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析詞義變異的心理因素

一、什么是詞義變異

索緒爾把言語活動分為“語言”和“言語”。詞義，也至少可以分為兩種，一是詞典里的詞義，即詞的語言義；一是言語中的詞義，即詞的言語義。如果說詞典里的詞義是標準義的話，那么言語中的詞義就是標準義的變異了。對于這種和標準義發生偏離甚至背離的詞義現象，我們謂之“詞義變異”。這種變異是在一定語境狀態下發生的，具有臨時性、隱含性、情緒性等特點，所以有人稱之為“境況語義”。[1]

引申和詞義變異是不同的，引申屬于歷時態，而詞義變異屬于共時態。而且，對于一本及時且科學的詞典來說，它總是會把引申義如實地記錄下來的，可并不需要也不可能記錄詞的變異義。當然，二者也不是一點關系都沒有。詞義變異是引申的前提和基礎，引申是詞義變異的發展和結果。索緒爾就說：“任何東西不經過在言語中試驗是不會進入語言的；一切演化的現象都可以在個人的范圍內找到它們的根子”。[2]

當然，判定一個詞義到底是引申還是變異，有時甚至詞典編纂者也拿不準，因為迄今為止也沒有人給出一個操作性強的辦法。幸好，它和我們在這里的討論關系不大。

二、詞義變異的心理因素

詞義變異靠語境得以實現。離開了語境，就無所謂詞義變異。張志毅、張慶云把語境分為三類：一是主體語境；二是語言語境；三是客體語境。這當然沒有問題，但我們同時也注意到，二、三類語境作用的發生最終也必須通過一類語境才能最后得以實現。有人認為語境就是心理場，（馮煒，1994）[3]這是有道理的。鑒于心理因素的重要性，雖然影響詞義變異的因素很多，但本文只打算從心理的角度探求其中有價值的東西。

心理包括個人心理和社會心理，在心理學里分屬不同的領域。在詞義變異的心理因素里，主要還是個人心理在發揮作用；社會心理對它也有重要影響，但對引申的形成發揮著更重要的作用。因此，雖然在行文中會涉及社會心理的問題，但限于篇幅，我們在這里只能主要分析詞義變異的個人心理因素。

下面，我們試著從靜態和動態這兩個方面來觀照語境狀態下詞義變異的心理因素。

（一）首先從靜態的角度來看

什么是心理？按《辭海》的解釋，“心理”是“感覺、知覺、記憶、思維、情感、性格、能力等的總稱”。[4]進一步歸納，心理包含的七種要素可歸結為三大類。感覺、知覺、記憶、思維屬認知范疇，我們把這四種劃為一類；性格和情感可劃為一類，一個人若長久地擁有一種情感，它將會內化為這個人的性格；能力則可另立一類。這樣，我們就可從這三大類心理要素入手，一一分析它們對詞義變異的影響。

1.感覺、知覺、記憶、思維等認知因素是影響詞義變異的主要力量。

感覺和知覺是人類認識事物的第一步，由此我們獲得了感性認識，然后大腦通過記憶，就形成了知識，而知識則是思維的必備物質。

大腦在認知客觀世界進行類屬劃分時就形成了概念。概念是詞義中的核心成分。概念具有一定的模糊性和不確定性，所以詞義就有了變異的可能。

那具備了這種可變性的詞義是如何變化的呢？是完全主觀、任意變化的嗎？當然不是，認知語言學認為“語義結構在相當程度上不是任意的、自主的，而是有認知因素的動因，與人的身體經驗、認知策略、文化規約相關”。[5]DirvenVerspoor提出了語言建構的三條原則，其中有一條是指示性原則，即“人指向事物是通常以自我為中心和以人為中心。”[6]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說明詞義變異雖然在本質上具有主觀性和語境性，但在一定程度上也存在著規律。

（1）越南，5個城市的5種表情（《新京報》2005年10月14日）

“表情”這個詞的詞義在這里就變異了。本來，“表情”的意義是“表現在面部或姿態上的思想感情”，[7]但在這個句子里，它的意思是指城市的“豐富的形態表現”。 為什么在這里“表情”可以替換“豐富的形態的表現”呢？這是因為這兩者存在共同的意義內容，即“事物生動的外部表現”。但為什么作者想到用“表情”這個詞，而不用其他的有關的詞呢？這是因為人們對自己的表情最為熟悉。這和漢字造字之初的“近取諸身，遠取諸物”是大同小異的。再如：

（2）廣州市穗港澳青少年研究所副所長陳冀京認為，高學歷不等于高能力，大學生沒必要一味追求高學歷，而忽視了對本專業課程的學習，這樣本末倒置，會導致知識結構不完整，使本科學位成為“豆腐渣”。而孤注一擲的做法錯失了找工作的最佳時機，一旦考研不成，就業更加困難。（《“考研求職提前就業”4年本科教育大縮水》新華社 2006年02月20日）

“豆腐渣”這個詞的原來意義是“制豆漿剩下的渣滓，可作飼料”。[7]因為只能做飼料，所以在生活中都認為這是“沒用的東西”。之所以想到用“豆腐渣”來表示這層意思，也是因為它和人類的關系密切，日常生活中接觸多。對說話人來說，容易想到；對聽話人來講，容易理解，且形象生動。

