親:嗯。
母親:玩夠了呢。拿著,放在袋里也不沉。下次出去得買個小包這樣拿著。
父親:嗯。
在這幾段對話中,父親總是用“嗯”“中”“啊”這樣的表示肯定的字眼來認同母親的話。
當雙方發生分歧時,各自會用語言來達成一致。例如下面一段對話:
母親:得有十多里地,那次走的。
父親:沒有吧。
母親:那遠著呢!老遠呢!從西單商場出來又跑到天安門北邊,你看那多遠啊!
父親:咱在動物園里走的時間長!
母親:啊?動物園,就那還沒看過來呢!要是累的輕,我還得去看那個大蛇去,實在是不行了!不去了!得一二十里地那天走了。
父親:嗯。
在這段話中,開始父親說“沒有吧”來否認母親所說的,但是母親極力解釋,再次強調,最后父親回答“嗯”來認同母親的話。在所搜集的語料中有很多這樣的例子。這說明父母雙方在談話中有一個互相協商的過程,彼此都會在這個過程中認同對方或得到對方的認同。
六、結論
通過該研究,筆者發現父母雙方在家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他們之間存在著權勢關系,父親在家中占主導地位,而母親占從屬的地位,因此雙方實現自我認同以及認同對方和得到對方認同的方式有所不同。母親傾向于用問問題的方式來實現自我認同,而父親則傾向于用比較肯定的回答來實現自我認同。在實現自我認同的過程當中,雙方也會有一個協商以達到雙方彼此的認同。該研究從一個側面揭示了一對中國夫妻雙方之間的語言認同,希望對國內的語言認同研究有一定的啟示。但由于筆者水平有限,對于該領域的研究還有待進一步深入。
參考文獻:
[1] Antaki, C., Widdicombe, S. Identity as an achievement and as a tool [M]. London: Sage, 1998.
[2] McCall, G. J., Simmons, J. L. Identities and interactions [M]. New York: Free Press, 1978.
[3] Richard, D. A., Jussim, L. Self and Identity [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7.
[4] Tajfel, H. Human groups and social categories: Studies in social psychology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81.
[5] Turner, J. C., Oakes, P. J., Haslam, S. A., McGarty, C. Self and collective: Cognition and social context [J].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Bulletin, 1994, (20): 454-463.
(鄭素娟,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外國語言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