2.情感和性格也是造成詞義變異的因素之一。鑒于情感和性格的關系，我們在這里主要談談情感。同樣的一個詞，不同情感貫注，就有不同的意義。這里的情感，包括個人一時一地的情感，也包括群體的情感，如民族情感、團體情感等等。比如說一聽到“牛”這個詞，中國人可能聯系到勤勞；印度人可能會聯想到神圣；歐美人則會先想到奶牛。又如，同樣是英語單詞“dragon”，英國人聽了聯想到邪惡、兇暴，而香港人聽到則有“馴良，吉祥”等感覺。又如：

（3）這些人中有一兩個是挨過戴玉英臭罵的。可是，他們都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這會兒都很老實，陪著滿臉笑容，以乞求的口氣說：

“招手站長”

“誰是站長？”

“噢，噢。交通部長”

“不要亂叫喚，我是客運站服務員。”（潮清《單家橋的閑言碎語》）

“站長”本來是一個受人尊敬的職業，被別人這樣稱呼應該感到高興才對，可戴玉英識透了那些個能屈能伸的“大丈夫”，被他們叫著，她只感到惡心。這其中大有一點“恨屋及烏”的道理在里面。這個“站長”稱呼，刺激了她對他們的庸俗行徑的認識，她討厭他們這樣的人，因而就不喜歡他們所給予的這個稱呼。所以，“站長”一詞在戴玉英的心里就完全改變了詞義。

3.能力是在個人心理中比較穩定的素質，它也會影響詞義的變異。一個人的能力包括許多方面，和我們的研究有關的是人的理解力。這種能力在不同的人之間存在差異，在同一個人不同的生理階段也不一樣。比如“五·四”運動期間，北大的同學去調查農民的生活狀況，問他們的生活豐富不豐富，農民兄弟聽后“駭而疾走”。為什么？因為農民兄弟根本不知道“豐富”這個詞是什么意義。因為不懂，他們甚至還以為學生會傷害他們，所以“豐富”這個詞在農民兄弟的心里就發生了變異。又如：

（4）老師問王寒：“蜜蜂給花園增添了生氣是什么意思？”王寒答：“蜜蜂偷花粉，花兒就生氣唄！”大家聽了哄堂大笑。王寒辯道：“要是鮮花不生氣，哪來的鮮花怒發呢？”（《故事會》1981年第6期）

這當然是一個小笑話，但也可以設想，生活中的確存在著這樣的事情。王寒因為語言能力不夠，沒有全面掌握“生氣”和鮮花怒放的“怒”的意思，導致了這兩個詞的在他的腦海里發生了這種特殊的詞義變異。等到他長大一點，語言能力提高了，他就不會鬧這樣的笑話了。

（二）其次是從動態的角度來看，

上世紀30年代，布拉格學派的語言學家和文學評論家Jan Mukarosky認為語言變異就是“突出”(foregroungding)，引起別人的注意，使語言別出心裁。其實，詞義變異也有這樣的特點。詞義變異總是通過突出標準義的某一個方面來實現的。

如“經典”，作為形容詞，原意是“指著作具有權威性的；事物具有典型性而影響較大的”。[7]現用作指稱最杰出、最有代表性的商品、貨物：

（5）經典金屬質感表面，僅重78克的纖巧外型，帶來全新觸覺體驗。

——松下電器CD92 南方周末第二版2000/08/17

又如“震撼”，原意為“震動、搖撼”。[7]用作描寫巨大的力量、舉動或天地的變化震動、搖撼一個地方或者人民的心靈。現用作指一樣商品給市場或顧客造成震蕩和影響：

（6）價格新震撼，品質顯真功。

金杯海獅南方日報，A4，2000/09/05

這種通過超常搭配而產生的變異，或許有人覺得耳目一新，或許有人覺著俗不可耐。但它們這種為了突出、為了強調的目的還是達到了。正是這種突出的方式凸現了作者的意圖，并給接受者留下了深刻印象。

目前，在青年人當中，尤其是在網民和在校大學生中，非常流行“暴”這個詞。做為形容詞的“暴”，有“突然而且猛烈；兇狠、殘酷；急躁”等意思，[7]但現在它經常出現在“暴爽”“暴打（電話）”“暴強（相當厲害之意）”等詞組中。這種組合以前是沒有的，青年朋友現在喜歡用這個詞，除了新鮮，主要原因也是為了突出、強調程度之深和頻率之高等。

其實，突出和隱退是一對相輔相成的概念。詞義變異既然有突出，也就必然有隱退的成分。如：

豆腐塊文章：突出了小塊面積，隱去了小塊體積。

豆腐心：突出“軟的”，隱去“白的”等。

金子般的心：突出“純正”，隱去“金黃”“貴重”等。

金子般的東西：突出“貴重”，隱去“金黃”“純正”等。

需要指出的是，當詞義變異現象發生時，個體的心理是很復雜的，很可能不是一種心理因素作用的結果，而是摻雜了其它的因素。這里對詞義變異的心理因素進行分類，只是為了認識它們以及敘述的方便。

參考文獻：

[1]王占馥.境況語義學[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0.

[2]索緒爾著.高名凱譯.普通語言學教程[M]. 北京:商務印書館，1980.

[3]張志毅 張慶云.詞匯語義學[M].北京: 商務印書館，2005.

[4]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縮印本)[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5]朱 躍.語義論[M].北京: 北京大學出版社，2006.

[6]彭建武.認知語言學研究[M].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5.

[7]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詞典編輯室.現代漢語詞典(第5版)[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5.

（謝國劍，浙江杭州師范大學漢語言文字學專業碩士生，廣東韶關學院文學院教師）